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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短篇)

已經忘記那天是下了雨還是颳了風，炎熱還是冰冷。

唯一能記得的，就只有在夕陽的逆光下，顯得無比瘦小的少女。

隱忍著什麼的表情，抓緊了制服短裙而握拳的手，隨著微風輕輕飄逸的金髮。

還有，被她看著的自己，所感覺到的，不安卻又渴求著答案的心跳。

對妳來說，我是怎麼樣的存在?

『我的話，就不行嗎?』

***

「愛麗絲菲爾，妳怎麼還在睡!」

聽見了有人將自己房間的門打開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母親對自己喊話的聲音。

沒有要起來的意思，愛麗絲菲爾感覺自己在兩秒之內忘記了所有的夢境。

明明到剛剛為止都還身歷其境的畫面，因為那麼一點點的打擾就會全部遺忘呢。

吵鬧的蟬鳴充斥了她的耳膜，冷氣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了。

好熱。

將還蓋在身上的被單踢到一邊，她發出了小小聲的嘟嚷。

「唔嗯…」

這是她二十七歲，正值青春年華的夏天。

還有三年就要三十歲的人躺在自家床上睡覺睡到中午；畫面雖然不怎麼樣，但是她現在不想去管。

現在，她正在努力的回想剛剛的夢境。

像是被一層薄霧壟罩一般，到剛剛為止都還觸動心弦的畫面，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她知道的，那個夢境(又應該說是回憶?)，對她來說很重要的。

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為什麼卻記不起來呢?

「愛麗絲菲爾，醒來了沒?今天晚上不是還要去當班嗎?」

「醒來了!不用叫兩次啦!」

不想要再聽到母親的催促，她終於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

用手將凌亂的頭髮很快的整理了一下，皺皺的睡衣也拉平了一點。

「現在幾點了…」

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看時間，發現還才十一點左右的時候，多少有些失望。

前陣子換了工作之後，現在白天大部份都沒有事。

既然沒有任何事情要做的話，果然還是睡覺比較實際?

將房間的窗戶打開的時候感覺到的是一波波的熱流，愛麗絲菲爾忍不住的嘟嚷了一聲。

從衣櫃裡拿出換洗的衣服，今天她有種，不趕快洗澡的話一整天就會被汗水覆蓋的感覺。

又揉了揉眼睛，夢境的畫面在她眼前飛快的閃過，然後就又遺忘。

為什麼就是記不住呢?

離開了房間，因為剛醒來的關係，感覺腳步有些不穩。

赤裸的雙腳踩在木頭地板上發出了噫呀的聲響，這棟房子的年紀也不小了。

路過客廳的時候，愛麗絲菲爾看見母親正在看電視。

看見自己的女兒手裡拿著衣服，她皺了皺眉頭。

「一大早就洗澡，真是浪費水。」

「很熱嘛~」

不想特別去管她，愛麗絲菲爾進入浴室。

將水龍頭轉開，她將身上的睡衣脫去，又梳了一下銀白色的長髮。

「果然還是很長呢…」

捏著髮尾想著是不是該去剪一下了，她又解下了掛在脖子上的項鍊，放在旁邊的台面上。

在看見淋浴間的玻璃被水氣覆蓋之後，她才拉開門，讓熱水打在自己的身上。

感覺到比外頭的空氣還要更加濕熱的溫度，愛麗絲菲爾又忽然的想起剛剛的夢境。

說起來，為什麼會一直的夢到呢?那個十年前就已經說了再見的人?

***

「愛麗絲菲爾，要一起回家嗎?」

還在收拾書包，就聽到坐在旁邊的男生這樣建議了。

可以從細小的肢體動作中看出他很緊張，邀請她一起走回家是那麼值得緊張的事嗎?

