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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菊】歸向 00



　　在幽深的、幽深的樹林裡──
　　曾經、
　　有著那麼一段往事。

　　樹葉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太陽藏起它的臉，大地陷入了沉睡。

　　牽起彼此的手。
　　在爬滿青苔的石階上頭，
　　兩個人，緩緩地、緩緩地走，

　　你的手是溫暖的呢。


*

　　樹葉在風的吹拂下顫動，擺晃的枝葉中隱隱透出和服的一角。
　　他躺在一棵老樹的粗枝幹上歇息，儘管是昏昏欲睡之際，他靈敏的耳朵也沒漏掉那聲叫喚。

　　「有人在嗎──！」
　　呼救聲在樹林裡褪退成一圈又一圈的回聲，杳無人蹤的樹林裡沒有回答。

　　這座林子將外頭的村子與其他聚落遠遠隔開，地勢並不算太高，以前是是十分熱鬧的，有著很多的昆蟲鳥獸，後來因為獵捕過度，動物能逃得都逃光了，尤其是皮毛珍貴的狐狸，在十幾年的獵捕潮過後在這裡完全地絕跡。

　　這座林子已經衰竭了，這座林子已經沒有實用價值了，這座林子已經差不多快被遺忘了。
　　百多年來鮮少有他以外的人走進樹林。

　　除了亞瑟。

　　菊是識得的，那名男子。
　　住在樹林外的洋房裡，是他新來的鄰居，而且是一位金髮碧眼的外國人。

　　亞瑟第一天入住新居時，菊立刻就發覺了他得來到。好奇這幢久無人居的洋房未來的主人長什麼模樣，他曾去過洋房一趟。甫接近便被一股濃郁的香馥給勾住心神，那日天氣甚好，庭院外頭的花開得繁茂，菊所熟悉的那做樹林裡沒有生長玫瑰，他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漂亮的花，波浪狀的花瓣層層交錯，包攏成精緻的形狀，要不是他還記得自己最初的目的，不然他真想上前去觀賞一番。

　　點點紅辦裡一名男子緩緩步入院子，那人就是亞瑟。
　　被花朵圍繞的亞瑟承載著一身陽光，無論是金色的髮絲還是比新葉更青翠的眼眸……十分美麗，簡直像畫一般，是個與玫瑰非常相襯的人呢。菊由衷地想。

　　或許是第一印象美好的緣故，菊打從開始就對亞瑟有些好感。又見對方似乎和他一樣喜歡這座林子，三不五時來到此處漫遊，日子久了他對亞瑟產生陌生的熟悉。
　　儘管如此，他並沒有想要去認識又或親近那人的意思。人與妖殊途，這是他百年來他得出的結論，他便是知曉這事才決心回到這座孤零零的樹林。
　　只要能看著那人的背影就好，只要那人也一樣喜歡他的樹林就好。

　　於是，菊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看著那人來到他的咫尺之處，也一次又一次地目送他離開。


　　然而亞瑟每來一次樹林，就走得比上一回深。

　　這讓菊不免憂心，深山裡容易起霧，尤其亞瑟前來的午後時分。一旦起霧了連五指都不見得能看得分明，何況是路呢？
　　亞瑟不若自己那般熟悉林子，再這麼下去，某一天就會在山裡迷路了吧。

　　「有人在嗎──！」

　　細不可聞的一聲歎息，他從樹上縱身一躍，兩腳觸地時卻沒惹起半點聲響，動作之輕巧就宛若靈敏的野獸。沒有多加耽擱，他只是稍稍回想了一下剛才的聲音來源，便篤定地朝林深之處走去。

*

　　實在太糟糕了，這個情況。因為貪戀森林裡的景色，他不小心延誤歸家的時機，等到他發現周遭逐漸濃起的霧時已經太遲了，自己趕緊回頭，想沿著向時的路跑回去，而匆匆忙忙的下場就是迷路和扭傷了腳。
　　迷路、受傷、受困於山中，最慘的事山裡貌似沒有其他人在，沒有救援的亞瑟忍不住後悔起當初沒帶點食物，哦，家裡那群傢伙搞不好還會指責他的失職呢！我也很想給你們煮一頓美味的晚餐啊，前提是我能在日落前走回去的話。
　　唉。

　　忽然茂密的樹林之中突然出現了一處林木稀疏的區域 ，亞瑟遠遠打量了幾眼，猜測那應該是個能歇息的地點，忍受著腳踝傳來的陣陣痛楚朝前移動。等到他走近一看，本來還疑惑為何這區沒有樹木生長的亞瑟也不禁愣了愣，一時之間也忘了疼痛。

　　原來不是沒有長過樹，而是都給人砍伐光了啊。

　　亞瑟走進那片片由斷木組成的「樹林」，眼前的景象衝擊得令他恍神，他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一陣疼痛經由神經向上蔓延，他這才想起他原來的目的，找了離他最近的一截樹幹坐了上去。他才扭了一下就受不住痛，那這些給人攔腰砍去的樹呢？雖然他一向不喜歡移情作用那一套說法，樹怎麼可能會痛呢，難過的只有陪伴他們多年的樹靈妖精罷了。但興許是首次看到這麼一個規模的景況，讓自己有些反常吧。
　　指尖輕撫過樹的斷面，這麼一看年輪還真像血淋淋的傷口啊。

