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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attered


　　那天下午梅林搭車來到哈利位於肯辛頓的住處，他並沒有特別的目的，只是哈利在出院之後便鮮少出現在總部，加拉哈德的稱號由伊格西繼承，他沒有什麼理由回到組織去了。梅林只是突然有點想念這位朋友，於是他趁著世界暫時沒有瘋子想要搗亂的這一天來探望哈利，彼時風有些大，遠處吹過來的細沙塵土颳在梅林側臉上，險些刺進眼睛裡，他不得不把大衣的領子拉起來擋風。哈利在門鈴響了第三聲時把梅林請進了客廳，他從冰箱裡找出乳酪蛋糕，又拿了一些甜餅罐子出來，他把刀子和盤子遞給梅林，自己回到廚房翻找上個月收到的紅茶。
　　「你把伊格西派到世界的另一邊？」哈利問。
　　「你不是不想見到他嗎？」梅林替自己和哈利都切了一塊蛋糕，在哈利端著熱茶走過來時幫他接過了其中一杯。
　　「不算是，但我的確想和他保持距離。」哈利緩緩坐進單人沙發中，他整理了一下毛衣的下擺，把捲起來的部份攤平。
　　「所以我只是順手推舟。」梅林客氣地說。
　　「我該感謝你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很樂意收下你的謝辭。」
　　哈利扯起一邊的嘴角，他淡淡笑了一下，說：「我以為你不會有所作為。」
　　「他對你的感情的確不關我的事，但是他窮追不捨的樣子有點過頭了，我想讓他越過一個大洋冷靜一下。」
　　哈利舔了舔上唇，紅茶的香氣流竄在他齒列之間，他的眼神游移不定，過了好一陣子才幽幽開口：「他這點很像李。堅持不懈。」
　　「他們都很堅定大膽，不輕言放棄，卻也都有點兒沒大沒小。」梅林想起他好久以前在評分的欄位裡寫下的評語。
　　
　　哈利微微側著頭靠在沙發裡，他記得李對他說禮儀這種無用的東西不能當飯吃，而他回答那卻是成為一個紳士所要具備的良好條件。他們一向在這樣的事情上有不同的觀點，當李和他一起用餐卻把菜餚灑在桌子上時，他總是不太高興，覺得自己當初就應該在那些貴族裡頭挑出一個成績優異的青年來成為他的代表人選。然而當他們走出餐廳，李幫助一位孕婦把嬰兒車推上人行道的樣子又讓他覺得世界無比的美好，那些貴族子弟不會願意停下腳步看一看街邊的乞丐，但李願意停下來幫拾荒的老人把一袋罐子扛上生鏽的推車。
　　『噢不，我是不是會害你遲到？』
　　『沒關係。』哈利溫和地說，『梅林很習慣了。』
　　哈利看見了比貴族還要紳士的一面，他可以原諒李忘記用餐時如何擺弄刀叉，可以容忍李偶爾對他出言不遜，可以在李看不懂波提切利的畫時耐心解釋，他也願意花時間站在街口看李幫助那些路人，哈利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萌生出了一點愛慕的心情，接著在來不及察覺之時，嫩芽就突然間生長成了繁茂的綠蔭。

　　「哈利，你明確的拒絕過伊格西了嗎？」
　　「是的，我拒絕過了。」哈利低聲說，「我不能再讓一個姓安文的人毀在我手中了。」
　　「你怎麼能夠預測你會毀掉他？」
　　「我不知道。也許我只是有點擔心事情會那樣發展。」哈利看向窗外，天空變得更暗了，也許待會就要下起雨來，每次下雨額頭上的那塊傷疤都不由自主地泛疼，提醒他曾經離地獄有多近。
　　梅林看著他，眼底是一種細密的同情，但也可能是一種無奈的情緒，哈利只匆匆瞥過一眼就不想再回望了。
　　「哈利哈特，你真像個懦夫。」
　　「你知道這麼說是很不公平的。」哈利有點怒意地回答。

　　哈利和四個人上過床。
　　他的第一次性經驗不怎麼美好，十六歲的時候他和班上的一個男生在下課之後空無一人的研究室互相手淫，他們沒有真正可以潤滑的東西，哈利被壓在地板上幹的時候只想把自己（或是對方）打昏。五分鐘之後他們就草草結束了這場鬧劇，一部分是哈利一直踢動著雙腳，一部分是他們害怕會有人突然打開研究室的門，讓一切都曝光。
　　哈利側躺在地上抽搐，他緩過來之後往下體摸了一把，上面有零星的血跡和體液，他的身體還在隱隱作痛，昭告剛才被人幹了一場。哈利不得不用手帕墊在內褲裡頭，不讓血跡浸染制服褲，然後回家之後把手帕燒了，讓他荒唐的秘密死在火光裡，他的第一次幹得偷偷摸摸，在疼痛和緊張之中度過，他甚至都來不及紀念一下失去處子身分的感傷。
　　另外三個人是誰哈利已經忘記了，他們和哈利的接觸短得一點痕跡也留不住，他只記得那些炫目的快感和腥羶的氣味，在莫斯科一個人出任務時他太寂寞了，滿肚子的酒水也排遣不了他渾身包攏的孤獨，那時他還沒遇到李，心底還沒有一片綠蔭。