看著那個混雜著期待和害怕的表情，愛麗絲菲爾都對他感到抱歉了。

「抱歉，我已經先跟別人約好了。」

看著他的表情垮下來，愛麗絲菲爾幾乎想要答應他了。

但是，她更不想看到約好的人露出受傷的表情。

「啊、沒事，我只是問一下而已…那就、明天見了?」

「嗯，明天見。」

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愛麗絲菲爾揹起有些沉重的書包，離開教室了。

硬是推進著變得沉重的步伐，她盡量不要讓拒絕他人所帶給她的沉重觸碰到內心。

愛麗絲菲爾有個一直被提及，就連她自己也無法忽視的弱點。

她太容易心軟了。

只要對方對她抱有期望，她就會違背自己的想法和信念，成全對方的願望。

雖然成全的一直都是小事，但是長久下來，她對於這個弱點所帶來的傷害就更加的明白。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就是小事堆疊起來的嗎?

這樣做的確是能夠給他人帶來快樂，但是自己卻不停的在妥協。

更難受的是，在她犧牲自己的同時，她也在傷害她身邊，那些重要的人。

雖然那個人總是說著沒關係，但是果然，還是不能凡事都聽別人的。

她想要和那個人在一起，這是唯一不能放棄的底線。

繞過學校外頭的路口，她小跑步的奔向附近的小公園。

看見那個坐在鞦韆上一晃一晃的身影，她忽然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畢竟，並不是每一次對方都能夠等到最後。

看到她的時候就放慢了腳步，雖然越是接近，感覺心情就越輕鬆。

老早之前就看見了她，那個人也從鞦韆上起了身，等著她靠近。

「抱歉，等很久了嗎?」

「不會啦，我也才剛過來而已。」

注意到了她額角和脖子上的汗珠，愛麗絲菲爾從口袋裡拿出了手帕，替她擦了擦。

「很熱嗎?」

「最近天氣熱起來了，這很正常啦。」

雖然是這樣說卻還是乖乖的讓愛麗絲菲爾替自己的擦汗，雖然耳朵有些紅起來了。

看見對方的反應和避開的眼神，愛麗絲菲爾忍不住笑了起來。

「妳真的很好懂呢，雖然話都說不清楚。」

「…還不是因為妳。」

夏天的午後依舊炎熱得不得了，但是對方的一句話卻讓她感覺燥熱了起來。

像是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好好看過對方一樣，愛麗絲菲爾直直的盯著觸手可及的她。

因為夏天的高溫而滲出的汗水將她的金髮弄得微濕，現在正服貼的蓋在額頭上。

猶如玉石一般的綠色眼睛在陽光下閃爍著，那眼神在任何時候都是那麼的難以解讀。

身上白色的高中制服因為汗水而變得有些透明，可以看見瘦削的肩膀和手臂。

為什麼這個人，能夠給她一種永遠都看不夠的感覺呢?

在被她盯著的時候都保持著沉默，在手帕擦過眼角的時候，舒服的閉上眼睛。

雖然並沒有太多的身高差，但是親吻她的額頭的時候，愛麗絲菲爾還是踮了踮腳尖。

換到了一個唇上的吻，鹹鹹的味道像是要刻進骨頭裡一樣的印象深刻。

溫柔的觸碰讓愛麗絲菲爾閉上眼睛，在陽光照射的鮮紅之中可以感覺到對方將自己拉進了懷裡。

書包在沒注意的時候被丟在旁邊的地上，被抱住的時候，兩個人之間沒有距離。

雙唇分開的時候，她的臂膀也沒有將自己放開。

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睜眼看著對方，一直到忍不住然後笑了出來。

「妳熱死了。」

「那妳就把我推開啊。」

明明是那麼的熱，為什麼還是不會排斥她的擁抱?

