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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得罪了前輩──即使身處異隊,流傳起自傲自負的流言對一個──甚至還不是正式隊員的──新人來說也不是件好事。 但在好一段日子後的一個彈窗打消了他這個念頭,這時候魏琛都退役不知道窩哪兒去了。那個頭像掛著一片楓葉的帳號主人在事隔了一年多後,像是全然 忘記了他們第一次直面對方時產生的尷尬,劈頭就是一句副本4=1來不來。而當他把小劍客的帳號卡插入登上遊戲後,穿著一身藍綠爛裝的元素法師也沒多說什 麼,只歡快地拉著整隊進了本,劃水劃到他聽見魏琛吼著「葉秋你能再無恥點兒」。 於是整隊都爆了。到了這個時候黃少天才發現這竟然是一隊大神──退役的,和即將退役的。不知道為什麼都穿得破破爛爛和如日中天的鬥神一起下一個五人小本。 「休閒啊,偶爾放鬆放鬆也是不錯的。」厚顏無恥的男人說,伴隨著一個打火機脆響,光是聽到這個聲音黃少天都覺得自己的鼻子癢了起來。「抽根煙嘛。」 這句話引起了更強烈的反彈,人民革命的吶喊洶涌得連他都忍不住拋開那些顧忌,如往常在BOSS旁遇到牽著怪溜彎的一葉之秋般對他轟出猛烈炮火,像文字泡砸得死人似的。 很快地黃少天就與那些大神們結成了共同陣線,在已經許久未聽見的魏琛聲音感嘆「唉呦是你啊小鬼,怎麼被這沒下限的也拉來了」之下,把嘴炮和技能 一股腦兒地往葉秋扔去。雖然血條都在同隊豁免下穩如泰山地僵在那兒,但他們還是打得不亦樂乎。直到黃少天笑得臉頰都酸了,把帳號卡從登錄器上拔下來時心中 才一個咯■:他是不是又有點沒把握住那個對前輩的度了? 這也不怪黃少天想太多。畢竟在這三個年頭裡,一葉之秋揮舞著戰矛在戰場上無堅不摧的形象實在是太過深入人心,總讓人情不自禁地就想把它的操縱者 捧上神壇──再加上那些已經成為定本教案,每禎每禎都要嚼碎吃透的戰鬥影片,即使你知道在那背後的仍是以前曾經在遊戲裡遇見過的那個傢伙,你也無法平靜地 以平輩視之。 鬥神開著小號進網游裡亂晃的詭異嗜好就這麼莫名地在黃少天的眼前曝了光。在一次兩次從群裡彈出的小窗之後,葉秋乾脆就直接加了他的Q。黃少天偶爾會看著群裡一整排黑漆漆,只有自己亮著的名字,懷疑是不是就是因為自己總不掛隱身葉秋才會總拉他去那些本裡上山入海。 這種空閒時被拉出去──某種意義上──郊遊的習慣就這麼被保持了下來,連喻文州都不知道,只從黃少天定期藉著俱樂部的帳號卡上知道他會開著小號在榮耀裡亂逛。 時間就這麼一晃眼到了第四賽季決賽的晚上。這是黃少天進入聯盟後的第一個賽季,雖然說沒能爭奪冠軍有些遺憾,但還是不影響他買了票專程飛到現場觀賞比賽──在進場前未來的劍聖戴著兜帽,忍不住在場前推銷的小販那兒買了個火紅色的加油棒──那個攤主實在是太過熱情了。 這個決定他在進了場館,走到特別給職業選手留下的那個區域時就後悔了。那群鬼鬼祟祟地在大晚上戴著墨鏡或口罩的傢伙們一水兒地在看到他手上的東西后直直盯著他,因為彼此間還沒到那麼熟的狀態而沒有出口說什麼,但黃少天能很明確地在他們眼裡看到了某種揶揄。 「幹嘛,你們就沒被推銷過東西啊?都什麼眼神,如果不是因為他一直纏著我我哪會買這個,就當花點錢消災啊!」最後黃少天在被自己的隊友們用著奇 妙的眼光圍起來時防備地說,像夜雨聲煩提著冰雨一樣握著那隻長長的充氣加油棒,似乎打算他們要是說些什麼就用三連斬唰唰唰了他們。 最後是他的隊長拯救了他。喻文州笑著揮退了藍雨不懷好意的同伴們,正好比賽也要開始了,落座在他身邊的隊友們才沒繼續打趣他。 ──第四賽季冠軍,霸圖。 在散場後黃少天看著手中那根火紅的加油棒,心中有股說不出的複雜。雖然原先他也沒希望嘉世繼續衛冕連冠,但他也沒想過葉秋會輸。那感覺就像 是……習慣了和葉秋隔幾個禮拜就「出門踏青」一趟,扯東扯西天南地北的聊後,卻有天自己QQ不再跳出那片楓葉叫著「下本,來不」,開著穿得稀爛的小號出去 開本。不期待,但也沒想過會有天不再如此。 突然黃少天抽了抽嘴角,猛然把那根棒子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裡──媽蛋遺憾個屁!他竟然被自己帶進誤區了,該拿冠軍的是他們藍雨好嗎! 「黃少你怎麼了,怎麼把加油棒扔了?因為葉秋輸了就移情別戀啦?」和他同個方向一起離開的隊友鬧他,「以前叫人小甜甜,現在輸了就不認帳──」 「──是啊,真夠冷酷無情的啊,少天。」突然一個充滿笑意的聲音在後頭接話,嚇了他們兩個好大一跳。 「──葉、葉神!」隊友在轉頭一看後驚得魂都要飛出來了,被葉秋安撫地拍了拍肩膀,但看起來沒什麼用,卻是看起來更怕了。「呃,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什麼沒什麼,」葉秋無所謂地揮了揮手,嘴裡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煙嘴已經被他咬得快爛了。「你說的是實話嘛,怕什麼呢?該怕的是對我始亂終棄的那個吧?」 「喂,誰對你始亂終棄啦,葉秋你給我說清楚!」黃少天反射性地回擊,但顧慮著周遭的人群還是有意識地壓低了聲音──不光是不露臉的葉秋,要被發 現他們都得完。「你怎麼現在才出來,平常不是剛打完就走了嗎?現在撞上觀眾出場了都。就不怕被霸圖粉圍著打啊?照你的仇恨度沒被揍個半死都別想離開。」 「嘿,那還得你們保護我啦。如果明天電競週刊上我用『藍雨選手冷酷圍觀鬥神被毆』搶了霸圖的頭條他們肯定……哎不,我覺得大概是愛恨交加。」嘉世狗的王聳了聳肩應道,「不過他們現在正慶祝得勝呢,可樂著,大概沒什麼空理會我。」 黃少天又隨口回了幾句,旁邊的隊友卻像個鵪鶉般縮著沒多插話,一逮到偷溜的機會就趕緊向他倆告別離開了──黃少天覺得如果他把這種對時機的敏感性用在場上肯定不會只排在候補了。 「……說起來你今天怎麼這麼晚走?」在兩人沉默地一起走了一小段後黃少天問,「還走了一般離場通道,就真不怕霸圖粉發現你?──哎我想什麼,反正他們也不認得你的臉,比起我來說你被熱情粉絲圍起來的機會可要小得多了……」 「我去祝賀一下老韓。」對方笑道,「恭喜他在第四年從我手上拿走獎盃,終於心想事成。」 黃少天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沒被揍?」 「你想什麼呢。老韓雖然看起來總像混黑的,但人家可正直了。」 黃少天狠狠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從熟了些後葉秋這種他意想不到的個性總讓他有點措手不及──雖然在網游裡就已經大致知道他的垃圾話等級,但真人的這張嘴他還真沒料想到。 「好了,我的酒店要從這邊去,先走啦。」沒過多久,葉秋就停在一個岔路口朝他擺了擺手,在走了幾步後回頭問他:「對了,今晚下本不?」 「……你出來比賽還帶了其他帳號卡?」黃少天不可思議地看著站在街燈下的男人,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落敗的落寞,仍然是那一貫的懶散隨意。男人塌著 肩雙手揣在兜裡,雙腳還維持著回過身的腳步輕搭在地上,一點也看不出沉重。雖然他自認他們之間沒那麼熟,但黃少天還是忍不住朝葉秋問道:「葉秋……你不難 過嗎?」 「難過?難過什麼?」葉秋在反射性問了幾句後才回過神,「──喔,你說比賽啊。輸了就輸了唄,棋差一著也沒辦法嘛,明年贏過來不就成了。」 黃少天在問出口就後悔了,但沒想到葉秋真的回答了他。他仔細地觀察著葉秋臉上的表情,卻沒在上頭找到任何一點勉強和作偽,然後竟不知為何地松了 口氣。「……明年你也沒望了,冠軍肯定是藍雨的。要不轉來藍雨吧,絕對的冠軍之師啊!你瞧瞧我們隊裡的各個都是當職業的精英,不贏還有天理嗎?我說的有道 理吧,怎麼樣,心動了嗎?我讓經理去聯絡嘉世把你買下來啊,包你吃香喝辣。」 「那冠軍之師你們今年怎麼沒贏啊?連總決賽都沒進呢?」葉秋笑著回答他,眯著的眼睛像是把笑意都堆疊在裡頭似的,在路燈暈黃的光線下亮晶晶的都 要滿了出來。黃少天莫名被這個眼神給震了一下,然後克制自己盡量自然地移開了與他對看的視線,一臉自信地揚起下巴:「這不是磨合期嘛,你瞧瞧在這個賽季裡 加入了我和隊長好幾個新人,對上你們幾個早就磨合了許久的幾個戰隊總有那麼點生澀──我跟你說啊,別輕視我們,接下來就是我們這些年輕人的時代了!」 「你們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掀得翻我們這些老傢伙。」葉秋還是勾著嘴角說,挑起的一邊眉毛看起來有種出乎意料的年輕朝氣。黃少天此時才恍然意識 到,眼前這個男人也不過就比他大了沒幾歲,還不過就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此時這麼坦然地稱著自己是老傢伙總有種令人發笑的違和感。 想著想著黃少天不知為何地也笑了,「嘿嘿,你等著,明年就掀翻你。」 葉秋沒有回話,只朝他擺了擺手,在轉過身前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疊卡片,然後從裡頭抽了一張用兩隻手指夾著飛給了他。「給,想必你也沒帶卡出來,反正這張不是俱樂部的,就給你了吧。別太感激我啊。」 