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序章

陽光……呵,真是難得,難得這麼燦爛啊。
燦爛得,像是在諷刺他的頹敗一樣。真是好笑。
影啊……他是,背對陽光所以存在的影啊……怎麼可以,又怎麼會愛上陽光呢。
他本來應該憎恨陽光的虛偽的,本來,應該這樣的。
可是,他沒有呢……這又是不是,因為她的存在呢。
濃烈的鏽味揉合著焰硝的氣味,在夏天吹著的微風裡渲開,是血,是槍……是他的靈魂。
男人看著自己滲出汙血的衣襬,想笑……嘲笑,苦笑,就算只是諷刺的微笑,也好。
可惜他早已忘了該怎麼去笑,可惜他再也不能笑……
泛白的手指緊緊掐著沈重的槍柄,瞄準,點射,一切都理所當然得像是神話本來就該是奇跡那樣,理所當然,包括他一扣板機之後飛濺的鮮血。
就像他本來就該是那樣的。
冷酷,完美……神話。
可是,又有誰知道呢……神話,再怎麼樣的神話,也有毀滅的時候。
不,從來沒有人知道過。
他們只知道他是神話,卻不知道究竟他也是個人,只是個人而已……
會失敗,會受傷……會死。
會死得這麼狼狽,死在一群跟螞蟻一樣多得殺不完的狙擊手槍下。
連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匡噹一聲,男人手裡的步槍掉在泥濘不堪的地上,絕望地。
看見了麼,這就是你們口中的神話……垂死,敗壞,連他的靈魂他的槍,都無力握緊,你們口中的他媽的神話。
男人自嘲的勾著一抹不像笑容的笑容,望著地上的槍,頹然地跌在雨裡。
連他的槍,都握不住。連站著的力氣,連活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呢……
曾經的神話,這樣的他,居然是曾經的神話呢。
真是諷刺……
「怎麼,神話……連一把槍都握不住?」輕柔緩慢的聲音嘲諷地說著,是個男人……嗯,身形看著似乎還是個美人,可惜戴著面罩看不見長相。
纖細的手指撥開七橫八豎長了一地的雜草,黑紗擋去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細細長長的漂亮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人看。
「我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來。」他抿了抿嘴角――還是笑不出來,唉。
「……喔,我不該低估一個……嗯,殞落的神話?嘖嘖,沒想到你都這副樣子了還能分神注意到我呀。」美人伸手捏著他的下巴,吃吃的笑著,狹長的雙眼裡一片殘酷的黑,黑得滲人。
「放手。」男人咬牙說道。
「我就不放,你能拿我怎樣,嗯?」美人的另一隻手在他臉上拍了拍,譏誚的笑著。
「……」也是。這樣的他啊……已經沒有反抗的餘地了,不是麼?
男人看著自己不住流出鮮血的傷口,無奈,卻連自嘲的笑容,都沒有力氣牽起。
據說,一個人在臨死的時候,閉上眼睛,會看見自己的一生呢……據說。
他的一生。呵,除了黑暗黑暗永無止境的黑暗以外,他的一生,還能剩下什麼。
喔,不,還有汙穢,還有血腥和痛苦。
這樣的一生,他憑什麼去回憶,又為什麼不得不回憶呢……
他寧願就這麼死不瞑目就好。不去想那些,曾經。
「為什麼不求饒?你瞪什麼瞪,啊?求饒!」美人突然一巴掌甩在他蒼白的臉頰上,留下了一抹鮮紅……還有,他屈辱地偏向一邊的臉。
「憑什麼。」男人冷冷的瞪著他,驕傲,雖然屈辱,但是他與天俱來的驕傲,還在。
「憑你就快死了啊……神話,哼,去他媽的神話。」美人諷笑著站起身,倨傲地俯視著他,穿著軍靴的腳踩在男人沾著乾涸血液的手上,狠狠地碾壓,帶著入骨的恨意那樣的狠。「求饒啊,神話,你的手……你珍貴的手,不要了麼?」
