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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歲前的孩子,是神的孩子──
  ──是生是死,全由神明決定。

  附近有孩子被神隱了。
  雖然從沒見過面,但由僕人的口中還是能聽到些閒談,比如說跟小姐一樣大呢、該不會是天狗吧、過幾天就要七五三了真可憐啊,諸如此類的,於妳其實不太重要的消息。
  頂多就是暗自想著,為什麼被帶走的不是妳呢──
  妳同往常般垂下眼瞼,不願去看那些蠢蠢欲動的影子。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懂事前的記憶當然不可能留存,若真有其他人恐怕也只當成無意義的童言童語,然而那每與父親見面都會聽見的語句似乎早已融入潛意識,妳從沒做過任何出格的舉動。
  「像個貴族,就算我們是最底層的商賈。」
  一種說不清道不盡的執念,在頸上繫緊了項圈,妳則順從的前進,解開好像是沒有必要的,又說不定失去支撐的頭就會這樣掉下來呢。
  於是妳的聲帶最先被鎖死,不需要的話語全都堵在裡頭,真正意識到那些影子是不該被看見時已過了好長一段時日了,畢竟妳從來不知道他人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也未說過眼前這個世界的模樣。
  有的模糊不清,有的卻清晰勾勒出人的形狀、或完整或殘缺,偶爾還會看到長相奇特的生物,再年長些才知道那是人們口中被稱為靈或妖的異物。他們總蟄伏在各個角落,視線壓得妳喘不過氣,連帶著身上的高燒似乎又增溫了幾分。
  好討厭、好討厭、好討厭、如果能消失的話就好了──
  但那是「不需要」的。
  而終究只能假裝他們並不存在。

  所以說妳究竟是神明寵愛著或被拋棄的孩子呢?
  妳穿著振袖同僕人們穿過鳥居,立於本殿前時忍不住想到。
  一出生便體弱多病,恐怕是遺傳妳那沒半點印象的母親,沒有人相信妳能活過七歲這個坎,甚至每年都聽到小姐恐怕活不過冬天這種閒言閒語。妳自己也覺得肯定在哪次的病榻中就被接走了,但事實是妳正站在這兒,雙手合十。
  大概是做壞的所以不要了吧。拍了兩下掌心並鞠躬,妳讓出位置給後方的人,同行者去購買御守了,對照四周的人潮恐怕得花上好些時間,猶豫了下妳仍是尋找僻靜的角落等待,畢竟神社裡的空氣很乾淨,沒有黑影的角落總比擁擠的人群好得多。

  「吶、要一起玩嗎?」
  突然出現的聲音令妳背脊沒由來地發涼,卻仍是轉了身望向對方,那是個年紀和妳相仿的女孩,瀏海陰影下模糊不清的面容只能隱約看見嘴角微揚,捧著一顆不合時宜的手鞠。
  宛如數不清的針尖扎在頸後,即便隔著一段距離妳也知道那絕不是能隨意接近的東西。搖搖頭嘗試不著痕跡地退後一步,對方卻絲毫沒有看漏向前進逼,以摻著天真的嗓音勸誘:「妳看妳看,上面的花紋很漂亮吧?我最喜歡這顆手鞠了喔,所以一起玩嘛,妳一定也會喜歡上他的。」
  「一起到誰都沒有的地方去吧?」
  誰都沒有、誰都不在、誰都看不到的地方,那樣的話就算消失也沒關係了──彷彿能聽見這樣的話語在耳邊呢喃,戳進心底最深處的誘惑停下了妳的腳步,最終卻仍是開口:「……不行。」
  從最初妳就沒有選擇的能力,被馴養的寵物即使不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仍是條聽命行事的狗,除此之外什麼都辦不到。

  「一起玩嘛。」似是沒有聽見拒絕地重複,可對方的模樣顯然和先前不同,嘴角咧開的笑容已經到了詭異的寬度,頸部軟綿綿地折向一側,滑落的髮絲下兩顆眼窩黑漆漆的,隱約有什麼白色的生物在蠕動。
  「一起玩嘛一起玩嘛一起玩嘛一起玩嘛一起玩嘛一起玩嘛一起──」
  「好冷好可怕好寂寞為什麼挑中的不是妳來陪我啊兩個人的話──」
  重合的聲響一下一下地扯著末梢神經,最終成了某種模糊不清又異常刺耳的高頻噪音,妳想妳該離開這裡,安靜地、若無其事地融入人群,讓這一切劃入角落那些黑影的其中一員,但現實是腳生根了似地動彈不得,而妳被迫看著那顆手鞠褪去彩豔的外表,露出面目猙獰的頭骨。
  從眼窩和顫抖著的下顎飄出黑煙,緩慢凝聚成手的形狀,一眨眼又突地朝前方襲來,而妳只能呆愣地看著它似是要將妳一把抓住──

  碰!
  猛烈的撞擊聲響令妳縮了縮肩膀,似是撞上了無形牆壁的黑手痛苦扭動著,骷髏半張的嘴溢出痛苦的呻吟,無法辨明狀況的妳下意識地退後一步,這才發現四肢重新回到了控制。妳再次望向女孩理應是眼球的位置,該是一片虛無的窟窿卻似乎充斥著哀求與怨恨,妳看見他張開了嘴,齒列扣在一塊準備發出第一個音節。
  而妳轉身逃走,踩著木屐喀喀喀地踏出每一步,一時之間連那些關於儀態的規範都忘了,只想離不該存在於這世上的事物愈遠愈好,直到聽見人的聲響才煞住腳步調整呼吸。

  救我。
  那瞬間她未出口的話語似乎追了上來,妳卻沒有回頭。辦不到的、會危害到自己的事情就不該去做,妳不是要當個仁慈的人,而是要成為贏家。
  父親是這樣吩咐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