聽了話黃少天笑罵道:「大神拿出滿身藍裝的帳號卡給人還有臉了!」他瞟了眼手中在他眼明手快下才接住的帳號卡,上頭的痕跡已經有些陳舊了,但明顯地被保存得很好。黃少天嫌棄地看了它一眼,但還是好好地把它收進了口袋。「上了敲我啊。」 「成。你到酒店先洗澡啊,別又在三更半夜的哀號自己還沒洗,會嚇到隔壁的,可不好。要是有人報了警你就出名了。」 「我現在就挺有名了好嗎,看看那些粉絲們叫我什麼,黃少,藍雨之光!」 「滾,是藍雨話癆吧。」葉秋笑道,在話畢後就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了。 黃少天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心態,他就這樣直直看著那個男人在他的視線中越走越遠,然後在拐過一個拐角前停下,掏出了褲兜裡的打火機點燃了他那根濾嘴已經被咬得皺巴巴的煙,也不知道換一根。 本賽季的藍雨新秀看著那小小的火光在夜裡亮起,隨著鬥神一個呼氣,一陣淡淡的霧氣在昏暗的燈光下氤氳而上。 他此時才發現自己在見到葉秋之後,沒再像以前一樣一照面就打了成串的噴嚏。 黃少天擦著自己半濕的頭,在開機的同時俐落地把從葉秋那兒拿來的帳號卡插進了登錄器。這幾年來電子競技蓬勃發展,連酒店裡都能向櫃檯聯繫取得各 款遊戲免費的登錄用讀卡機──當然大宗仍是榮耀,特別是最近正逢總決賽,酒店的榮耀登錄器幾乎要被搶得一空。如今黃少天手上的這個還是他亮出了自己的名字 和臉才在櫃檯搶來的:付出的代價是一個仍不太熟練的簽名和兼職有些僵硬的人形合照立板。 當年輕的電競選手搭著電梯上樓時還在想,他幹嘛就這麼聽葉秋那傢伙的話,要是不能上線也不過是Q上說聲的事,哪值得他這樣出賣靈肉(。)地搶。 黃少天在開機後先登了QQ,先敲了喻文州告訴他自己已經到酒店了,換來對方一句「我們以後票和房間還是一起訂吧,要不都分散在不同酒店裡還要一個個回報安全」。 黃少天忍不住一笑,他就覺得他這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隊長實在是太細緻,操心得太多了。但在敲了一串關於隊長職責、俱樂部經理心態和隊員狀態安危之間非必然性連繫的回覆之後,他還是認同了對方的話:畢竟要在總決賽的場館附近搶到房間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接著黃少天隨手關掉了那個對話框,拉動列表卻沒看到那片葉子亮著,也沒有任何未讀的留言在螢幕的右下角亂跳。他在精神上聳了聳肩,站了起來回浴室吹他頭上的一頭亂毛。 當黃少天回到電腦前時就看到葉秋的對話框已經跳了出來,看時間是他剛去吹頭沒多久的事。在問清了帳號密碼後他俐落地登進了榮耀,一進去就看到一個頂著個詩情畫意名字的小神槍在他附近蹦噠,四周人跡罕至偏僻得要命。 在見到他出現的那一刻那個小神槍頭頂就冒出了個文字泡:「走,今天去看看有什麼有趣的本能刷。」 黃少天抬頭看了看浮在自己螢幕左上角的ID,忍不住向對方說:「感情這還是同一系列的啊,真夠詩情畫意的。看不出依你還能取出這種名字來。老實說,找誰當槍手啊?」 小神槍轉過頭似乎在看他頂在人物頭頂的名字,然後屬於葉秋的低沈嗓音在他耳邊輕笑,「還不是沐橙。我這一系列的帳號卡都是她取的名,個個都能直接去做網游言情小說的主角ID了。」 「叫得這麼親密,」黃少天嗤地一笑,反射性地把心裡那股奇怪的感覺歸咎於聯盟裡難得的女性選手──還挺漂亮──竟然在一出道時就被狼盯住的不滿。「禽獸啊葉秋,你竟然要對剛出道的新人下手,臉呢?」 「去,」對方笑罵,「說什麼呢,我還不叫你少天嗎?」 「那怎麼能一樣,她可是水嫩嫩的少女。」 「你這是在贊她還是在贊自己啊?你和她也差不多大,這是在贊自己是水嫩嫩的少年?」 黃少天在聽到葉秋這句話後短暫地傻住了,他方才可沒想到這一碴。 「少天你這是對沐橙有興趣?」葉秋繼續問道,「要追也不是不行,但我看你們距離有點遠啊,一個在H市一個在G市,遠距離可麻煩著呢。」 「去去去你說什麼呢,我的思想哪有這麼齷齪!這是關心同期不要誤入歧途的同期愛!你想哪兒去了!」黃少天叫了聲,連珠炮似地說:「不過她怎麼會幫你取帳號卡的名字?你們嘉世還真有閒心。」 葉秋笑了下,「就連一葉之秋的名字都是她取的呢。我的帳號卡她可有絕對的命名權。」 黃少天邊操縱著他的小劍客跟上前頭小神槍的腳步,嘴裡邊念個不停:「你還說你沒對她出手──等等,我次奧?連一葉之秋都是她取的?那時她也才幾歲啊?你怎麼下的去手?」 「你說什麼呢,」前頭的神槍頭也不回地朝他飛來了顆子彈,雖然明知道有同隊豁免但黃少天還是反射性地閃了下:「哎,說中了也別惱羞成怒殺人滅口啊!雖然是遊戲裡但是殺人還是不怎麼好的你說是不是?我們要做個正直努力奮發向上為祖國奉獻的良好青年!」 小神槍終於回過了頭,像是葉秋正透過著那雙在螢幕中顯得有些呆滯的眼睛盯著他似的。「你別亂說啊,人家女孩子的名聲是很重要的。在這裡和我說說就算了,但是到外頭別亂傳什麼流言,知道不?」 黃少天被他警告的口吻弄得有點心堵,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最後只好把它歸於人格被侮辱的不痛快。「嘿,你說這什麼話呢!你不知道我話雖然多,但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還是門兒清的。別污衊我高潔光明的人格啊!」 「知道就好。」葉秋說。然後操縱著神槍手回過身,甚至還抬起右手朝他招了招繼續往前走:「說起來你們今天只有兩個過來?其他都在家看轉播?」 「不是。今年是在忙亂中忘了……俱樂部沒幫忙訂票,最後我們就分別來了,連酒店都訂的不是同一間。剛剛隊長還叫我們在回到酒店時向他匯報呢,專 門指定用電腦上Q才算數,生怕年輕人們都跑去享受夜生活了會出什麼意外之類的。哎,葉秋,你在之前和我們隊長交手過沒?我說在正式比賽之前。」 「你和他比我熟,怎麼會問我?你們不是一起從藍雨訓練營出來的嗎,他沒告訴過你?」葉秋在俐落地跳過一個偽裝成樹樁的怪後隨性地補槍開了怪,而 黃少天在他後撤時敏捷地向前補住了他移動後產生的空位,對那個怪就是一個拔刀斬連著連突刺,然後神槍手從他身後的縫隙中送來了一串速射,終結了那可憐傢伙 短暫的生命。 黃少天操作自己的小劍客收起了劍。「他沒提過,雖說我也沒問過就是了。今天只是心血來潮問問,有點好奇你如果和他單挑會有什麼評價──畢竟在場上隊長不太可能上擂台賽或個人賽。」 「手速成渣,但戰術意識要命。沒帶隊友在有一定操作和作戰素養的人手下就是找死。」葉秋非常直接地說,「在他身上預判的作用很大──但是非常費 腦,和他打是拼腦而不是拼手速,打完一場就不想來第二場了,雖然手上輕鬆但腦子要繃得死緊,太累。要是他再快點,戰術上再給他養幾年整個聯盟得完,但萬幸 的是他是個手殘。」 「你押韻了。」黃少天說,雖然得到了答案但心中有些複雜:「小心我告訴隊長啊。」 「我說的是實話,就算你告訴他還是實話──就連文州自己也知道。」葉秋說,「不過你這年紀了還打小報告,羞不羞啊?」 「我這是維護隊長的一片赤誠之心,別用你的心態來揣度我。」黃少天正氣凜然地回答,其正直的程度直逼韓文清。 此時葉秋那頭突然傳來了陣敲門聲,在一聲「等等」之後黃少天聽見了拉動椅子的聲音,然後是個有些遙遠的女聲喊了葉秋的名字──雖然他聽起來那個 讀音聲母莫名地似乎有些偏差,像是「脩」什麼的。接著是一陣短暫的寂靜,在門關上的聲音之後黃少天聽到和他同期的那個漂亮女選手的聲音在對面和他打招呼: 「嘿,你好呀,黃少天。」 「蘇沐橙?」他問,雖然覺得一個女孩子在半夜跑到男人的房間不太好,但他無論是和他倆的哪一個似乎都沒有立場、也沒有那個交情去提這個──就葉秋方才的言論來看,他們的關係可好著呢,說不定就真是情侶,只是不想公開罷了。 「嗯,黃少你和葉秋要去下本啊?」那個輕快的女聲回道,然後像是回頭看向葉秋似的聲音遠了點兒:「哪個本呀,我也能來不?」 「少天你等等我啊,」葉秋的聲音似乎在遠端喊了他一聲,伴隨著一陣找東西的窸窸蘇蘇,好一陣才回答蘇沐橙。「成啊,但你不是要看連續劇?喏,你的零食。」 「謝啦。那個連續劇什麼時候都能看嘛,但和黃少和你下本可不常有。」 「那是你沒碰上過……以前還常拉魏琛──啊,你還記得不,就是那個猥瑣的術士,用索克薩爾的那個,雖然他現在已經不用那個號了。」 「嗯,我記得呢。現在都傳給喻文州啦。以前你和哥哥對他可頭疼了……」 葉秋輕笑了一聲,「他以前才對我們頭疼呢。」 黃少天沉默地聽著從喇叭裡傳來的對話,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心情瞬間不好了起來。他想,葉秋和蘇沐橙十之八九是情侶沒跑了。脫了團還不肯明說,這種因為交情限制被圈在外頭的感覺挺糟──要不他找不到其他什麼原因來解釋自己如今心中的不悅究竟從何而來。 「少天?少天?你還在嗎?」葉秋湊近了麥叫他,聲音在黃少天耳邊炸響,讓黃少天在一個恍神間就錯過了回答時機。對方沒聽到他的回話,疑惑地咕噥道:「不會是睡著了吧……這麼快就昏了,再累能有我打決賽累?」 「他今天可是從G市來的呢,當然累呀。要不就別下本了,我回去看劇吧,以後有的是機會。」 「唔,也成。你也早點睡啊,女孩子別太晚睡,皮膚會不好的。」葉秋說,他的聲音漸漸地變小,像是正把蘇沐橙送到門口。