「愛麗絲菲爾有一種舒服的味道。」

將臉埋在肩膀的地方，在鼻子被她的金髮騷弄得有些刺癢的時候，也聽到了這句話。

「妳也是啊。」

她的身上，有一股陽光的味道。

讓她忍不住的安心下來，然後投身於那個懷抱之中。




這是愛麗絲菲爾十五歲的夏天。

***

「一直夢到一個人?」

「嗯，已經快兩個星期了。」

點點頭，愛麗絲菲爾又挖了一口冰淇淋放到嘴裡。

甜甜涼涼的口感，果然還是不錯的。

夜晚已經降臨了這個城市。

幾乎將人烤乾的熱度已經降了下來，夜晚的風吹起來涼涼的。

坐在沒有人的公園裡，愛麗絲菲爾和在打工的地方認識的朋友一起吃著冰。

隱約的記得過去曾經和另一個像這樣坐在一塊，卻已經無法回想。

「愛麗絲菲爾能夠記得自己的夢啊?」

「當然不行啊，但是這麼多次下來，想要完全忘記也是很難的事情呢。」

愛麗絲菲爾自認是一個平凡的城市孩子。

自從高中二年級搬離從小居住的小鎮之後，她就一直住在她現在所在的城市之中。

至今仍然和母親住在一起，父親則是在世界各地工作。

大學已經畢業了好幾年，除了現在的打工之外也沒有固定的工作。

家裡還算有錢，因為上頭有哥哥姐姐的關係，也輪不到她繼承家業。

整體上來說，日子還不算太差。

打工已經告一段落，在悶熱的夏夜中吃著冰，她跟朋友講起了最近的夢。

「是搬到這邊來之前認識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就一直的夢到。」

「摯友?重要的人?等等、該不會男朋友?!」

要不是因為現在正在吃東西，不然她早就把胡亂說話的人打得滿地找牙了。

當然，就算她現在兩手空空，她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輕輕的推了朋友一下，愛麗絲菲爾像是要掩飾什麼一樣的笑了起來。

但是，就連她自己都覺得那笑聲聽起來怪怪的。

「不是男朋友啦，就只是個…朋友。」

咀嚼著自己剛剛說出的話，心裡頭感覺有些五味雜陳。

已經十年沒有見到的人，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呢?

「夢裡面都是什麼內容啊?」

公園裡頭只有路燈的光芒，但是愛麗絲菲爾還是看得清楚身邊的人好奇的眼光。

想了一下，愛麗絲菲爾將冰淇淋的小湯匙含在嘴裡。

「四周有很多人，然後就會忽然的看到她，一個人站在人群中間這樣。」

在緩緩移動的人海之中，那璀璨的金髮特別的顯眼。

隱約間，記得那名沒有長大的少女似乎對自己笑了一下，講了什麼話，然後就轉身離去。

看著那離開的身影，愛麗絲菲爾則是難以自制的追了上去。

但是，不管她怎麼跑都追不上她。

而眾人也像是要阻擋她一般的在她面前築起高牆，直到那抹金色完全的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不是什麼有趣的夢境。

「真是奇怪的夢呢。」

「總感覺還有點什麼，但總是想不起來呢。」

一切都只是模糊的影子，而越是試著去回想，就越是感覺一切都只是她的想像，而不是夢境裡真正的內容。

現在她唯一能夠確定的，就只有那個對她微笑著的少女了。

「既然是以前認識的人的話，會像這樣一直夢到，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吧?」

嗯?

「發生…什麼事情?」

「是啊，聽說有些人會有特別的體質，可以接收到一些一般人感覺不到的東西嗎?如果像這樣一直夢到一個人的話，應該是她發生了什麼事了，想告訴妳吧?」

感覺幾乎被汗水給淹沒了。

「什麼樣的事情?」

「嗯…快要死掉了?遇到車禍?總之是危及到生命的事情吧?」

看她想了一下還在想會得到什麼，結果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讓愛麗絲菲爾有點生氣。

「她才不會死掉。」

毫無理由的對自己的話充滿自信，愛麗絲菲爾信誓旦旦的說著。

撐著臉看著她，那個笑容給愛麗絲菲爾一種相當不爽的感覺。

「明明講出來也沒關係的，為什麼不說她的名字呢?」

「覺得沒必要跟妳說。」

像是那個名字有什麼意義一般，她不想要讓無關的人知道。

她曾經是最重要的人，曾經。

但是，在十年前離開那個地方的時候，她狠狠的傷了她的心。

在等於是斷絕關係的十年後，她過得怎麼樣了?

經過了那麼多年之後，那個人還是在她心裡佔著她的位置嗎?