　　「唰──唰──」

　　又起風了。正慶倖風來得及時，盼望它能吹散山裡濃霧的亞瑟心裡還是忍不住挑剔了一下它惹起的一片枝葉碎響，在這鳥不生蛋、偏僻又陰森的深山裡，任何窸窣聲都讓人感到不安……絕對不是因為他昨晚和那幫傢伙看了鬼故事的關係。
　　他想著想著，還是忍不住朝身後看了一眼，除了樹幹、草叢和漸漸散去的霧以外再無一物。哈哈真是的，我幹麻自己嚇自己呢──就算真的有幽靈出現又怎樣，搞不好可以當個朋……

　　「啪擦。」

　　他想也不想地回頭。
　　有個人影。

　　「哇啊───！」


*

　　他們兩個人都被嚇得不輕。

　　亞瑟還以為真的遇上鬼了，而且自己還他媽的受傷逃不掉，慌張之餘不由得驚叫，哪裡
想得到對方的反應居然比他還大，被嚇得渾身一震就算了，連手上捧著的東西都掉了。
　　亞瑟定睛一看，發現眼前的不是什麼幽靈，而是一個穿著和服的黑髮少年。

　　「您……」菊回過神，一時之間茫然了起來。身為狐妖的他懂得一點法術，原先就不打算和亞瑟產生交集的他本來是想隱藏起自己的身形，偷偷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放下東西就走……法術大概是失效了吧，他有點無奈的想。驚訝得差點脫出一句「您看得到我？」，菊頓了頓，改口說：「您還好嗎？」
　　「咦？哦，我不要緊。」亞瑟面對突然出現的少年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對了，你的東西掉了……」說到一半就要蹲下身去撿，卻被菊給阻止了。
　　「您受傷了，請不要勉強。」對方說，然後輕手輕腳地撿起掉落的東西，亞瑟這才發現掉落在地上的是幾顆不知名的果實，顏色橘中帶紅，體積不大。這時對方將唯一一個揣在懷裡沒有落下的遞到他眼前。「雖然只能壓餓，也說不上好吃，但在我帶您出樹林之前可能要請您稍微將就一下了。」
　　亞瑟接過果實，在對方的注視下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上躍動。他抬眼看了少年一眼，「亞瑟‧柯克蘭。你呢？」
　　「菊。」
　　就一個字？難道是個不愛聊天的人嗎？原來還想多追問幾句──譬如說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你怎麼看出我受傷了？水果難不成是特地為我帶來的？──諸如此類的問題，都一股腦兒地吞回喉嚨裡。
　　他最後只是說：「謝謝你了，菊。」

　　然而當他向對方看去時，那張原本表情平淡的臉卻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

　　菊看起來很熟悉這附近的地形，他囑咐亞瑟待在原地等他，攜上亞瑟的手帕就走，不一會兒便帶著沾濕的手帕回來，緊綁在扭傷的患部作為應急措施。休息了一陣子的亞瑟也覺得腳不若先前那般地疼，才在菊的攙扶下緩慢地走向歸途。

　　霧不知不覺消散得一乾二淨，夜風以柔美的情韻徐徐地吹拂。塵土和石子佈滿的路十分難行他們只好慢慢地、慢慢地走，兩對腳步走得一路蹣跚。
　　想起先前對方臉上的微笑，亞瑟其實覺得菊應該不是不願意和他交談，於是他試圖講了幾句話，對方也的確會好好地回應。他漸漸地發現菊不是懶得回答，而是不太擅長應答，比起直接說出口，菊更偏好在腦海裡捉摸著用字遣詞。

　　這麼小心翼翼幹麻呢，真有趣啊這個人。

　　「話說，你怎麼會獨自在山裡呢？你這麼一個小年紀的傢伙，晚上不回家很危險啊！」
　　「……其實我的年紀比您大喔，亞瑟先生。」見亞瑟一臉不相信，菊說：「您才二十初頭吧，我的確比您年長呢。」
　　見菊那副認真的模樣，亞瑟想想菊也不是個愛開玩笑的傢伙，只好咕噥道：「大家都說東方人看起來比較年輕……原來是真的啊。」
　　「嗯，您看我這不是非常熟悉這片森林嗎？就是因為我常年待在這裡的關係啊。」
　　「哦，說的也是。」亞瑟說，「不過還是要注意吧？你一個人待在外頭閑晃……」
　　「亞瑟先生才是。」菊忽然笑了出來，「我可不像亞瑟先生一樣會在森林裡頭迷路。」
　　「──喂！」
　　「噗、呵呵呵……」

　　他沒好氣地白了一眼笑個沒完的對方，然而儘管被取笑了，亞瑟也不是真的惱怒。

　　笑聲很輕，宛若天邊皎潔的月亮撒下一片叮叮噹當地細碎光芒時一樣，那人明明是如此輕柔溫和，卻如利刃一樣狠狠刺進了他的心裡。

　　長路在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裡也終於被走完。
　　菊第一次踏進了那個由玫瑰包繞的庭院時也有些恍然，漂亮的紅色花朵是他這段時日以來遠觀不盡的，沒想到有一日能如此接近它們……

　　「菊。」
　　「那個，給你添了許多麻煩，今天真的很謝謝你。」亞瑟輕輕拈下一朵玫瑰，遞到對方的眼前，「雖然不是什麼貴重的謝禮，但我希望你可以收下，還有……」

　　菊愣了愣，目光落向對方，洋房門前懸掛著的燈散發著光線，在那雙翡翠色的眼瞳裡映出炫目的光芒，光芒裡頭有著自己。


　　「我們還能在見面嗎？」

　　那個與玫瑰十分相襯的男子如此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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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我終於為這個長篇取了名字了哈哈哈哈哈(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