然後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沒 有話聲也沒有開門的聲音,黃少天想他們或許正在親吻或是擁抱──在意識到這個念頭後他狠狠在精神上打了自己一個巴掌,這種偷聽的舉動也太像個變態。 在黃少天的自我厭棄中對面終於有了響動。葉秋的聲音輕輕地響起,是他以往從未聽過的柔和:「……別想太多。輸了就輸了,明年再贏回來就是了。你哥也會這麼認為的。回去早點睡,別熬太久,嗯?」 「……嗯。」蘇沐橙悶悶地應了聲,「葉修……我會加油的。」 「傻蛋。」葉秋說,然後是開門的聲音。 黃少天坐在電腦前,確定自己方才聽到的絕對是「脩」這個音。雖然不知道是哪個字,但那聽起來百分百不是「秋」。還來不及細想這究竟代表著什麼意 義,他就聽見葉秋回到了電腦前,一聲聲地叫著他的名字:「少天,少天?醒醒,累了就回床上去睡,別趴電腦前,要不早上醒來腰痛死你。黃少天?」 「……唔嗯,」黃少天胡亂應了聲,有些出乎意料的沙啞,卻出奇符合他方才瞌睡剛醒的設定。「……啊。」 「你這麼坐一坐就睡著也挺厲害的。今天別下本了,睡吧,要不明天趕不上飛機我可不會幫你出機票錢。」 「誰需要你幫我出機票錢啊,我可有錢著。等我以後封神薪水高得嚇死你。」 葉秋輕笑了聲沒接過話,只在趕他去睡後就下線了,連QQ都退得不留痕跡──雖然黃少天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掛著隱身。 黃少天在盥洗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在捧著自己的手機呆了許久後還是點開了手機QQ,對著那片葉子敲出一句:「喂,你就老實和我承認吧,是不是真和蘇沐橙在談戀愛?這樣瞞著是不是朋友啊。」 接著他看了看手機右上角的時間,突然第一次因為自己太過迅速的手速感到後悔──上頭的數字剛跳過三,在這時候無論發什麼都像他很急,需要馬上問清楚似的,現在他只希望葉秋在看到訊息時沒看到他發話的時間。 只是這個期望很快地破滅了:那片黑白的楓葉亮了起來。對面迅速地發來了一句,「真沒有。不過說起來,你咋到現在都還沒睡?不會是糾結這個問題糾結到輾轉反側吧,喜歡沐橙?」 黃少天被嚇到手機都從手裡掉了下來,直直砸到他臉上。在他捂住鼻子捏著手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時對面又來了一句:「要是真的我也不反對,不過異地的確是個問題。你要追她可要有耐心了,長時間不能見面真沒關係?你要想清楚,別在之後因為受不了分了,那樣我肯定會去揍你。」 「你亂說什麼呢!」黃少天看葉秋越扯越遠趕緊敲出了句發送,「我對她沒那個意思!我只是剛剛走了睡意睡不著八卦一下而已!你怎麼能延伸出這麼多呢!夠了啊!我問個兩句也不行!」 葉秋的回話讓黃少天都能感覺到裡頭的笑意,雖然從字面上讀來確實很像種不走心的敷衍,但他知道葉秋在打出這句時肯定在笑:「行行行,你說是就是。」 黃少天抿了抿嘴,手又飛快地打出一句,「你怎麼到現在還沒睡啊?我走了睡意睡不著,那你在幹嘛?不是剛打完決賽嗎你不累?」 那片紅葉過了一小陣之後才回答:「在做決賽的整理呢。現在把資料整理了,回去檢討時才能用。」 「……我靠不是吧,你大半夜在做這個!不睡嗎!」 「睡啊,但等會,等我把這些影片看完。」葉秋說。 雖然知道似乎不太該去打擾他工作,但黃少天還是忍不住又發了句:「那你今晚還找我打本。」 這次紅葉又是隔了好一陣才回答,像是剛勾完一個段落的重點。「放鬆一下。打完決賽還是得讓自己的手和腦子休息一會兒。」 黃少天沒有敲動螢幕,只是在嘴裡小聲地咕噥道:「連放鬆都是上遊戲,這該是有多敬業啊。」接著他又把自己方才的反應在腦子裡繞了繞,順便拉上去檢查了遍自己與葉秋的對話後,才還算安心地朝對面敲出一句「好吧,那你繼續努力,我睡了。」 對方很快地回了個「晚安」,但黃少天在放下手機後心裡卻算不上開心。 因為他今天發現了件很要命的事,整個推翻了他已經建立了近二十年的世界觀。 他,黃少天,似乎是個彎的,還喜歡上了大他三歲的一個死宅。有著親近、關係無法確定的女性友人的,會讓他打成串噴嚏的,滿身煙味的死宅。 似乎世界上沒更慘的事了。黃少天絕望地把臉整個埋進了枕頭裡。 時間年復一年地過,這幾年裡似乎沒什麼變化,身旁的隊友和對手們來了又走。 葉秋也還是那個老樣子,明明臉長得不差,但卻總死倔著不肯露臉,每每都在偷溜的路上被黃少天用「偶遇」逮個正著──偶爾還稍帶個待會兒就該回去參加賽後記者會的蘇沐橙在旁溫柔地笑。 不知是不是當時黃少天在夜半追問葉秋帶來的後遺,葉秋似乎總覺得黃少天想追蘇沐橙但不得其法。當然,他也沒做出什麼幫人牽線、製造機會之類的舉動,只是在他偶爾平靜得出奇(甚至到怪異)的目光中黃少天都能讀出他這個想法:如果你真喜歡,那麼就去追吧。 每次當黃少天看到那個眼神都氣得要命,想直接抓住那個男人大喊「媽的我喜歡的是你!」,但卻又在恐懼之下卻步──他不怕別人對他的指指點點,但他怕別人對葉秋的。他不忍心他喜歡的這個傢伙面對那些非難和異樣目光,即使他知道對方並不在意。 是的,那個傢伙從不在意這些。 在第七賽季開始,嘉世就開始營造出一種「鬥神狀態正在下滑」的假象,其隱藏在背後的目的任黃少天看來怎麼看怎麼險惡。他曾在偶爾和葉秋上遊戲閑 晃時提到這個,但那個操控著與他手下小劍客有著系列名──不管是什麼職業──角色的男人卻還是一樣,輕飄飄地就把話題揭了過去,看得黃少天氣悶到不行。 這人怎麼能這麼混帳呢? 黃少天一次一次地質疑著年輕自己的品味,卻還是忍不住在和嘉世對戰的那個週末拎著「維繫友情」的大旗拉著葉秋東扯西扯,話題直奔千萬里回都回不來。 曾不只一次,黃少天在戰隊休息的日子裡瘋狂地想見那張他說不出哪裡好,卻偏偏處處都好的臉,就算是他嘴角無意識勾起的弧度都誘人得要命。但是他的理智偏又冷酷無情地知道:若是真這麼衝動地去見了他,那是真的超出了身為「朋友」的身分太多太多。 說是他沒有勇氣也好,懦弱也罷,因為他明白自己如今的心情是如何地超出常理,能接受的人少之又少。別看在網路上那一片和平祥樂的歌舞升平,一旦真正落到了現實,真正能不被對方推開的機率小到直趨於零。 ……而且,總歸還是不忍心啊。 因此,黃少天就站在線的這頭,望著站在圈外的葉秋,然後看著自己用「交情」圍出的圈越來越逼仄,越來越捆得他自己無法呼吸。那個他渴望得都發痛 的人就站在那兒,近在咫尺,但他卻不能跨出堪堪一步──他只能用那些他最擅長的話語去填補在他們之間的空洞,然後在揪著葉秋說話到了一定限度之後用冰冷鋒 利的刀刃抵著自己,提醒:就是這裡了,不能再向前了。 他克制著目光追尋那個男人的反射性渴望,克制著自己找那片紅葉說話的頻率,克制著糾纏他的時長,克制著在告別前緊緊釘住他心臟的戀戀不捨。 他是黃少天,冰冷理智的機會主義者黃少天。 但是機會主義者已經不可能在毫無機會的絕境下找出任何脫逃與攻破的路徑了──堵上那些機會的是他,是他親手封起了那唯一能達成渴望的道路。於是他只能用剩下的冰冷理智,換取能待在葉秋身旁的時間,越長越好。 有時候黃少天自己也曾想過,自己為何要繼續在這條永遠看不到盡頭的道路上繼續前行,只要他放開一點點堅持,或許就可能收穫他從未敢妄想的成果。但他終究是做不到,對那雙染著笑意的眼眸他從忍不下心。簡直蠢到無以復加。 黃少天站在走廊的陰影裡撥通了電話。他聲音輕快地對對面的女聲說:「嘿,蘇妹子,等等出來吃個飯唄,我和隊長都好了。」 「好,等會兒,我這邊就快了──你先出去找找葉秋吧,應該還是在老地方。他先領你們去,這次我們找到了間不錯的小餐館。菜上了我差不多也到了──提醒他別忘了我的拔絲蘋果!」 「好,待會兒見啊!」 「Bye. 」 黃少天掛掉了通話,一回頭就看到他的隊長正用著一種他說不出的表情看著他。 喻文州大概老早就發現了黃少天的不對勁,只是極度敏銳的藍雨劍客卻從不能從他的言行舉止中探究出他究竟知道了什麼,或知道了多少。喻文州可以說是黃少天在人生中遇見最心細如發的人,就算是總一臉吊兒啷當,但什麼都看在眼裡的葉秋也比不過。 不過即使如此,藍雨的隊長還是未曾對自己副隊的這些舉動表現出任何態度,無論是支持或是反對。黃少天猜,他或許已經知道自己目光追索的目標並不 是那個世人理所當然的蘇沐橙,而是堪稱大逆不道的葉秋──也是因為如此,他才因隊友的心情體貼地不表達出任何反對,可站在世俗、俱樂部利益、以及自身責任 的角度上卻又無法生出支持。 但黃少天不曾想和他的隊長談些什麼。因為他早就知道自己腳下這條路沿路的風景都是如何,也知道在道路尾端會是什麼光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自己獨自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在可能終生都不會感到後悔的狀態下永不回頭。 「……蘇沐橙怎麼說?」喻文州在收回目光後平靜地問道,「他們結束了沒?」 「還沒。她叫我們先去找葉秋,這次他們要帶我們去吃一家新的飯館。」藍雨的副隊長語氣輕鬆地回答,抽出插在兜裡的手拉了拉蓋在頭上的鴨舌帽。「走吧隊長?」 「嗯。」 黃少天和喻文州在場館後的花圃找到了葉秋。那個男人坐在磚壘的台階上,嘴中叼著根沒點燃的煙,仰頭看著夜空。燈光暈染在他的身上,那個側臉,和 他下巴連接著頸部的曲線好看到讓黃少天有些看傻眼,直到喻文州從他旁邊踏出一步,叫了聲「葉秋」之後他才從那種沉迷的恍惚裡回過神。 