「不去找她看看嗎?」

忽然的提出意見，讓愛麗絲菲爾愣了一下。

「什麼?」

「既然會一直夢到的話，與其讓這樣的情況繼續，還不如去解決問題不是嗎?」

將吃完的小紙杯丟到旁邊的垃圾桶裡，就事論事的口吻跑出來了。

但是愛麗絲菲爾並不是非常確定。

「…還是不要好了。我們已經十年沒見了，現在忽然去找她，感覺挺失禮的。」

其實，愛麗絲菲爾最怕的不是失禮，而是知道現在對方的生活情況。

不管對方過得是好是壞，她都已經不敢面對了。

她又有什麼資格去見她呢?

「那就當作是這樣吧。妳這樣覺得的話，我也不好說什麼。」

經過短暫的告別，友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僅僅由路燈照亮的黑夜之中。

將手裡的冰淇淋紙杯也丟進垃圾桶，吃太慢而化成了奶昔的東西有種奇怪的味道。

咂了咂因為吃甜食而感覺有些黏膩的嘴，愛麗絲菲爾心裡有種不適應的感覺。

「『如果想要請假的話，我隨時都能代班喔!』是什麼鬼啊…」

很不喜歡那種被照顧了的感覺，她的眉間皺了起來。

一滴汗珠緩緩的從她頸間落下。

***

「為什麼妳會選擇我?」

聽見坐在床邊的人這樣問了，愛麗絲菲爾從被子裡頭鑽出頭來看著她。

「怎麼了嗎?忽然的這樣問。」

「就…忽然的想到。」

躺在另一個人的床上，開著冷氣房間待起來很舒服。

學校的最後一個學期才剛剛結束，終於有了一點空閒時間的愛麗絲菲爾就跑到別人家裡混了。

雖然並不是非常介意她的到來，但是看著那雙碧綠色的眼睛染上了驚訝的神色，還是有一點微妙的感覺。

明明去年這時候天天來她家玩的，現在怎麼變成這樣呢?

伸手捻了一撮金髮在手裡，她玩著對方的頭髮。

「為什麼會選妳嗎…」

這樣做似乎讓她很癢，感覺手很快的就被抓住，然後被她拉著玩。

「妳應該不只有我一個選擇吧?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將兩個人的指尖並排，才發現她的手竟然比自己的要大了半節。

明明記得剛開始的時候，兩個人的手是差不多大的。

到底是做什麼手才會長大呢?

「雖然我也不太確定，但是應該是因為，有一種『非妳不可』的感覺吧?」

從床上起身，愛麗絲菲爾將雙腿掛在她的肩膀上。

因為剛剛才親近過的關係，這樣做的同時赤裸的下身離對方很近。

「幫我拿一下衣服好不好?」

隨手將旁邊地上的衣服撿起，將衣服拿給她的時候不敢抬頭。

明明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為什麼還是害羞得可愛呢?

收腳起身，愛麗絲菲爾坐到她的腿上，調整好姿勢的同時發出了舒服的聲音。

「呼…」

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手很自然的環上自己的腰，給她一種安心的感覺。

「愛麗絲菲爾，妳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偷偷的笑了，她又往她的懷裡鑽了一點。

「妳看啊，像這樣被抱著的時候，就會覺得果然還是只有妳才行啊…」

除了她之外，沒有人能夠像這樣抱她。

沒有人能夠像這樣無自覺的將她抱住，力道剛好而不違合。

只有她，才能夠與她這樣親近。

「但是，妳也只有跟我在一起過，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啦…可是這並不影響吧?這種事情是要和別人比較的嗎?」

依在肩膀上的人深吸了一口氣，弄得她有點癢癢的。

「既然妳這樣說的話…」

耳邊的細語給愛麗絲菲爾一種奇怪的感覺，一路從耳廓一直到小腹。

似乎是查覺到了她細微的顫抖，環著她的手變得不太安份。

吻落在耳後，然後慢慢往下到髮際，然後是後頸。

「說起來，妳到底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自己的聲音比預期的要弱，小腹的地方也感覺有把火開始燒了起來。

似乎沒有要回應的意思，她的手也偷偷的鑽進了衣服裡，捏了一把她的腰。

打了一下她的手，卻還是轉身過來，在她唇上蜻蜓點水的親了一下。

她知道，對方會自動的追上來。

被放在床上的時候動作很輕，但是欺身上前的親吻卻是人無法拒絕的強硬。

卡在腿間的大腿隱約的磨擦著幾乎要燒起來的地方，手撐在身側，不給她多餘的重量。

如果不是這個人的話，她會在十六歲就把自己交出去嗎?

