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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缸

工作習慣的關係，凌晨的時候他總是特別清醒，生理時間自然與同租處的房客不同，每當夜半三點漱洗時，他都帶著一點愧疚、生怕聲音弄大了吵醒大家，所幸不知是哪傳來的說話聲淡化了他的愧疚。
應該是電視的聲音。幾次聽下來，他總算確定。兩三點的時間雖然晚，但對於時常熬夜的人來說也不是太晚，樓下房東家一個孩子特別喜歡看電視劇，他猜應該是等家人都睡了偷偷爬起來開手機看的。
他這樓層的浴廁不是挺寬裕，但是特別長，遠離門的那一頭甚少過去，被充作雜物區，堆了幾隻刷耙子、水桶之類的東西，他也就新年回老家前的大掃除碰過。值得注意的是一個靠牆放著的大水缸，樣式很舊了，很深。
雖然納悶這密閉空間哪裡能夠聽到樓下房裡的聲音，但也沒有到非追根究柢的地步，他想可能是有個通風口還是什麼壓在那水缸後頭。不在意是一回事，半夜開始的聲音還是帶給他一點樂趣。單憑斷斷續續的說話聲，聽個幾週幾個月還是能夠對劇情略知一二。
似乎是設定在古代的戲劇，主角是一個年輕婦人，小時候被買作童養媳，一直做苦力長大，丈夫待她不好，婆婆還會虐待人，出身挺慘。這類劇情他其實看過不少，結局多半都是丈夫死了，婆媳倆越相扶持，然後婆婆為以前種種事情向媳婦道歉。
和他想的不一樣，劇情總是卡在幾個片段、總是媳婦又犯了什麼錯，婆婆一面責打一面大喊要她「蹲水缸」，有時候也會聽到幾聲咕嘟咕嘟的聲音，大概真被罰蹲了，然後主角就會開始叫救命，似乎幾個人經過都拒絕幫她，聽他們的說法像是水缸太深、要救她出來也得半身入水，於是她只好繼續喊，救命、救命。
隔兩天聽到的也差不多。臺灣的電視劇進展很慢啊，現在幾乎都只聽到那媳婦喊人幫忙的求救聲，不過進浴廁的時間也就一二分鐘、最多不超五分，演的什麼出來也就忘了。
月初的時候政府宣布限水，房東在每層樓都儲了水，連那水缸也拿出來用。滿滿一缸頂水，移到了浴廁中間、在蓮蓬附近真沒水了也撈得著。晚上照時間進去漱洗，他一樣聽見電視劇裡那婆婆打人的聲音，奇怪的是那聲音很近、幾乎就在正後方。他盯著鏡面呆了呆，小心翼翼的靠近那水缸。
水很混濁，也或許是缸子的深鐵色讓他看不清內部。聲音沒停。
「你這笨手笨腳的、去蹲水缸 !」蒼老的聲音。
「不要啊不要啊、咕嘟咕嘟咕嘟、咳咳咳。」年輕女人的聲音。
然後是他熟悉的救命聲，習慣了水色，他逐漸看出隨著水面流動的不是波紋，順著水、黑色的、一絲一絲... ...
「救命、救命... ...」髮絲向缸底捲去，接著是額頭、接著是臉龐，一張腐爛的臉和沒有眼珠的黑窟窿樣對著他。
「別叫了、救你我不也得進那水缸? 」那雙腐爛的唇吐出粗厚的男聲。
「晚點你家婆子就接你出來啦。」那雙腐爛的唇吐出年輕的男聲。
然後雙唇再度緩慢蠕動著，嘴皮磨擦掉一片一片的唇肉，她開口。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