「葉秋葉秋,我們來了!」黃少天像是補償似地叫道,「等很久了?」 「沒。」葉秋拍了拍褲子站了起來,「走吧,沐橙大概還要一小陣。這次我們找到的這家小飯館還挺不錯的,上次楚雲秀來時挺喜歡……」 在夜宵後他們就散了場,雖然黃少天的心裡叫囂著想留下的慾望,但他還是收回了目送葉秋和蘇沐橙背影的視線跟著喻文州回到了酒店。 洗完澡後黃少天從浴室出來,好奇地看了待在電腦前的喻文州一眼,然後往後一倒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他潮濕的頭髮在白色的被單上暈出一塊深色的痕跡,但他現在是真的有些懶得去理會這個。 黃少天在床上打了個滾,從床頭摸來手機刷起微博。他先回了一些關係不錯的電競選手的微搏,然後又翻了翻熱門微搏挑了幾個有趣的敲上一連串哈轉發出去。接著他刷出一條蘇沐橙的新動態: 「剛剛吃了夜宵,拔絲蘋果超好吃!但葉秋剛剛竟然看著我說『你最近是不是胖了』……有這麼過分的人嗎!他不知道抨擊女士的身材不該是紳士所為嗎!哼!我要藏起他房裡所有的煙,讓他敢說我ˋ皿ˊ」 黃少天的手頓了一下,才飛快地在成片「秀分快」裡打出「哈哈哈老葉這還行不行啊!這是孤註生的節奏啊哈哈哈喜聞樂見!」 在按下發送後,他看著不斷跳出的通知,卻感覺不到任何一點開心。沒過多久對面回了一句:「有榮耀此生足矣[酷]」 黃少天抿著脣也不知道是壓抑自己的嘴角不要往上翹還是向下彎。粉絲們不斷問著「啊啊啊葉神!是葉神嗎!」,但他沒有絲毫回應的打算。 葉秋在茫茫人群中看到他的評論,回覆了他──但用的是蘇沐橙的號。這件事讓黃少天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嘿,少天,有空不?」突然他的手機QQ上跳出了那片他在經年累月下已經熟悉無比的紅葉,「上線唄,三缺一。」 「說得好像要打麻將似的,」黃少天忍不住笑開敲道,然後警醒地偷偷瞟了坐在電腦前的喻文州一眼,趕緊收起嘴角的弧度。「你要幹嘛?」 雖然這麼回應了對方,但他還是從床上坐了起來,往那並排的電腦旁移動──他們的房間是酒店特別安排的,專門提供電競選手入住,每間房都配備了雙份成套的登錄設備和電腦。 看到黃少天走過來,喻文州瞧了他一眼,然後又把目光轉回了正在看的戰鬥影片上。黃少天的手機抖了抖:「無聊晃晃,還有沐橙和文州。」 讀完訊息後黃少天懷疑地看向正坐在他隔壁的隊長,忍不住問他:「隊長,你和葉秋和蘇沐橙在玩?」 「嗯,」喻文州答道,順手暫停了影片在筆記本上記上重點。「葉秋叫你了吧,跟他說我待會兒就好。」 「你明明就和我住一間房,幹嘛還讓他繞一圈來叫我,直接喊一聲不就好了。」黃少天咕噥道,然後喻文州轉頭用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意有所指不能更明顯,像完全看透了他平靜表象下偷著樂的程度究竟有多重。 黃少天第一次發現自己竟有說不出話的時候。他遮掩性地開了機,然後翻出錢包把那張自從葉秋給了他之後就固定使用的帳號卡掏出來。 「你說葉秋究竟是有多喜歡榮耀啊,連平時的休閒都是往遊戲上跑。」藍雨的副隊長說,「可憐蘇沐橙除了在場上外還要被他這樣拖著走。」 「說不定她樂在其中呢。」他的隊長這麼回答他,「你哪次看見她跟在葉秋身後心情是不好的?」 黃少天覺得自己愉快的心情突然被戳了個洞,他埋怨地側了喻文州一眼,然後眼見對方用一個蓄意的笑容回應了他。黃少天轉頭氣悶地把帳號卡插進登錄器,登入了遊戲不想理他壞心眼的隊長。 在和葉秋──好吧,還有蘇沐橙和喻文州在遊戲上浪了一圈後,黃少天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到了他們該下的時候了,只好掐了掐手心向對方告別。 葉秋照舊是一聲「喔」,沒多久就和蘇沐橙消失在了線上。 黃少天收回了自己盯著螢幕的目光,在躊躇了好一陣後終於忍不住問喻文州:「……你說,葉秋和蘇沐橙究竟是什麼關係啊?」 喻文州似乎對他的問題有些訝異,「你和葉秋可比我和他熟得多了,怎麼會問我?」 黃少天把下巴擱在交疊的拳頭上悶聲回答他。「他總一直否認和蘇沐橙的關係,還跟我說過如果喜歡蘇沐橙就去追──但看他們平常的相處根本不能讓人相信他們沒有關係啊。你看,他還能用蘇沐橙的帳號回覆我,一個男人大晚上的和女孩子待在一起,沒有關係我才不信。」 喻文州沉吟了好一會兒,似乎在衡量某些事情。最後他才說道:「其實就我的觀察來說,葉秋是真的和蘇沐橙沒有男女之間的感覺。不光是他,蘇沐橙也是,他們看起來更像從很久以前就認識的至交。」 黃少天「唔」了一聲,沒有動,也沒回話,在坐了一會兒後就起身去刷牙睡覺了。 雖然喻文州的話他感到了一陣愉悅,但這又有什麼用呢。 「隊長,晚安。」 「晚安。」 時間轉眼即過,當收到葉秋退役的消息時黃少天剛上線想敲葉秋閒逛。他頓住了搭在鍵盤上的指尖,回頭望向在門邊也是一臉震驚,正探頭向他傳達消息的經理。「……真的假的,今天不是愚人節吧?」 「我也以為是玩笑,但剛剛記者會的消息已經過來了。孫翔接手一葉之秋,葉秋拒絕了俱樂部的邀請,隻身離開嘉世。說真的我真看不出他有任何一點狀態下滑的樣子啊,嘉世不會真蠢到相信那些流言吧……」 黃少天撇了撇嘴,「嘉世的水深著呢,說不定那些流言就是嘉世放出來的。」 「他們這麼做圖的什麼,逼走了一尊大神好處在哪。」經理不能理解地咕噥,「雖然葉秋從不接廣告,但只要他還在,嘉世不管是地位還是聲望就都還立在那兒,光從蘇沐橙身上能賺回的就不知幾倍了。」 「誰知道呢。」黃少天總結,不想多談。 經理在擺了擺手後就去找喻文州了,順便帶上了他的門。黃少天坐在電腦前還有些沒法消化這件事──葉秋退役了,就在這戰隊大多都休息的日子裡,這比當初他拎著火紅色的加油棒坐在場裡看到嘉世敗於霸圖時還要意外。 他上線彈了彈葉秋。那片葉子沒有回應,在列出身處「朋友」的位子上的合理舉動列表衡量一二後,黃少天轉而打了通電話給蘇沐橙。 「喂?蘇沐橙?葉秋他這是怎麼回事,說退役就退役?他的狀態還沒到那個程度吧,這麼早就告老還鄉是不是有點太早了點兒?連我們幾個都不說,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對面傳來的話聲顯然心情不是很好。「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俱樂部的舉動讓我們措手不及。昨晚他在把帳號卡交出來後就離開了。」 「他是昨晚走的?大晚上的,你就這麼讓他一個人離開?」黃少天狠狠皺了眉,這發展比他想的還要糟。「還有嘉世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們已經這麼容不 下葉秋了?任何一點有基本人情認知的人都不該在那種時間點把他趕出來,他們當他是什麼?他們當他撐起嘉世的這八年是什麼?翻臉不認人的嘴臉能不能更難看 些?」 「……黃少,」對面蘇沐橙在他暴躁的成串話聲落下後停頓了好一陣才說,「你為什麼這麼憤慨?」 「──我,」黃少天一瞬間全身的血液都降到了冰點。他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警醒到他的反應已經有些超出關心友人的正常範疇了。冷靜下來的機會 主義者開口道:「──我還不是為葉秋那傢伙打抱不平。他那一副散漫的樣子真讓人恨鐵不成鋼,妳不知道不止我,連其他好多人都看出了嘉世對他的態度,和他說 了幾次都不被他放在心上,也沒想為自己留條後路。妳看看,眼前這個狀況明明是他先和其他俱樂部聯絡就能避免的事情──想要他的下家可多著,只要嘉世開出價 錢,總有人想要捧著一尊神回去供著。」 「……是嗎。」蘇沐橙淺淺地笑了下,黃少天沒辦法揣度她的心緒,握著手機的掌心有些濕滑。他遮掩性地嚷嚷:「是啊是啊,他那沒出息的樣子可叫我 們看不過眼了!明明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他還老是裝傻!看吧,現在帳號卡被搶了不說,還退了役。你說他何苦要退役呢,他的狀態可沒到打不動的地步啊。」 蘇沐橙又頓了會,沒接腔,只說:「我也和他說過……但他總不聽。你也知道他的個性,只要他已經決定的事情,沒有人能讓他改變這個決定。」她停了 下,「還有。雖然他是晚上走的,但我相信他能照顧自己。都那麼大個人了,不會丟的。你要找他就用QQ敲他吧,是你的話他會回的──如果你話能少一點的 話。」 「嘿,妳什麼意思呢蘇沐橙!不厚道啊!竟然嫌棄我話多!我那都是真摯必要的關心!」黃少天不滿地說道。「真是,你們都不懂我這種……」 又說了幾句黃少天就收了線,在掛掉電話後卻突然覺得蘇沐橙話裡的意思似乎有些微妙──「是你的話他會回的」究竟是什麼意思?像是他在Q上從不太理人似的…… 黃少天甩甩腦袋,搖開了自己腦中在聽見蘇沐橙的話後冒出的不切實際奢望,揮手就在那個飄著紅葉的對話框裡敲出了半頁留言。在按下迴車後,這個時間他竟不知道自己現在能幹嘛,呆愣地用一隻手托住下巴,另一隻手鬆松地搭在鍵盤上,硬是發了至少五分鐘的呆。 不知道是不是真應了那句話太多,那半頁的留言有如石沈大海,下頭沒有任何一條從對面發來的訊息。直到一周後那片楓葉才在他的螢幕上重新亮起,就有如數年前一般,連字句都一模一樣。 「副本4=1,來不來?」 