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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里奇從不在課堂以外的時間施展魔法，這或許就是威廉．曼森不下令收走男孩魔杖的主因，艾德溫．曼森這麼想著。

　　但就算是這樣，艾德溫仍無法給威廉最新的命令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把他的門鎖解除。」某個羅蘭先行離席的餐桌上，威廉用毫無波瀾的沉穩語調下令：「那個男孩的，你們都知道我在說誰。」

　　家庭小精靈們自然毫無異議，他們訓練有素地出現，聲明收到威廉的命令後又在彈指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滿桌的沉寂。艾德溫手裡緊握著叉子，他能確定威廉是刻意在羅蘭離席後才提起這件事的，卻想不明白自己深不可測的父親究竟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綠眸一轉，艾德溫試圖從總是保持沉默的母親眼中讀取一絲一毫的訊息，但對方除了專心替年幼的伊凡切肉外，就只是安靜地進食，時不時還會伸手替伊凡擦拭嘴角。

　　「不讓我自己來嗎？」也許是年齡終於脫離個位數的關係，伊凡在母親艾瑪第四次想拿手怕去抹他嘴角時提出了柔軟的抗議，並從似乎陷入猶豫的艾瑪手中抽走了手帕。艾德溫用眼角餘光觀察著自己弟弟和母親的互動，在伊凡突然間抬起頭和他對上視線的瞬間才挪開目光。

　　「我想你有疑問，艾德溫。」

　　威廉的聲音彷彿能抽走餐廳內所有的空氣，艾德溫重新舉起刀叉的手僵了僵，這才終於開口：「確實。」

　　說謊在威廉面前毫無異議，艾德溫是這個家中最清楚的人。

　　他抬起眼，迎上威廉審視的目光。

　　「不用兩天你就會知道為什麼。」似乎不需要艾德溫多餘的解釋，威廉僅靠著他短短的一句應答便準確地明白艾德溫問題的核心。他在回應艾德溫的困惑後便站起身來，揮手打發了似乎想送上飯後甜點的家庭小精靈月桂，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餐廳。

　　艾德溫早已適應了威廉的步調，因此他並沒有追問，只打算如威廉所說的乖乖等待幾天。在他凝視著盤子邊緣，並終於想起自己快冷掉的肉排時，斜對面的伊凡忽然間大大打了個噴涕。

　　他忽然想起伊凡再過一年也要進入霍格華茲了。

　　看著艾瑪迅速替伊凡擦臉的樣子，艾德溫不禁懷疑到時候坐在艾瑪位置上的人會是自己。

　　他的頭微微痛了起來。

【02】

　　里奇的房間是從外頭鎖上的單向門鎖，任何人都能從外面輕易地打開，但要出來卻需要外頭的人或是家庭小精靈幫忙。偶爾羅蘭在深夜悄悄溜進里奇房間時，他總是會給門留一道細縫，好讓自己不會被關在裡頭。

　　里奇的房間在深夜中會是全黑的，為了不被任何人發現，悄悄造訪的羅蘭也不會替他點燈，兩人便就著門縫傳來的微弱光芒交談。里奇能記得自己每次轉向門口都必須瞇起眼睛，適應黑暗的左眼就連一點點光芒都無法忍受。

　　里奇的房間在空無一人的深夜，就只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牆角窸窸窣窣的聲響是某種昆蟲爬動的聲音，牠們會在房間內只剩下里奇時緩緩散開，偶爾會有些細腿爬上里奇穿著短褲裸露的小腿，刺癢的感覺每次都能輕易地令里奇自睡夢中驚醒。

　　然後他會坐起身，伸手撈起爬上自己小腿肚的那些小東西，朝著一隻手臂長的位置推去後重新鑽進自己的薄毯子中。敏感的鼻子總在這時因吸入了些毛屑而打噴涕，混合著一些從毯子上頭鑽進鼻腔裡的煙酒味。

　　那味道不是那麼好聞，卻熟悉得令他安心。

　　有什麼人在他重新把頭埋進薄毯時開了門，左眼皮接收到一瞬間亮起的光芒。他勉強睜開眼睛，那道刺目的門縫在他睜眼的瞬間靜悄悄地闔上，然後是極輕的腳步聲，就像怕吵醒他一般躡手躡腳。

　　「……羅蘭？」

　　沙啞地開口呼喚，里奇從將自己捲起的毯子中爬起身並揉了揉眼睛。

　　羅蘭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在他身邊坐下，或是輕聲命令他起床，他靠近里奇的動作因這聲呼喚而停頓。里奇用力眨著雙眼，他發現黑暗中來人的輪廓和往常不太一樣，緊接著覆上自己軟髮的掌心則讓里奇確定了一件事。