交往一年感覺就過了好久，久得感覺像是一輩子。

一輩子就這樣渡過的話，也沒關係的。

這是愛麗絲菲爾最真實的，毫不虛假的想法。

忽然的，動作停了下來。

「…怎麼了?」

全身都滾燙著，感覺就連心都要燒了起來。

不繼續下去的話，是不夠的。

不一起走到盡頭的話，就什麼都無法證明。

她們就什麼都不是。

「妳不是問我，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嗎?」

抬頭的時候才發現，一直都不是愛哭鬼的對方竟然是淚眼汪汪。

承受住了對方的重量，愛麗絲菲爾緊緊的抱住忽然的哭泣不止的她。

將頭埋在她的髮絲之間，她的聲音因為哽咽而變得低沈。

「誰叫妳，就要丟下我離開了…」

愛麗絲菲爾記得自己在一瞬間沉了下去的心情。

對不起。

***

「小朋友，可以陪姐姐玩一下嗎?」

蹲在那個懷念的小公園，愛麗絲菲爾問了在旁邊玩沙的孩子。

和記憶之中的那個人一樣，這個孩子有著那頭漂亮的金髮，就連神色都有些相似。

抬頭看著她，那孩子眨眨眼睛，然後搖搖頭。

「把拔說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苦笑著，愛麗絲菲爾感嘆了一下現在的孩子。

「妳覺得姐姐是壞人嗎?」

聽到這個問題便又再次抬頭，直直的盯了很久之後，才搖搖頭。

「那就來玩一下吧?我們來堆沙堡好不好?」

搓搓手然後就開始將沙子堆了起來，愛麗絲菲爾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玩了。

原本還有點猶豫的孩子看見她的動作飛快，也就趕緊的加入，不想輸掉。

愛麗絲菲爾終究還是回到了這個地方。

跟母親以及打工的地方說了一聲之後，她就打包了東西，回到她過去生活的小鎮看看。

沒有任何的計劃，幾乎可以說是心血來潮，但是她確實的來到了這裡。

她想要見到那個人。

「小心一點啊，這樣子很容易垮掉的。」

得到了替沙堡放上最後的旗幟的殊榮，那孩子很小心的伸長手，將小小的旗子放在沙堆之上。

大功告成的時候，兩個人都忍不住的拍著手。

「蓋好了!蓋好了!」

「嗯，很厲害呢。」

跟那孩子擊了掌，滿手滿腳的沙子很不舒服，卻也喚回了童年。

在夕陽下，悶熱的空氣開始變得涼快一點。

「姐姐妳住哪?以前都沒有看過妳诶。」

面對她天真的詢問，愛麗絲菲爾誠實的回答。

「姐姐我啊，是來找一個人的。」

「找人的話找我就對了!這一帶所有人我都認識喔!姐姐妳要找誰?」

考慮著要不要跟她說，愛麗絲菲爾咬著下唇，看著與那個人十分相似的孩子。

一般人是不可能長得那麼像的吧?

沒有看過那個人小時候的樣子，但是如果有看過的話，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這孩子，果然和那個人有什麼關係嗎?