黃少天勾著嘴角敲出一串抱怨,還是在身處客場的某天晚上戴上兜帽偷偷潛出了酒店。 葉秋這傢伙,從來都是讓他噴嚏打個不停,但無法戒除的尼古丁。 b. 葉修喜歡煙味,這點很多人知道。 這是他在舊時離家,需要依靠自己的雙手為生活拚搏時沾染上的惡習,在那時沒劃分吸菸區與非吸菸區的網吧裡熏出了他戒都戒不掉的不良嗜好。 剛開始是在熬夜趕工時提振精神,到後來中的毒深了之後便是累時不抽就頭疼。那種心肺都被刺激的煙草氣味充盈的感覺說不上舒適,但總讓他有種無可言說的愉悅感,就像被塞了滿腦文字泡一樣。 是的,文字泡。就是你想的那個文字泡。 就連葉修自己也無法追溯他是什麼時候對黃少天起了這種念頭的,說實話,他甚至不太能明確回想起他們倆第一次真正面對面時的場景。對那時的他來 說,那個就只是個在身上貼著「老魏家的」、「話有點多」、「似乎在網游裡遇見過」、「技術不錯」標籤的少年,因為看著面善而上前搭了兩句話,但其實並未將 這個連插曲都稱不上的偶遇放在心裡。 再下一次對黃少天產生印象已經是好一段時間以後了。那時葉修無聊拉著群不是退了就是正打算退的傢伙們在網游裡溜彎,想下下本但畢竟即使是職業選手以四人進五人本也耗時過長太過磨人,倒不如再找個人分擔分擔能輕輕鬆松地打。 因為目前這隊的成員若是暴露在普通的網遊玩家眼前也太過驚世駭俗,葉修便把主意打到了職業選手身上。他拉動了選手群裡那一長串列表,最後還是把滾輪拉到了最上面,從那亮著的幾個名字裡挑了一個出來── 「副本4=1,來不來?」 他記得這個叫夜雨聲煩的藍雨劍客,雖然還沒正式出道但也板上釘釘,老早就被魏琛拉進了群裡。雖然可能吵了點,但讓這對還稱得上是師徒的兩人見見也不錯。 他也的確一如他印象裡的吵。 「──就是!前輩!別以為我不知道!我以前搶BOSS的時候可遇過你呢!魏老大都說了!」那個還洋溢著青春朝氣的聲音在耳機裡叫道,「我還給你陰了好幾把!魏老大說的真沒錯!就算換了張皮那下頭還是該猥瑣就猥瑣,節操都拌下限吃了能從早餐吃到夜宵!」 「操!你出賣我啊臭小鬼!」魏琛笑罵。 那時葉修聽著那對能唱雙簧的師徒鬥嘴忍不住在旁笑出聲,雖然他們攻防和抨擊的目標全都在他自己的身上,但他還是覺得樂得很。於是葉修把當時那根稀爛的綠武法杖伸進水裡,把場面攪得更混了點兒,最後終於成功發展成了多方的大混戰。 那天葉修也是笑著拔下帳號卡的。接著他在從學校放假,來到嘉世宿舍探班的蘇沐橙困惑的目光下掛著笑出門買煙,直到回來時心情都十分不錯。 看到他進門的蘇沐橙只施捨了一個「你犯病了嗎」的眼神,然後又把頭轉了回去繼續看一對男女在螢幕裡愛得死去活來。 接下來又約了一次黃少天是偶然,但接著的二三四五六次就是必然。漸漸的葉修習慣在心血來潮的時候叫上黃少天去網游上晃晃,都是網游出身的他們在 這方面有許多的共同話題和經歷。雖然黃少天這個人偶爾是煩了點,把自說自話的技能點到了滿值,但葉修還是覺得和他一起玩是件挺輕鬆愉快的事情。 這種輕鬆愉快不知不覺在何時開始變了質,等到他回過神來,已經會因為發現黃少天不喜煙味而盡量在與他碰上的比賽前後不抽菸,定時彈彈藍雨的副隊,或是把原本其實並不那麼常上的QQ設定為開機默認啟動。 他的異常在與霸圖決賽後沒多久就被蘇沐橙發現了──或者說,在那當晚被蘇沐橙撞上他與黃少天一起上網游時就發現了。這個和他一起走過了好幾年的女孩一貫的敏銳,也對他太過了解。若不是他真的有著濃厚的興趣,他是不可能對一個人如此上心的。 「葉修,」她那時叫著在當晚曾一度叫漏嘴的他的真名,「你對黃少天……是不是?」 「嗯。」葉修很坦然地回道,「不知怎麼,就上心了。沐橙,如果妳不能接受這個,我會在妳面前盡量收斂。希望不要引起妳的不快。」 蘇沐橙在聽見了他的話後滿臉糾結,卻沒有任何一點厭惡──注意到這點葉修甚至有些暗自慶幸。若是蘇沐橙對他的感情感到反感,那麼他是真的會有些罕見地感到不知所措。黃少天對他來說很重要,但蘇沐橙也是。他們是不能被放到天平比較重量的兩邊。 「……如果你喜歡的話。」蘇沐橙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年輕的女孩甚至老氣橫秋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憐的葉修,竟然會喜歡上一個話癆。我和哥哥都得賠錢了。」 聽到了她的話葉修在輕鬆之餘有些失笑,「怎麼,你們賭了什麼?」 蘇沐橙輕笑了一聲:「挺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你剛來沒多久。那時你和哥哥不是在網吧裡碰上了一對翹家的姐妹嗎?那個姐姐還托我送了卡片給你,似乎覺得對著我一個小姑娘比較好開口──沒想到你竟然收了之後把她叫出去拒絕了。」 葉修想了想,「喔,我好像記得這件事。然後她哭著跑走了,那個妹妹還瞪了我一眼。」 「是啊,然後兩姐妹就被追來的家人逮回家了。來接她們的車挺高級的,看起來頗有錢。那時哥哥就說,你連這種白富美都拒絕,也不知道喜歡的是哪一 種女生。我就猜是溫柔漂亮的,而哥哥則說肯定是能幫你煮飯洗衣賢慧的,要不依你那時做家務的笨手笨腳,肯定會把家裡弄得一團糟。」 「好啊你們兩個,竟然在我不知道得時候編排我。」葉修笑罵道,「現在全盤皆輸了,趕緊上供賭金給莊家。」 「你算什麼莊家,你頂多算是那顆開賭的骰子或那副牌。」蘇沐橙溫柔地彎起了眼睛。 自從知道葉修喜歡黃少天之後,不知道是不是葉修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蘇沐橙盯著黃少天的眼光就像婆婆挑剔兒媳,或是岳母審視女婿。雖然葉修曾對 蘇沐橙說過黃少天似乎對她很有興趣,如果她也有相同感覺的話不要把他的感情作為顧慮,他們的幸福是最為重要的。但她只是側了他一眼,說:「我才不會像你一 樣喜歡上個話癆。而且,我不眼瞎。」──也不知後頭那句指的是黃少天那偶爾飄到他們倆之間的視線落點總是誰,對誰更有興趣昭然若揭;還是單純補充前句的加 強詞。 但為此葉修只是一笑置之,繼續投入了榮耀中,沒打算有任何行動。 就算他愛──是的,如今他心裡情感的重量已經能搆得上這個詞了──黃少天,但葉修也不想因為自己而讓那個總笑的一臉陽光燦爛的男人和他一起步入 深淵。不光是他們半公眾人物的身分,還有他們的家庭,葉修沒辦法說服自己因為一己之私就牽連了這麼多人。他雖然是離家了,但他也總有天要回去的。如果讓他 們的親戚同事知道葉家孩子出了這事會有多少閒言碎語?他不聲不響地出來打遊戲就已經足夠讓他們丟人了。何況,這將讓葉秋該怎麼自處。 而且黃少天並不愛他。所以只要這樣就可以了,自己一個人難受總比一群人陪著他難受好,這是很簡單的比較題。 葉修是個對自己比對他人還要狠得下心的人。 時間轉眼就到了第八賽季。葉修享受著每次與藍雨的比賽後那種名為友情的相會,他理智地想,這大概是他與黃少天之間最好的距離,他為這每隔數月能見一次面的頻率感到滿足。 和黃少天相同的,葉修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表現出的態度,其精細程度甚至比那個機會主義者更甚。當然這時葉修自己並不知道黃少天的視線其實正一直追尋著他的背影,但他總會在因為黃少天表現出對他的一點點不同,而感到無可名狀的愉悅後,更加警惕,收斂起那些外溢的情感。 就有如在他退役的第二天晚上,在登進QQ看見那一長串占過半頁的留言後停住了好一會兒,甚至不敢在當下回應,只在貪婪地重複看過那些文字數次後關掉了頁面。 到了幾天后他開著與黃少天的對話框,指尖輕輕地搭在鍵盤上,最後只打出了他最習以為常的那句話: 「副本4=1,來不來?」 黃少天那個傢伙,從來都是揪住他肺葉抵死纏綿,戒不掉也不打算戒的尼古丁。 c. 葉修終是爬回了他的王座。黃少天抬頭看著站在台上,雙手顫抖著舉起獎盃的葉修心裡交錯複雜。他如許久以前一樣,手裡握著根充氣的加油棒,只是這次他不再有機會把它扔進垃圾桶始亂終棄了。 ──葉修。對,黃少天當時聽見的那聲果然不是口誤。那時他在發現自己感情的混亂中忽略的稱呼被證了實,的確是他目光一直追趕的那人的名字。雖然 在得知這點後,黃少天不可避免地對蘇沐橙竟老早就知道他真名產生了股無法言說的酸澀,但在揪著葉秋……葉修玩的一次次裡慢慢地被對方一如既往的態度撫平。 在發現了他用散人重返聯盟的打算後,黃少天比以往都還要熱衷糾纏葉修。一半是為了戰隊探聽散人虛實、摸清實力,但另一半卻是機會主義者終於找到 了個能名正言順地接近對方的藉口──按照葉修一貫的敏銳,肯定會將他不若以往的舉動認定為對比賽的準備,而掩藏黃少天埋在深處的真實動機。 這大概是藍雨的劍聖此生中抓到最絕妙的機會了。 果然葉修在他一次次試探中小心控制著他散人展露出的能力,雖然黃少天最後都仍因為探不出散人的底而有些挫敗,但還是隱隱樂著自己那不被對方發現 的隱密心思。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在他打著藉口去找他的那些機會裡,看著那個男人不斷往上爬,用著不停累積的小小奇跡鋪成了條通往冠軍的康莊大道。 葉修他竟然真贏了。 黃少天沉默地站在那裡,聽著四周的選手們都拍著手為那個男人獻上最真摯的祝賀。就連葉修的老對手霸圖也是,韓文清和張新傑這兩個當年從他手中掠走獎盃的搭檔一個一個掌聲都紮實而響亮。他們是真的敬佩那個從谷底重新登上顛峰的男人。 說起來今天黃少天在總決賽剛入場時又重新面對了當年的情景。