　　「哈利，你太孤獨了。」
　　「我已經單身了半輩子。」哈利幫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他說：「也許我會單身一輩子。梅林，你我都不得不承認我們已經到了衰退的年紀，膝蓋的舊傷在天氣轉換時屢屢用難以忍受的刺痛預警我，伊格西甚至還沒到壯年呢，我會在他盛放的時候凋零。」
　　梅林覺得自己需要一些空間，他閉上嘴不再說話，手裡的茶有些冷了，但是氣味仍然飄散著，他順著哈利的視線看出窗外，野鳥在寒風裡嘶叫，天空又更暗了一點。

　　
　　李拿出蜜雪兒和伊格西的照片給他看的時候，哈利意識到他心裡的那棵綠樹永遠結不出果子，他只有一片綠蔭，枝葉最繁茂的日子裡可以遮風擋雨，但是時候過了最終也會枯萎。
　　『你的妻兒嗎？』哈利看著照片問道。
　　『沒錯，下周結訓之後，我要穿著西裝回去找他們。哈利，你得一起來一趟，蜜雪兒做的鹹派很美味，你會很喜歡的。』
　　『不勝榮幸。』
　　『哈利，你想過結婚嗎？如果你想要，會有很多人迷戀你。』
　　哈利露出微笑，他想他不需要很多人迷戀他，如果他夠瘋狂的話，他會灌醉李，然後把他脫光了拉到床上大幹一場，他和四個人上過床，沒有一個是他真正想要維持住關係的，十六歲時沾在大腿上的血跡彷彿永遠印在那裏，他只記得那個研究室裡的少年，那個讓他疼痛、讓他流血的人。

　　「世上的人類何其多，他為什麼偏偏找上我。」
　　「哈利，這樣說不公平。」梅林不贊同地搖頭，他說：「當年是你把勳章交到伊格西手上的，是你找上他，接著他靠自己的努力追上這段空白的差距。」
　　「他追不上來的。」哈利幽微地看著杯子裡的倒影，語氣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他總有放棄的那天。人都是這樣的。」
　　「我倒覺得你低估伊格西了。」
　　但我的心裡有一塊田地已經荒蕪了。哈利想著。李被炸死的時候，他只覺得某個地方也跟著一起死去，然後他忘記怎麼愛上一個人了。
　　
　　那套西裝在李下葬的前兩天終於做好，哈利去裁縫店把它領出來，他猶豫著是否要送過去蜜雪兒那邊請他們保管，但他猜想對方不會接受。於是哈利把西裝掛起來放在家裡，他很遺憾李沒有辦法穿上訂製的西裝，他比任何人都想看見李結訓後穿上這套衣服，即使他是為了蜜雪兒和伊格西穿上的，他也仍然會為他感到高興。

　　過了二十年，哈利記不起李的長相了，他偶爾還會夢見李，但醒來總是沒辦法記起他的樣貌，自從李死去的那天起他就描繪不出對方的樣子了。哈利從來沒有去墓園看望過李，他只曾經開車路過那片墓園，他往裡頭看了一眼，然後踩住油門頭也不回的駛向前去。有時哈利獨自在餐桌前用餐時會想他是不是錯過了許多人，歲月從指縫間流過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抓住，如今他只能做著夢，想像十六歲那年和他相遇的是李，然後他們一起過了四十個春夏秋冬。

　　風把槐樹的葉子都吹落，哈利坐在窗邊端著熱茶，他目送梅林搭上車消失在轉角，口中呼出的熱氣讓面前的玻璃蒙上一層水霧，天氣太差了，雲厚重得開始飄起了雨。二十年前那天下午也是這麼陰冷，雷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陣陣悶響緩緩撕裂天空的傷疤，哈利站得很遠，幾乎要看不清那幾個圍在墓碑旁的人影，他一聲不吭，撐著黑傘在雨水之下靜靜望著那塊墓碑，但他看不清楚上頭寫了什麼，他只知道地下躺著心裡那片綠蔭凋零後的枯枝殘葉，哈利真的站得很遠，遠到他放棄了最後一次和李道別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