「小莫，該回家了喔!」

忽然的，一名男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與十年前相比幾乎沒有變化，這聲音帶來的既視感讓愛麗絲菲爾一陣頭昏眼花。

那孩子看到男子接近就衝了上去，跳到男子身上的時候被穩穩的接住了。

「把拔!」

「喔!抱歉啊，今天有點晚了，把拔去處理了一些事情。」

也不怕沙子髒，男子抱著那孩子，表現得親暱。

站起身來，愛麗絲菲爾拍拍身上的沙子，慢慢的朝著那名男子走去。

原本還沒有注意到的，看見她移動了之後，就轉頭過去。

看著他的表情從困惑轉為理解，最後變成驚訝，她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愛麗絲菲爾?」

「嗯，好久不見啊，凱。」

被凱抱在懷裡的孩子聽見他們的對話，也不禁驚訝了起來。

「把拔你認識這個姐姐嗎?」

點點頭，凱盯著自己的眼神讓愛麗菲爾不太適應。

「嗯、她是…阿爾托莉亞姐姐的朋友。」

終於還是聽到了，那個人的名字。

***

站在車站的月台上，愛麗絲菲爾和阿爾托莉亞肩並肩的坐著。

兩個人，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因為家庭因素，愛麗絲菲爾就要搬離這個地方了。

就算想要說謊也沒辦法，她大概不會再回到這個小鎮來了。

雖然不是遠到無法到達的地方，但是像這樣相隔兩地，不管怎麼樣都撐不久的吧?

那時候，阿爾托莉亞離出了分手。

誰都沒有錯，誰都不需要負起責任的分手。

但是果然還是，不能輕易的就放手。

去阿爾托莉亞家玩的那一天，她看著對方將一輩子的眼淚都流乾。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脆弱的她，無力的懇求自己留下來。

而她能夠做的，就只有不停的道歉。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留下來，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無法如她所想的一直陪著她，無法給她自己想給的快樂…

對不起。

那天之後，她們一直都沒有見面。

像是害怕什麼事情會發生一樣，任何一邊都沒有主動連絡。

老實說，她還沒想到對方會來送行。

看著其他火車慢慢駛進站內，她終於還是忍不住的握住了她的手。

父母都已經先行前往，不然就連這樣都做不到嗎?

沒有轉頭看她，但是阿爾托莉亞的手依然溫暖，依然熟悉得無法放開。

「不會再見面了嗎?」

「我不知道，所以妳還是當作我不會回來吧。」

愛麗絲菲爾很驚訝自己能夠面不改色的說出這句話。

明明心裡頭都碎成了一塊塊，為什麼還能夠那麼冷靜的說出來呢?

「妳知道我還是會等妳的吧?」

眼裡的淚水讓她看不清楚前面，就連對方的聲音聽起來都不太對。

「我會一直等妳，等到我都老了，等到妳都忘記我了。只要妳回來，我就會在那裡的…」

忽然的站起身來，放開了她的手。

「愛麗絲菲──」

「不要做出這樣的承諾啊…」

眼淚沿著臉頰滑下，留下一道道的痕跡。

「不要說出這麼的沉重的話啊!這樣的話，不是誰都無法忘掉了嗎?」

四周都已經成為背景，不想去管其他人的眼光。

「我不想妳這樣等我啊!我不要想著這世界上有人在等我回去，等著我去完成什麼!我不是值得妳這樣等的人，我連告訴妳我會回來都做不到，為什麼要對我花那麼多感情?」

為什麼要選擇我?

明明還有那麼的選擇和那麼多的未來，為什麼她要對她許下這樣的誓言?

是她讓阿爾托莉亞哭了，哭得無法控制；是她造成了現在的苦痛。

不要表現得好像一切都是妳的錯一樣啊。

依舊是那雙瘦削卻又充滿了安全感的雙臂，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就環了上來。

試圖掙扎卻無法逃開，最後只能夠依在她的肩頭繼續哭泣。

「這根本一點道理都沒有啊…明明…還想要繼續陪著妳的…」

明明不是誰不再愛誰了卻要分開，這到底是為什麼?

說不上安慰，但是阿爾托莉亞一直都沒有放開，而是讓她抱著，讓她的淚水濕透肩膀。

直到最後分開的時候，她們都沒有說再見。

***

躺在過去曾經是阿爾托莉亞的房間的床上，愛麗絲菲爾試圖回憶著她的味道。

『阿爾托莉亞她，在幾年前過世了。』

自從愛麗絲菲爾離開之後，阿爾托莉亞就變了。

像是從裡面死掉一樣，感覺她像是少了什麼一般的變成了不一樣的人。

雖然在上大學的時候曾經有所好轉，但是關於她的想法，沒有人能夠斷言。

有過幾段戀愛卻都不持久，甚至可以說是太短了。

旁人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看著她慢慢的消耗然後凋零。

大約是三年之前，她消失了。

沒有留下任何的訊息和線索，她就這樣憑空消失在這個地方，沒有再回來。

是生是死，也沒有人知道。

直到最近，有人在附近找到了與她身形相似的屍體。

這一切，都讓愛麗絲菲爾無法接受。

阿爾托莉亞怎麼可能死掉?