男人靜靜的看著他,目光冰冷得就像是他鞋底踩著的不是自己的手……就像是一切都跟他沒半毛錢關係。
「再瞪啊,神話?他媽的神話,你為什麼要活著你為什麼不去死……」美人狠戾地踩著他的手指,或是說,他那不值錢的自尊……
呵,原來他是有自尊的麼。
「你知道麼我好恨你。」美人輕輕的笑著,指尖粗魯地一把抓起男人的頭髮,撂著,狠狠的摔在牆上,砰地一聲。「你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
「……哼。」男人不屑地哼聲,個瘋子,不就殺個人而已也這麼嘰嘰歪歪的像個娘們,而且這台詞還真不少啊,聽著還有那麼點瓊瑤奶奶的遺風吶,切……
「哼什麼哼,啊?你他媽的沒那個哼的資格!求饒啊,神話!」美人赤紅著眼睛,伸手探向男人腰間足以致命的傷口,尖利的指甲戳在皮肉裡,翻攪出豔紅的汙血,妖媚的艷紅。
「……」男人睜著眼睛,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在自己身上比劃,冷靜得像是眼前這人折磨的不是自己一樣。
嘖,這人難道不瘋麼這,痛得要死了還是這副放空的模樣兒。
據說,會看到的……一生。
呵,但他不想去看不想去回憶啊。
「你求饒啊……求饒!」美人嘶吼著揪住他的長髮,紅著眼睛只是一個勁兒的往牆上砸,砸得,血液飛濺……砸得一地血肉糢糊的猩紅。
「……才不要。」男人咬著牙哼聲,眼前是一片暈忽忽的啥也看不清楚,但是那雙黑得沒邊兒的眼眸卻還是睜得老大……就是死,也不願意閉上。
男人嘆了口長氣。眼皮子是沒閉著了,這他倒是還能控制的,雖然很難……看來死不瞑目也不是件簡單的事兒。但是意識這東西可不歸他管喂……
總是要想起的吧,不論他到底願不願意。這次……是夢了吧,是他的夢他的記憶……雖然,那麼熟悉又那麼清晰,讓人心痛……雖然,不是他所預料到的那些片段。
因為太美麗,因為捨不得遺棄,所以才心痛啊……
女孩天真稚嫩的臉,還有那雙黑得太深邃,黑得讓人看不清的眼睛……嗯,他一直沒和她說,她的眼睛很美,也很……滄桑。
那是他的徒兒,執著,聰明……喔,好吧,還有腹黑,黑得跟瓶醬油罐子一個樣兒,偏偏臉上比誰都還純良還無辜……他可愛的徒兒啊,呵呵。
可惜……徒兒,師父沒有,陪你走下去的勇氣,也沒有那麼多時間了……徒兒,自個兒,要好好的。因為師傅,不能再陪著你。
可惜她聽不見了,他從來沒說的話。是說,這些話他這輩子是說不出口的了,頂多麼也就在心裡想想,說出來那是不可能的奇跡……這事兒要被她知道,又要說他彆扭了吧?幸好這人再奇才也沒奇才到能讀心啊,不然他要被笑死。
該說她傻成豬了或是聰明絕頂呢……他的徒兒在他面前,從來沒有過,哪怕只是一點戒備。對於她沒有心防的親近,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從來沒有人,願意這麼做過呀……他們,從來就只是,想從他的身上掠奪什麼,而已……
他們的親近,只是為了利益而已。那麼她,又是不是呢?他不敢輕易相信,不敢……不敢在乎。
他猜想過的,她的目的……卻再怎麼也猜不透。以前,他們戀慕的是他的美貌他的能力,他面對的,一直都是貪婪而充滿欲望的目光。她的眼睛,卻從來就那麼清澈那麼單純,雖然滄桑,卻還是乾淨。他猜不透她呢,真的。
她究竟是不是,為了什麼而示弱……他忍不住要這樣猜疑。見過了那麼多的痛苦殘酷,他又憑什麼去相信,她是真的毫無所求呢……別傻了吧,或許傻的人才是自己呢。他怎麼能期待,這個骯髒汙穢的世界上,還有真誠存在……?