那群職業選手在看到他手裡的加油棒後也一水兒地盯著他,雖然當中當時的面孔已經所剩 不多了,但眼前這群和黃少天比那時候要熟得多的傢伙們幾乎是瞬間就起哄了起來,一邊向他身旁的喻文州鬧著「劍聖叛隊」,一邊把目標直指黃少天地贊他夠義 氣,連輪迴男神團的虎鬚都趕撩。 「哈哈哈被拍到肯定會被輪迴的loli粉乾死哈哈哈哈哈!葉修得痛哭流涕還你這個恩情啊!」 「靠靠靠,你們以為我願意嗎!要不是和葉修打過賭我哪會做這麼蠢的事情!」藍雨的劍聖叫,半是實話半是遮掩自己情緒地說道:「誰知道他那草台班子還真能走到這裡!還能更不科學點嗎!」 ──有的,當然有的。更不科學的在當晚賽事的尾聲時發生了,葉修用六點五秒摘下了桂冠。 在那電光火石的幾個瞬間裡,職業選手區是一整片寂靜,連呼吸聲都不能聽到幾個。直到「榮耀」那兩個大字從螢幕中閃出好一陣後,才有幾個像是回過神般的罵聲:「我操,這還是人嗎!」 「葉修他這是妖怪吧?啊?他是妖怪吧?」 「我幹脆去死算了……」 黃少天聽著四周慢慢洶涌起來的討論浪潮,一貫多話的他在此時卻沒有出聲。喻文州在和王傑希交換過意見後,突然想起般回頭朝他肩上拍了兩下,沒多說什麼,只是帶著安撫和祝賀意味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說真的現在黃少天是真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了。與那片狂喜夾雜而來的是他再一次的意料之外,他從沒想過葉修是真的能做到──雖然他相信葉修的能力,但這也太超出他的預想了點兒。 「……我操啊……」黃少天忍不住盯著那已經撤下了榮耀二字,開始反覆播放比賽裡精采片段的螢幕喃喃自語,然後會場裡零零星星地響起了一陣掌聲,接著如某種浪潮般席捲了整個場館。 這是對那個男人的肯定。 而在葉修終於從比賽席裡走出來後,四周的聲音突然紛雜喧鬧了起來。記者們蜂擁地朝他靠近,鎂光燈閃個不停。 只是這時候黃少天已經聽不到那些喧囂了,他貪婪地盯著那張彷若閃耀著光芒的臉,覺得心中的感情洶涌地要炸了開,即使會被對方察覺也想在此時立刻衝過去,狠狠箍緊他的身體。 黃少天想得都發痛了。他用力掐住自己的拳頭,那修剪得整齊乾淨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裡,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心緒。 終於他再也忍受不住自己心底見葉修的渴望,在旁人都圍觀等待著雙方賽後記者發布會時,黃少天獨自一人溜來了葉修一貫偷偷離開的選手通道。 原本黃少天只是想先找一個地方冷靜下自己的心情,這樣至少等會兒他在等到葉修時不會在興欣的眾人面前流露出什麼不該有的感情和反應。只是殊不知很快的,一個他熟悉的腳步聲卻在此時於無人的走廊上響起。 待在陰影中的黃少天睜大了眼睛,把那根充氣加油棒留在了身後,向外踏出一步拉下了自己原本戴著的兜帽。「靠!葉修!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來人在看到他時眼睛亮了一下。他的雙手揣在兜裡,嘴裡還是叼著根濾嘴咬得皺巴巴的煙。葉修拖著他一貫懶散的腳步走到了他身側:「我才要問你呢,你怎麼會在這裡?賽後的記者發布會可還沒結束。」 黃少天快被他錯亂的邏輯逗笑了,「你不覺得身為記者會的主角來問我這句還挺沒道理的嗎?怎麼,你又偷溜啊?都已經露了臉還怕什麼發布會,現在那群記者肯定咬牙切齒,甚至想生啖你這傢伙的肉了。給人家點活路成不?」 「我出不出席有什麼必要,都贏了。聯盟總不會因為我不出席記者會而收回我的獎盃。」 葉修笑道,「哎,別想轉移話題啊,我說你呢,怎麼就一個人在這,不跟其他人一起行動?不會是專門來堵我的吧。」 「……你這段話真夠無恥的啊葉修!」聽到話黃少天心裡一個咯■,反射性地回嘴。雖然理智上知道應該要把此事呼嚨過去,但他現在心裡那片尚未消退 的情潮卻迫使他向葉修坦承。在發現抵抗無效,已經用「身為兄弟這樣很正常」說服自己的黃少天干脆破罐子破摔,抬手捶了對方胸口一下。「是啊,原本想等你們 退場時來祝賀你的,誰知道在這時候你就偷溜出來了。」他在頓了一小會兒後遮掩性地嘮叨道,「不過說起來你這時要是偷溜出去要怎麼回酒店啊?你的隊友們都在 這兒吧,也不能叫你們的車只送你回去啊,要不你等會兒還不給他們揍死。外頭的輪迴粉那麼多,你一出去,在對方主場搶了冠軍不怕被蓋了布袋痛毆一頓?哎我說 你這膽子也太大……」 黃少天在說了許久後一直沒等到對方搭話,只好把原本亂飄的目光拉回了葉修身上,卻見葉修似乎被他的直白弄得有些懵了,正愣愣地看著他。黃少天被 這個眼神戳得心臟一陣緊縮,突如其來的恐懼讓他慌不則言地說:「幹嘛,感動得要哭出來了啊?我這也只是煩那些擁擠的人群才想著要躲出來透氣的,才──」 這時候葉修突然低聲笑了。他慢慢地往前傾,把額頭靠在了黃少天的肩上,就連那根他咬得稀爛的煙也在他的笑聲中落到了地上。隨著葉修的靠近,黃少 天感覺到一陣淡淡的煙草味道像有生命般纏住了他全身,但他卻沒有任何一點想打噴嚏的慾望。葉修的體溫和重量在他的肩膀上震動著,但黃少天卻只僵著身體,雙 手垂在身側,不知道葉修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究竟是為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就借這個機會擁上這個人。 或許很長,又或許只是一瞬,葉修停下笑重新直起了身。他仍彎得如月牙般的眼睛就這麼看著黃少天,裡頭盈滿了一些黃少天無法分辨的東西。「還真是謝謝你,我真感動得要哭出來了。」 黃少天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表情,不願錯過任何一點細微的錯漏,但最後仍是什麼都沒發現,只好心中揣揣地說道:「……你知道就好,感激涕零啊懂 不?──說起來你真現在要走啊,不等你的隊友們?這麼不合群不會被他們排擠吧,而且你竟忍心丟蘇沐橙一個女孩子擔起那場面,還是不是男人呢你?」 「哪是一個人,其他人也都在呢。」葉修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手至今仍未離開他的兜裡,「這麼關心沐橙啊?你和我說又有什麼用呢,不給本人聽見什麼都是空的啊小夥,這麼不會談戀愛難怪至今還是條單身狗。」 「說起來像是你歷經百戰似的,你到現在還不是一樣是條單身狗?甚至還比我高了幾等,你這年紀都快轉職搓出火球了!」黃少天不滿地回應,「還有我那只是基於同期的同期愛,你都已經叨念這個六年了怎麼還不意識到事實呢,不來電就是不來電,我和她完全是絕緣體好嗎。」 葉修聽到了他的話輕笑了一聲,把視線拉開了。「誰說我沒戀愛了?」 黃少天瞬間覺得有隻手插入了他的胸腔,緊緊捏住了他的心臟,在上頭摳出五個血洞。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話。好不容易在幾個呼吸後他才開口說道:「……真的假的,你這死宅竟然還有人要啊?」 「唔,也不算談戀愛吧,就是一直喜歡──愛著一個人。」葉修在說到後面那句時回頭望向了他的雙眼,讓黃少天產生了種他是在向他告白的錯覺。那個 剎那,黃少天覺得自己急促的心跳聲肯定大得會被葉修聽見──只是對方很快地又把目光偏了開,垂著眼睫盯著地板上不明顯的某塊污漬。「我愛他。到現在沒改 過,也不太打算改了。」 「……是,蘇沐橙嗎?」黃少天干啞地問道。雖然明知自己應該在後頭補上一些一貫的調侃或猜測的理由,或根本不該把這個問句問出口,一如往常地嘲諷過去,但他就是沒法做到。 「不是。」葉修對他笑了下,眼底有種乾涸的絕望,像是裡頭從沒有盛載過希望的泉水似的。他似乎不是很想提這件事:「你還說我總把你和沐橙湊做堆,看看你自己,還不是總把我和沐橙配成對。不是她。我愛的……不是她。」 雖然和葉修討論這個話題絕對是自虐,但黃少天還是忍不住清了清喉嚨繼續問道,「……你既然這麼愛她,為什麼不去追呢?」 「你今天怎麼就這麼好奇我的感情狀況。」葉修咧咧嘴,似笑非笑地在嘴角拉出了個弧度。「……告訴你也可以,因為我不能。我做不到以我的一己之私拉他下水,我舍不得他。」 知道一點葉修家庭狀況的影子,或說,從他因為遊戲那麼小就離家自己獨身在外黃少天大致也能猜到一二,那是個古板嚴肅的家庭。如果葉修帶了個不合 他們價值觀的女孩回去的確會是雙方的痛苦──葉修又是個責任感重的人。黃少天覺得自己整個心臟都揪緊了,心中滿是因為葉修有愛著的人的酸澀,和對對方痛苦 的心疼。他想抱住眼前的男人,緊緊環住他的肩膀,最後卻只抬手拍了拍他。「……看開點吧,你總有天會忘記她的。世界上好女人多的是,不會只有一個能得你青 眼的。」 葉修抿嘴笑道,像是已經從那種情緒中回覆了過來:「……希望吧。別提這個了,情路崎嶇可不是件爽快的事情。說起來你上次說來S市時找到一家不錯的餐廳?」 「啊,嗯,是啊,這次剛好能問問蘇沐橙要不要一起去吃,就當慶祝你們奪冠了──」 「不錯,我等會問問她去不去。你也問問文州,他這次在S市要待幾天……」 他們在選手通道裡聊得太久,久到方才參加賽後發布會的新晉冠軍隊員們都結束了採訪,三三兩兩走了過來。他們看到葉修和黃少天一起站在那裡很是訝異,那個思路魔性的流氓(說起來黃少天一直很懷疑這可能不止是他遊戲裡的職業)包榮興第一個衝了過來。 