她們過去待過的地方都還是跟過去一樣，就連這被單都還有一些她的味道；她怎麼可能不在了?

有些無法呼吸，愛麗絲菲爾又把自己包得更緊一些。

原本沒有打算要過夜的，卻被凱給留了下來。

『已經很晚了，妳就留下來睡一晚吧?不介意的話，妳可以用她原本的房間。』

讓她待在阿爾托莉亞的房間，感覺是那麼的諷刺。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十年之前就已經決定好要忘掉的東西，到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奇妙的鈍感。

那是她的確是愛著阿爾托莉亞的，但是，也只有那時。

十年來，她不可能一直的都記得那種感覺。

現在回到這個地方，也只是想要從接連不斷的夢境之中解脫罷了。

按著胸口應該是心臟的地方，她有些驚訝的發現自己感覺不到任何的東西。

時間，真的是那麼可怕的東西嗎?

已經憶不起被她抱著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就連那時候多次迷失在其中的雙眼，都已經記不清了。

現在，可以的話，她還是想要記得。

如果在夢中見面的話，她能夠碰得到她嗎?

這樣想著，她慢慢的閉上眼睛。

再次睜眼的時候，那個人便再次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

以模糊的記憶之中相同的模樣，就連最細小的細節，都變得一清二楚。

「阿爾托莉亞…」

聽到她喊了自己的名字，阿爾托莉亞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嗨。」

四周不是她睡覺的那個昏暗的房間，而是某個明亮的地方；金黃色的草原。

而眼前的人，比那片草原還要更加的耀眼。

「真的是妳嗎?」

發現自己也回到了分離時的模樣，至少看著對方的時候，那身高差並沒有改變。

「除了我之外，還能是誰嗎?」

看著自己的手，阿爾托莉亞笑了一下，然後抬頭。

「我一直都在等妳，等妳來找我…」

聽到這邊，愛麗絲菲爾的心又變得沉重起來。

「是真的嗎?妳真的死了嗎?」

知道這只是自己的夢境，但是她還是很怕，眼前的她只是個靈魂。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阿爾托莉亞露出了悲傷的眼神。

「嗯，抱歉。」

像是心裡頭有什麼掉了，愛麗絲菲爾卻已經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是因為我嗎?因為我離開了所以妳才會…」

感覺她上前將自己抱住，阿爾托莉亞的身上依舊是那股陽光的味道。

兩個人就這樣抱著，她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背。

「沒事的，這跟妳沒有關係，那是我自己的決定…但是我真的很想再見妳一面，真的。」

即使是死去了之後，還是想要像這樣見面嗎?

抓著她的衣袖不讓她走，愛麗絲菲爾感覺對方的存在讓她安心。

「所以那些夢，都是妳嗎?」

得到她的點頭的時候，愛麗絲菲爾感覺有些微妙。

她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她其實也不是非常的在意。

「很不可思議呢，在這樣的地方再次見到。」

「除此之外，其實也已經沒有辦法了呢。」

兩個人陷入了暫時的沉默。

愛麗絲菲爾還是不相信阿爾托莉亞已經死了。

懷裡的她是這麼的溫暖，這麼的真實，怎麼可能已經死了呢?