　　不是羅蘭。

　　對方就像在給珍愛的寵物獎賞般溫柔地用指腹蹭著髮頂，接著靠近他的耳邊低語。

　　「——門鎖開了。」

【03】

　　男人身上總是帶著傷口，而里奇的傷口永遠不會比男人還少。

　　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明白這種感覺叫做疼痛，里奇將手中的圖畫書翻面，他所經之路全部留下斑斑血跡，被螞蟻囁咬般的刺痛纏繞每個傷口。

　　幾乎是伴隨著疼痛成長的里奇就連眉毛都沒皺一下，他迅速翻完手中單詞簡單的圖畫書，接著捧起書本啪嗒啪嗒地在屋內尋找男人的蹤影，沒穿上鞋的腳底被玻璃碎片劃出新的血痕。

　　「爸爸、爸爸……」

　　他在最裡頭的房間找到了目標。

　　男人帶著一身酒氣蹲坐在雜物堆後頭，灰暗的綠眸和里奇四目交接，也不回應自己兒子的呼喚就這麼平淡地直視著，而里奇並不在意。他在男人面前坐下，翻開破舊圖畫書被他折起一角的那頁，男人順著里奇的動作垂眸凝視紙頁上帶著間帽的鷹鉤鼻女巫，一雙眼立刻瞇起。

　　「怎麼？」

　　「這個……女巫的、魔法？」艱難地念出書頁上稀少的單字，里奇抬頭專注地看著一臉漠然的父親：「那是什麼？」

　　「魔法就是魔法。」男人動手抽走里奇手中的書本，隨手扔進一旁的垃圾堆中，空出來的那隻手則輕輕按上里奇的髮頂。「那是一般人不會有的……神祕的……不能解釋的力量。」

　　「爸爸沒有嗎？」

　　「嗯。」

　　「里奇呢？」

　　男人輕撫里奇頭頂的動作一僵。

　　「……魔法，你很想要有嗎？里奇。」

　　里奇來不及回答。

　　他自睡夢中轉醒，當時被疼痛中斷的回答仍卡在唇邊，令他一瞬間以為自己還在多年前的那個時空中，直到一直坐在邊上的羅蘭將臉湊到他眼前。

　　「你今天起得很晚。」不等里奇做出任何反應，羅蘭劈頭就這麼說道。

　　「……夢。」

　　「做夢了？這回是什麼？」

　　「爸爸的……夢。」

【04】

　　里奇．曼森依舊一步也沒有離開他的房間。

　　「哪怕是直接把門打開，在被別人引導離開前他都只會繼續待在那裡。」威廉平淡地說著，並拾起銀叉輕敲了敲沙拉上頭的番茄，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一副在思考些什麼的樣子。

　　艾德溫不說話，他沉默地進攻自己的沙拉，靜靜等待威廉把想說的話都說完。

　　「但是，為什麼告密？」

　　一愣，艾德溫抬起臉，卻發現威廉注視的方向並不是自己。

　　「——伊凡。」

　　接過母親遞給自己的手帕，原先笑著戳刺番茄的男孩因威廉的質問而抬起頭，並對著面無表情的父親眨眼看了一會。有那麼一瞬間，艾德溫以為年幼的伊凡會察覺到自己做錯事而道歉，但伊凡的笑容卻沒有絲毫改變。

　　「因為很可憐嘛。」男孩理所當然地說道：「里奇很可愛啊。」

　　艾德溫還真的不曉得自己最小的弟弟是這樣想的。

　　腦中浮現自從里奇出現後，再也不需要任何新玩物的羅蘭，艾德溫不確定自己該不該把那樣的羅蘭和伊凡重疊在一起。他們或許都喜歡里奇，但艾德溫總覺得這份喜歡是不一樣的。

　　徹徹底底的不一樣。

　　「——吶，改天也讓里奇來餐桌這邊吃飯嘛。」無視自己母親帶著不贊同的眼神，伊凡笑著提出了至今沒人敢提出的建議。

　　餐桌一片靜默，只有艾德溫不小心讓叉子碰上盤緣發出的細響。

　　「我會考慮。」

　　最後，回答伊凡的是向來寵膩小兒子的威廉。

【05】

　　「……魔法，你很想要有嗎？里奇。」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呢，這個問題。

　　如果你討厭魔法的話，那麼里奇就不會做讓你討厭的事。

　　只是想要跟你一樣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

　　所以。

【06】

　　他在深夜悄悄開啟了門縫。

　　琥珀色的眼瞳朝門外張望了會，接著彎腰從手中放下了飢餓的灰老鼠。

　　老鼠一溜煙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開口做了個「掰掰」的口型，里奇輕輕帶上房門，重新鑽進自己的薄毯子中。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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