「獅子座!你怎麼在這裡!是來祝賀我們奪冠的嗎!謝謝啦!哈哈哈!」 黃少天和葉修對視了一眼,發現對方眼中是和自己如出一轍的無奈。葉修看著他的眼睛忍不住一笑,「是啊,簡直是中國好對手,如此積極地跑來祝賀奪冠。真該請聯盟頒張獎狀,好表揚表揚他對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良好比賽環境做出的卓越貢獻。」 黃少天在被那個笑弄得一懵後回過神氣得嚷嚷:「我次奧有你這樣埋汰我的嗎!葉修你還有沒有良心呢!你看看我這麼千辛萬苦費盡心思從人群裡擠出來就為了和你說聲恭喜,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 「這哪裡是埋汰了,分明是稱讚啊。」葉修被罵後卻直樂。 黃少天陪著他們走到了出口,然後在得知藍雨先走了的興欣老闆娘力邀下蹭上了那台回返他們酒店的小巴──要不把黃少天扔在這裡簡直就像在一群狼裡扔了一頭羊。 在巴士上蘇沐橙迅速地就往陳果和唐柔的身邊一坐,而黃少天則是跟在葉修身後心情甚好地在葉修旁邊的位子上坐下。他嘿嘿地笑著朝和他隔著一個走道的魏琛打招呼,在被說了一句「今天又不是藍雨奪冠你的心情怎麼這麼好」下趕緊收起了那些過多的情緒。 前往酒店的路途中依舊是黃少天說葉修聽,也偶爾撩兩下的模式,到了遠離高危區域的酒店後黃少天和葉修蘇沐橙約好了隔天的午飯,也沒參加他們慶功宴就打了車走了。 在上車前黃少天還能依稀聽到他們在大廳裡的對話,那個性格熱情活潑的年輕老闆娘對葉修說:「葉修沐沐你們和黃少天關係可真好……哎沐沐,妳說他是不是想追妳啊?要不怎麼每次比賽時都要約你們出來吃飯?」 「怎麼可能,果果妳想太多了。要說是……」 話聲被黃少天關上的車門截了斷。黃少天在想了幾秒「你們這群愚蠢的人類」後突然意識到一件不太妙的事情──唉呦操,葉修想愛不能愛的那個,該不會就是他的老闆娘吧! 黃少天在心中盤算了一下陳果的條件:漂亮、熱情、大方,雖然似乎比葉修大了一點點但也沒多少,而且在葉修退役後的這兩年來和他朝夕相處,日久生 情絕對靠譜。還聽說葉修剛到那個網吧的時候還是和她一起住在網吧的樓上,中間就隔著薄薄一片墻!再加上葉修的顧慮,雖然老闆娘是開網吧的但還是算的上個網 吧妹,從葉修偶爾透漏的家庭狀態來看,似乎真沒法接受這樣一個姑娘做葉家的兒媳…… 恍然間覺得自己得到真相的黃少天簡直心都要碎了,就連在自己腦中也不太想說話了,任憑前頭的的士司機不斷嘮嘮叨叨著最近S市似乎辦了什麼活動讓他業績暴增。 等到下車時黃少天心如死灰地付了車錢,在盧瀚文不解閃亮的眼光中把自己關進房間。 黃少天攤在床上呆望著酒店雪白一片的天花,手機就塞在他褲子後面的口袋裡,磕得他生疼,但卻懶得挪動就算一點把它掏出來。 不知多久後,喻文州敲門進了房。雖然這間房也是他的,但這個心細的藍雨隊長還是在插卡進門前輕輕地敲了幾下,通知裡頭據盧瀚文說心情甚差的副隊長自己的到來。 喻文州坐到了他自己的床上,面朝著黃少天的方向,用粵語問道:「少天,發生乜事?(少天,發生了什麼事?)」 「……冇。(……沒。)」黃少天把枕頭抓來捂在了自己臉上,反常地在冒出一個字後就不發一語。 見狀喻文州沉吟了陣,問道,「系佢?(是他?)」 黃少天沒有回話,好一陣後終於在喻文州耐心的等待下開口:「……隊長,我好似發現佢喜歡概女仔系邊個了。(……隊長,我好像發現他喜歡的是哪個姑娘了。)」 喻文州似乎有些訝異,但正用枕頭矇住臉的黃少天並沒有發現。他轉回了普通話,「你怎麼發現的?」 黃少天也隨著換回了普通話,把枕頭從臉上移開,心情似乎緩了點,話多了起來。「你別笑話我想太多。今天葉修跟我說他一直愛著一個人,但不能追。 雖然沒對我認真提過,但我大概能猜測他的家庭背景……不是很保守就是固執。而在他身邊出現,可能讓這樣的家庭沒法接受的姑娘──應該就是他們興欣的老闆娘 了。」 他頓了頓,「……真慘。我原本以為到了這個時候我會不在意的。沒想到光是猜測這個可能性都讓我想扒開我的胸膛把心臟挖出來,痛得我發抖。」 喻文州看著他的副隊長,沒有吐出任何蒼白無用的安慰──黃少天為此感到慶幸,他不想從其他人那裡得到任何同情,也不需要別人來告訴他怎麼做。他 只是需要說出來而已,這樣他在自己抱著雙臂渡過一晚後仍能用著朋友的身分繼續靠近對方,就這樣保持著安全的距離,一起走到他們倆的末路。 一室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黃少天看起來已經恢復了點活力,清清喉嚨語氣輕鬆地說:「對了隊長,明天要不要和葉修和蘇沐橙出去吃個飯?就是上次我發現的那家餐廳。我和葉修約了中午──」 喻文州像是被他喚醒似地應了聲,微笑說道,「可以。明天早些出門去他們酒店接他們吧。」 「好。唉呦不行我得先叫葉修那傢伙今晚別又熬夜看錄相,要不明天又要老打呵欠了……」 喻文州看著黃少天翻身拿出了手機,自己也拎著手機悄聲出了房門。 直到黃少天洗完澡,躺回床上刷微博時喻文州才回到房間,手裡搭著件便裝外套。黃少天抬眼看了下他的隊長,好奇地問道:「隊長,你剛剛出門了?去哪啊不會是吃宵夜吧,也不多帶份回來給我太冷酷無情了。」 「抱歉,人太多了,差點被認出來,吃到一半就跑了。」喻文州笑道。 「嘖嘖嘖,太可憐了。」黃少天搖了搖頭,也不是真認真計較那點宵夜,轉頭就又刷起了微博。 喻文州拎著換洗衣物進浴室洗澡去了,黃少天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滑著手機,原本想關燈睡了,卻在一條微博跳到他首頁時忍不住大叫出聲:「我靠靠 靠!隊長!你剛剛竟然是出去和蘇沐橙約會!什麼時候的事!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從實招來啊你們在我眼皮底下眉來眼去了多久我怎麼完全沒有發現!」 浴室裡的水聲還在響著,喻文州估計沒聽見他的話聲。黃少天也沒繼續叫嚷的意思,俐落地點開了那個原微博看了起來。 那看起來是個輪迴粉妹子,這點在他們身處S市的狀態下顯得非常正常。只是不正常的是那篇微博的內容──那是張偷拍照,裡頭一男一女正坐在小圓桌的兩端交談著,桌上各有一杯咖啡和各自的手機。 ──那怎麼看,都是藍雨的喻文州和興欣的蘇沐橙。更別論那件搭在男人椅背上的外套正是方才喻文州拎進來的那件了。 黃少天堪稱瞠目結舌地看著這條微博,下頭的評論不知為何正一水兒正呼叫著葉修出來捉姦──呃對的,捉姦。 黃少天抽了抽嘴角,決定忽略掉那些不和諧的言論,繼續翻著搏主的主頁。那個妹子似乎是在喻文州出門沒多久後遇到他們的,這個意思是從那時候到方才喻文州回來前這麼久他都和蘇沐橙在一起…… 黃少天砸舌地嘖嘖嘖了幾聲,正巧這時喻文州也從浴室走了出來,他趕緊請緋聞本人八八這是怎麼回事。 「啊,被拍到啦。」事主冷靜地擦著自己的頭髮,「也沒什麼,就是突然心血來潮出門走走,碰巧遇到了出來買點心的蘇沐橙,就坐下來聊了聊。」 「騙鬼呢隊長,我們兩家酒店這種距離還能碰巧遇到?」黃少天不信,「你就老實和我說吧,我不會說出去的。你什麼時候看上她了?瞧,我喜……歡老葉的事你都知道了,把柄完全在你手裡甭怕我出去亂說啊。──哎等等,不會我們之前一起出去吃飯完全是在為你們製造機會吧!」 「胡說什麼呢,沒這回事,我真沒和她談戀愛。」喻文州道,「我現在做隊長都忙不過來了,哪有空去想其他的。」 黃少天撇撇嘴,「好吧,既然你這麼說了我信你。不過如果有什麼發展別悶著不說啊!我還當你是朋友呢!」 「是是是。」喻文州無奈應道。 在問不出個所以然後黃少天沒多久就睡了,雖然他知道喻文州並沒有完全說實話,但個人的感情畢竟是隱私,他也不好多追問什麼,只說個幾句讓對方知道自己的關心就足夠了。 不過即使黃少天已經在心裡建設自己數百遍,甚至在晚上時和葉修聊了好一會兒,還是不能讓他胸中的那股郁氣停止阻撓他睡覺。當他躺下,閉上眼睛 後,總忍不住在腦中自己搭建葉修和陳果在平時相處的場景。雖然明知道那些畫面和情節全都是虛妄,但還是止不著自己一直想著,也不知道是這樣就能預料到所有 最糟的情況而讓現實顯得不那麼糟糕,還是以為靠這樣就能在不斷的刺激下習慣,進而麻痺那種痛覺。 或許是他的輾轉反側吵醒了睡在他隔壁床的喻文州,藍雨隊長的聲音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裡響起:「少天,你睡不著?」 「……嗯。」 喻文州停頓了許久沒說話,黃少天原本都以為他已經又睡著了。但是在一陣沉默後他又繼續開口,「……說起來我剛剛一直沒有和你說過我的猜測。」 「……什麼猜測?」 「關於葉修和陳果的。」他說。 黃少天沒有應聲,因為他並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喻文州沒在意,又繼續說了下去。「其實我覺得,葉修喜歡的那個人不會是陳果。」 黃少天被這個可能性刺得整個人一個激靈,「──為什麼?」 喻文州在黑暗裡和緩地說:「照你的說法來看,葉修是因為不願意讓自己愛的人在和自己在一起之後遭到他家裡的排斥和壓力。而這種壓力──或說,這種狀況發生的必然性和嚴重性將高到他情願放棄那個深愛的人。」 「這不和我說的一樣嗎?」 「不,不一樣。」喻文州說,「陳果雖然是開網吧出身,但她如今也是一傢俱樂部的老闆。