「妳知道，我一直著要這麼做的。」

「嗯?」

金色的頭髮輕輕的搔著她的鼻尖，暖和得感覺都要化掉了一樣。

「像這樣，再抱妳一次…」

那雙手將她拉得更近，不會喘不過氣卻足夠靠近的距離。

其實，可以的話，她希望對方在抱得更緊一點。

「愛麗絲菲爾，妳最近過得好嗎?」

「還可以吧?勉強過得去。」

雖然只是簡單的對話，但是阿爾托莉亞的聲音聽在耳裡很舒服。

「果然還是會想要親自確認啊，妳到底過得好不好…」

「這麼擔心我嗎?」

可以感覺到她輕輕的，應該是點頭的磨擦，還是以前熟悉的感覺。

「明明知道妳不會回來了，我卻還是像這樣的掛念著妳，妳會生氣嗎?」

想起了分開的時候所說的話，愛麗絲菲爾感覺舌尖有些苦澀的味道。

「我怎麼可能會對妳生氣呢…」

和這個人，不管怎麼樣都生氣不起來呢。

「妳還愛我嗎?」

「愛著的喔。」

就算不是當初的那種愛，愛麗絲菲爾覺得自己還是愛著阿爾托莉亞的。

她就像是她的一部份一樣，試著傷害她的話，自己只會感到痛苦。

就連看著她無言的悲傷，都會感覺到心裡在淌血。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存在呢?

為什麼她能夠讓她有這樣的感覺呢?

「愛麗絲菲爾，我一直都愛著妳的。」

只是靜靜的聽著，愛麗絲菲爾感覺阿爾托莉亞又抱得更緊了一點。

「好奇怪呢，明明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妳卻比任何人都要特別。曾經覺得人生只是為妳而活，曾經覺得只要妳快樂就夠了，卻終究還是將妳拋棄。明明曾經因為妳而悲傷過，明明以為終於將一切都忘掉了，現在見面的時候，卻還是有種懷念的感覺…」

明明以為會永遠銘記在心的人，在十年後還是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明明覺得已經全部忘掉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記得的比想像中還多。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呢?

感覺她的手慢慢的放開，然後改成牽住了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掌還是比她的小了一點，但是這樣握在一起的感覺剛好。

有股暖意在傳遞，一路從指尖來到心口。

不用說出來，她也可以感覺得到，時間差不多了。

「我差不多該走了。」

「嗯。」

可以看見眼前的她在微笑之間慢慢變得透明，相扣著的指尖也漸漸的冰涼。

知道自己無法挽留，愛麗絲菲爾只能咬緊下唇，不要讓眼淚流下來。

「可以再次見到妳，真是太好了。」

「嗯。」

相貼的額頭幾乎沒有她的溫度，理解到這一點時愛麗絲菲爾有些哽咽。

「不要哭…沒事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這一次，她們輸給了時間和現實。

並不是誰的錯，更不是任何人的責任，她們就只是不夠堅強。

「阿爾托莉亞，下輩子，如果我們再次相遇的話，妳覺得我們會能夠走到最後嗎?」

這輩子已經沒有機會了，那下輩子還有機會嗎?

下一次，她們能夠牽著手走到人生的終點嗎?

「可以的，一定。」

明明是誰都無法遵守的約定，卻依然信誓旦旦。

除了現在之外，就沒有機會了吧?

在消失之前，阿爾托莉亞很快的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果然還是很懷念啊，妳的味道。」

曾經，她問過阿爾托莉亞，她們的吻是什麼味道。

那時候，她並沒有回答，而是又親了她一次。

『妳覺得是什麼味道，就是什麼味道吧?』

她已經忘記那時自己的回答了。

但是，如果要現在的她去猜測的話，她會說是太陽的味道。

慢慢的化成了在風中飛舞的光點，阿爾托莉亞帶著幸福的微笑，消失了。

愛麗絲菲爾哭了。

***

「妳還在生氣嗎?」

放學的路上，金髮的少女被另一個銀白色長髮的女孩跟著。

「沒有啊。」

故意不去看她，錯開的眼神之中比起憤怒，更多的事拉不下臉的彆扭。

完全看透了她的心思，銀髮的孩子自動湊了上去，牽住了她的手。

「做什麼啊!」

「既然沒有生氣了，就牽我的手嘛!」

聽著對方嘆口氣的同時，也感覺牽著的手被握緊了。

她幸福的笑了。

夕陽的逆光，在她們身後留下了長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