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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唦、啪唦。
  妳睜開了眼。

  午後的宅子向來靜,又或是、聲音總是遙遠。僕人們在午餐後難得能偷個閒,在廚房聊些關於街坊的八卦,妳則依然待在房內,將這裡當作整個世界。
  啪唦。
  不管怎麼說,通常是不會有人在這時出現在門外的院子裡的。妳無聲地自被褥上撐起身,赤著的雙腳踩在疊蓆上頭,一步步接近拉門。指尖觸上木板時妳遲疑了一下,想起不久前七五三的事情,以及在那之後更加不安份的黑影。
  妳靜心傾聽了一會兒,大宅角落的女性嬉笑聲、外頭牛車經過時碎石的碾壓聲、強勁的北風刮過樹梢,帶起細碎的沙沙聲,以及──
  妳眨了眨眼,使力將門拉開了條縫,某種動物的呻吟聲更加直接地鼓動耳膜,縫隙間可見在純白上綻開的點點鮮紅,延伸至眼前奄奄一息的棕色毛球。妳在書上曾看過這種被稱為狐狸的生物,然而此時該關注的點並不是那兒,而是明顯不屬於正常數量的尾巴。妳第一個反應是將門關上,但在動作前對方就將視線轉向了妳,對上的瞬間掙扎著想要爬起,卻似乎牽動了傷口,咽嗚幾聲便不動了。

  好一陣子雙方都沒有出聲,最後是妳將門再拉開了點,揪緊外衣小心翼翼的踩上雪地,冰冷柔軟的觸感令妳瑟縮了一下,稍微抬頭望向仍一動也不動的狐狸,妳終於下定決心一股作氣地小跑湊近,在對方身旁蹲下。
  沾了血的毛髮糾結在一塊兒,但沒對尾根的大片傷口起多少遮蔽作用,妳甚至能看見被撕裂的表皮下方仍有泊泊鮮血流出。
  妳並不太清楚受傷是什麼感覺的,比起來妳還是對那些退燒止咳的藥草更熟悉些,可就算這樣妳也知道流太多血是會死的,而此時妳正看著一條生命逝去。
  「……」
  妳起身跑回房內拿了件被單,輕輕地包覆著抱起受傷的狐狸。

  但就像方才說的,妳其實並不太清楚受傷時該如何是好。
  從那妳也記不清有多少的衣物中挑了一件,憑藉記憶裁成長條後覆蓋傷處並繫緊,然而接下來妳便無計可施了,只能將對方藏進櫃子裡,隨後到外頭抹去那些血的顏色──儘管妳並不清楚妖物之血是否能為常人所見。
  確定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後,妳重新鑽回被窩內,冷透的身體感覺異常疲憊,思量著在晚餐前小睡一會兒,妳面向壁櫥安靜地闔上眼。


  這種感覺妳再熟悉不過了。
  昏昏沉沉的卻又難以入睡,升高的體溫反而讓妳冷得不得了,妳掙扎著從被團內起身,摸出常備的藥粉和著水嚥下。
  其實多少有些預感,畢竟也的確不是能於這種天氣在外頭活動的身體,吃得不太多的晚餐在這狀況下還是令妳反胃,妳裹在棉被裡等不適感過去,卻在此時對上了角落的陰影。
  妳很少認真去觀察它們,於消極與積極的意義上妳都找不到必要性,但這次不一樣,妳切實感受到了露骨的視線,若是刻意忽略則會帶來危險——和那天仍不知真身的怪物相似的氣息。
  手中的布料被妳揪得發皺,直覺告訴妳不能轉頭,一旦轉移注意力黑影似乎就會衝上來將妳吞噬。妳只能一點一點地向後退,最後背靠上了壁櫥,再也無路可逃。
  這時思考反而從情緒中抽離了,妳想他們到底想從妳這裡得到什麼、為什麼從最近才開始積極靠近、妳究竟該怎麼逃走,以及又能逃去哪裡這件事。
  但都是些無解之問,妳所能做的僅有盯著黑影緩緩縮短與妳的距離,直至背後的壁門傳來拉動的聲響,妳的視野被誰的指尖輕柔地覆蓋,伴隨著纖細卻沒有溫度的男性嗓音:「滾開。」

  一瞬間所有的壓迫感都消失了,妳掙脫那隻手抬起頭望向房內的陌生人,他原本盯著黑影毫無表情的側臉注意到妳的動作而轉向,停頓一秒後露出微笑問:「小妹妹,沒事吧?」
  ──就像戴上了看不出接縫的面具一樣,既美麗又缺乏真實。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眼神轉向他身後散落著沾染血跡布料的櫥櫃,吐出了肯定的疑問句:「狐狸先生?」
  他眨了眨眼,瞇起眸子輕撫妳的頭,語調輕快:「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啊,叫什麼名字呢?」
  想要迴避什麼似地那樣敷衍著,妳的週遭常有這種人出現,把妳當成什麼都不懂的孩子,遇到不想觸及的話題便拙劣地繞開,只是眼前的青年顯然高明了點,至少話語與情緒的轉折都看不出破綻,又或者讓人不知如何去戳破。
  不過妳通常也沒有和這種人強硬應對的動機,任由話題順著他的安排下去:「紫筑。」偏了偏頭反問:「狐狸先生呢?」
  他的嘴唇微啟準備要吐出第一個音節,卻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停頓,最後笑了出來並回答:「八葉,八葉喔。」

  那笑容苦澀的自嘲意味濃得化不開,就像是在無奈悼念某種已逝去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