雖然在目前這個社會狀態下,這兩者都不將是書香門第,或是 治家比較嚴謹的一些家庭所歡迎的兒媳,但是這總阻礙並不會高到讓葉修知難而退──只要足夠的時間與誠意,他們還是可以和平共存,甚至親近的。你比我同他 熟,想必體會更深,他不是會因為這種小小的問題就放棄的人。」 「所以──」 「所以葉修在面對他自己感情的問題時肯定是面對著更大的阻撓,不只是這麼一點點小小的東西。或許,一旦他選擇了那段感情,不只是他的愛人,就連他的親人們也會受傷。那個阻礙可能是他親人的悲痛、拒絕、不諒解,他愛人的巨大痛苦,或是……整個世俗。」 黃少天默然無語,那個從他腦中冒出的瘋狂念頭塞住了他的聲帶。 他聽到喻文州繼續說:「少天,你有沒有想過,或許……葉修他喜歡的,並不是個女人呢?」 昨晚喻文州的最後一句話直接讓黃少天幾乎要失眠到天明。他也不知道那些在他腦中紛亂駁雜的感覺究竟是高興還是痛苦,或是一些其他的什麼,只是那種葉修可能會喜歡自己的狂喜的的確確是浮現在了他的腦海里。 雖然他一直克制著自己不要被那麼點可能性衝昏了頭,要是他們的猜測錯誤迎接他的絕對是滅頂之災──黃少天覺得自己可能沒辦法撐過那個拒絕,就在他心中已經燃起了過往從未有過的希望火光之後。 以前是因為不奢求而無畏,所有收穫都能被視為從命運中偷到的贓物,在自己偷著樂之後好好地把它們收藏到暗無天日的陰影裡,只能在自己獨身一人時拿出來悄悄鑒賞,不能被任何人發現。 但是現在喻文州的話給了他一種希望,一種葉修可能會愛他的希望。當黃少天全身的細胞都已經因為這一點希望而活躍起來時,要再將他踢回那個陰影下的角落他承受不住的。 這種忐忑糾纏了黃少天一整晚,只堪堪在凌晨時眯了一會兒,所以直到隔天他們到了興欣的酒店下接那兩人的時候,他都仍處於一種虛浮亢奮的狀態裡。 葉修在鑽進車裡坐定後看到他的樣子嚇了好大一跳:「我靠,少天你這是怎麼了?」 「我昨晚沒睡好……」黃少天說,坐在副駕駛座的喻文州在對的士司機交代完地址後,幫他補充道:「昨晚少天翻到凌晨才睡著,沒幾個小時就被我叫醒來接你們了。」 葉修皺了皺眉,抬起手看起來似乎是想幫黃少天撥一下亂翹的頭髮,卻突然轉向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今年是因為有我在你們才拿不到冠軍,這麼想要你們下個賽季好好努力努力,機會還是很大的。不過還有我們興欣就是了。」 「靠,我哪會因為這種原因就失眠!我像是這麼脆弱承受不起的人嗎!真要因為這樣失眠我早就在前幾個賽季就暴斃了!」黃少天都被他的誤解方向氣笑了,「滾滾滾,我就是單純的睡不著,大概是這幾天太緊繃的關係,回G市的時候就會好了。」 「你真沒事?要不別吃了,回去休息吧?」葉修看起來還是有點擔憂,微斂著眉看了他一眼。 黃少天此時心中又涌起了那股念頭,他瞟了一眼葉修,在匆忙將視線轉開後對他說道:「那有這麼虛弱,不過就是一個晚上沒怎麼睡而已,以前直接整晚通宵都沒事了。要不你不放心的話,肩膀借我靠靠,我眯會兒等到了你再叫我起來啊!」 黃少天嘴裡說著,卻也沒等葉修答應的意思,直接就把頭靠上了他的肩膀。雖然在做這個舉動時他並不如外表展現的一般輕鬆愉快,甚至可以說是心中揣 揣的。但是直到落到了葉修的肩上,感覺到對方那股在他靠上的一瞬間產生的緊繃、和稍後沒多久的放鬆後,那些忐忑已經大多被他驅逐出境──而剩下的那些,也 在他垂頭看到葉修那雙白皙漂亮,但此時卻明顯有些不知所措地僵著的手時也跟著煙消雲散。 葉修對他,似乎真是不同的。 黃少天樂得像只偷腥的貓,彎著眼睛靠在了葉修身上,然後注意到從一上車,在和他倆打招呼後便沒再出聲的蘇沐橙正用著一種非常怪異的眼神看著他。 黃少天在霎那間有點不安,但那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只要葉修的態度是這樣就夠了。 只是沒想到蘇沐橙注意到他看過來之後突然換了個表情,在葉修看不到的角度朝他做了個鬼臉,像是已經知道他所有心緒般,充滿著調笑意味地對他皺了皺鼻子擠擠眼。 ……唉呦我操? 黃少天這次是真正被嚇到了,蘇沐橙那個女人這是已經知道了他的念頭了? 然後他突然想起了昨晚隊長和蘇沐橙的私會,他們倆昨晚不會就是在討論這件事吧……不過說起來,如果這點成立的話,那麼這個意思是……昨天,喻文州對他說的那段分析,或許並不是猜測?而可能是完全的──誘導性的──實話? 黃少天被自己這個推斷弄得懵了,然後在自己一再思考之下認為這點很可能就是現實。他悄悄抿了抿自己在陰影中的嘴脣,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看著葉修那隻仍然放在他眼前不遠的白皙指掌有些蠢蠢欲動。 如果是這樣,如果葉修也喜歡他,那麼他是不是也不用在意他自己當初的顧慮了?──那時他就是因為不想害了葉修才裹足不前的。而那些,其他所有的一切,在和葉修這個人作為對比衡量完全都不是個事。就算是葉修顧慮的那些,也總能在他們倆一同努力下擺平的。 只要葉修喜歡他。 黃少天悄然伸出手抓住了那隻漂亮的手,然後感覺到自己腦袋下葉修的肩膀因為他的這個動作非常微弱地抖了一下,卻沒有掙開。 「哎我說葉修你昨天最後的爆發也太不是人一點了吧?」他像是幫葉修做手操一般揉捏著那個偏薄的指掌,對他叨念道,全然忘記了自己原先說要在車上睡一覺。黃少天因為在場人士──當然,除了司機之外,不過那無所謂──都已經多少知曉了而顯得有些無所顧忌:「這得修養好一陣了吧,我看你舉起獎盃時手都在抖。昨天我去堵你的時候我可注意到了,你全程手都插在兜裡,連靠在我身上笑的時候都沒抽出來,就這樣靠過來了。(說到這裡黃少天感覺到喻文州和蘇沐橙各 用了個非常微妙的眼神瞟了他倆一眼)是因為你的手抖個不停吧?是吧?你年紀都這麼大了,也不知道好好保養,這樣下一賽季該怎麼打啊……」 原本葉修似乎被他的舉動和話給震住了,手好一陣僵硬。但在似乎從黃少天的行動中當中明白了什麼後,他的肌肉就軟了下來,堪稱順從地讓黃少天在自己手上活動。 他甚至回捏了一下黃少天的手,但是說出來的話讓黃少天,甚至是坐在前頭的喻文州都停下了自己的動作轉頭望向他:「不會有下一賽季了。我要退役了。」 黃少天在猛然抬起了自己的頭盯著他之後動也不動,像是還沒能消化那短短的一句話。「……你說什麼?」 「我要退役了唄。」葉修從椅背上滑了一些下來,不再如方才為了讓黃少天靠著而坐得筆直。「再幾天我就要走了,回家。」 黃少天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能說什麼。輓留?不,他並不想影響他的決定,而葉修這個人也從不可能讓別人影響他的決定。 「怎麼這麼……」黃少天吶吶地說。 「這麼快?不,一點也不快,都十幾年了。」葉修說,「我是該回家了。」 當天那頓飯吃得有些沉悶。當然不是說他們幾個的情緒不好,或是飯不好吃,但就是都卡在「葉修要退役了」這點上有些不能高興得起來。整頓飯吃得最舒適隨意的大概就只有葉修本人,就連蘇沐橙──她看似老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和喻文州都看起來有些遺憾。 飯後葉修托著一杯熱茶,手拄著下顎,一臉無法理解地看著他們:「你們這是怎麼了,我只是要退役又不是得絕症,怎麼都一臉哀凄,這麼舍不得我啊。」 「哪的話,這是失去對手的遺憾你懂不!」黃少天對他哼了聲,「你以後……都不回來了嗎?」 「看情況吧。先瞧瞧我家老頭子怎麼說。他那個老古板……我這一回去他還不知道要怎麼抽我呢。」 「我希望你能回到榮耀。」喻文州說,「你的才能……榮耀失去你,太可惜了。」 葉修忍不住笑了,「我今天才知道我在你心中的評價這麼高。雖然是個實話,但還是謝謝你了,文州。我也覺得榮耀失去我太可惜了。」 他們都被葉修的恬不知恥逗笑了。 「你這次回去就辦隻手機吧,要不總找你找不到人。到這年頭還不帶手機和原始人有什麼兩樣!」黃少天說,「辦好後記得聯絡蘇沐橙──你肯定會背她的手機號──問我們的電話啊!然後一個一個打過來!」 葉修嫌棄地道,「幹嘛這麼麻煩,我讓沐橙通知你們我的號碼不就成了?──哎不對,等等,我給你繞進去了,我用Q告訴你們不就行了。」 蘇沐橙笑著在他旁邊接話,「你在辦好之後還是打個電話給黃少吧,要不我肯定會被他煩死的。」 「你不僅話多還事多。」葉修瞟了黃少天一眼。黃少天對他挑了眉,咧嘴一笑。 某件事似乎已經變成了他們之間心照不宣,互相初步試探成功的事實,但黃少天在恍惚中還是有些不能相信真就這樣了,於是在送葉修和蘇沐橙回酒店時抓住了那個男人的手。 葉修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左手,朝蘇沐橙抬抬下巴示意她先上樓,然後才回頭看著和他差不多高的黃少天。 他們站在酒店大廳裡互相對望了好一陣子,最後葉修才調侃地低聲對他說:「少天大大怎麼今天變周澤楷了?到S市來連性格都被影響了?」 「去你的。」黃少天笑著捶了他一拳,「……老葉,我還能找你下本吧?可能不常能四等一,但至少都雙人隊保底的。來不來?」 葉修一笑,「來。」 沉迷你至知大局已定 原本應該一早戒了還是不捨得我的尼古丁 多麼致命,還只好信命 輸給愛情 絕症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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