至少她,沒有背叛他,還沒有。
這樣就夠了吧……再多,都只是他的奢望了。
那個眨著一雙大眼睛說師傅你都不笑的丫頭,那麼無辜又那麼淡然,就像是無所畏懼。
那個把他綑得只剩下鼻孔能呼吸,然後自己在一邊睡得昏天黑地雷打不動的徒兒,沒大沒小的……很可愛。
那個指著他鼻子大喊師傅是大吃貨的傢夥,多麼直率。那天,他是真的沒有生氣,只是想笑……不過,到底還是沒笑出來。
那個淡淡的說著師傅你笨死了為什麼不逃,自己披了一身的鮮血給他拖延時間的,笨成豬了的女孩……為什麼不自私一點呵,默默,至少這樣,他可以一直都不在乎不動容。
那個傻徒兒呵,偏偏是這樣的傻,所以才讓他在乎……可惜,在乎……又有什麼用呢。
他的一生,早就註定了不是他自己的……為了活著,只是為了活著而已,他出賣了自己的一輩子……那時候想的是,傀儡一樣的活著,總比死在街頭好吧。
到底了是生是死,都不是他能選擇的呀……這條命,是他欠著的,什麼時候能還,至少得死得有點價值吧,呵呵。
所以默默,對不起,師傅沒能陪你一起了,師傅的命,註定了是要送在能有價值的時候的……就算不是現在,也必然會有一天要犧牲……他早就知道那一天,不可能是善終。
善終,呵,多麼諷刺又多麼遙遠啊……對於他們而言,都不過只是奢求而已。
連夢想,都不敢夢想的奢求。
至少這會他死得挺明白的。誰知道呢,幹他們這一行賣的是命,會不會,最後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樣,就夠了吧,他也該知足了……這輩子,他愛過一個人在乎過一個人,就算不是愛情,至少也愛過了,而那個人,沒有負他的心,這輩子,這麼愛過,夠了……
該知足了的。
他又想起她的笑。教他心疼,因為再也看不見,也因為再沒有阻止她這麼笑的時候……徒兒,你這麼笑,怎麼能不累呵……他心疼她,只為了別人而笑,從來就不是真的高興,從來不是。
只是,他死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知道,她笑得多痛多辛苦,再也不會有人這麼心疼她……
徒兒,你要保重。
他的時間……就要到了呢,他等了多久的死亡,卻在真的面對的時候,還是不捨……
因為有她。
「才不讓你死呢,笨師傅。」軟軟甜甜的聲音……等等,為什麼那麼像是真的啊,這好像不是他大腦秀逗幻聽吧……他努力的眨眼,想看清楚眼前那一團朦朦朧朧漿糊狀的東西,到底是誰……她,是不是他的徒兒?
不,不應該是她的……她這時候應該已經回總部裡了的,那幾個小屁孩兒哪可能難得住她……她該是好好的,搞不好還能咕噥上幾句師傅為毛還不回來好無聊啊……她該是好好在總部裡的,到底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種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鬼地方,陪他送死啊!?
「笨死了你……」女孩推了他一把,輕輕的一把,還是他親手教過她的。「你是我的師傅。」
男人眼前一黑,這會倒是真的昏過去沒意識了,凶手是自家徒兒……兩眼抹黑之前想著的是,為什麼這傢夥都被他刻意引去逃命了,還會出現在這裡陪他去死啊,這白癡,就不能自私點麼……
「嘖嘖,」女孩斜眼看向一邊呆滯狀態的美人。「原來是個美人兒吶,看來……我這會得牡丹花下死了,嗯?」
「……」操你媽的牡丹花下死。美人捏緊拳頭瞪著她。
「美人兒的眼睛真是漂亮啊。」淩默看了看幾個連藏都懶得藏著了的狙擊手,又回頭望望拿槍抵著自己背脊的一個男人,苦笑。她這條命兒,今天是鐵板釘釘的得送在這兒了吧……算了,她敢走到這裡找他,就沒打算留著自己的命。師傅啊,今兒他們不是死一塊兒,就是她一個兒曝屍這窮得連根草都瘦不拉唧的山溝溝裡了……她沒打算活著,但是,她打定了主意要讓他活……讓他,替她把送在這兒的命,也一塊兒活下去。
她不後悔替他去死,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