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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趣商店實習日誌　01


　　有些厭惡資本主義的人會主張現代的消費行為是種鋪張、奢侈的浪費，應當回歸原始，純樸的時代，只購買必要的物件來滿足基本的生理需求──然而消費行為從宇宙大爆炸開始便已存在，人們以物易物，誰能衡量一樣物品在他人心中的價值？有的人以高檔的餐廳換取幾個小時的滿足，有的人埋首於古老、殘破的書籍中只求見到最美的風景，有的人環遊世界親自去見識那些風景，也有的人花了不少錢只為了有他人一夜的陪伴。我們都沒有能力衡量一樣物品在他人心中的價值，於是此時的情況就令人有些折磨了──

　　「先生，不好意思，這是我第一天來這裡實習，我不知道你的要求是什麼。」

　　穿著白色襯衫，吊牌上頭員工名稱寫著思凡的少年，將自己的頭髮往後撥弄了幾下。他水亮的雙眼盯著櫃檯前戴著墨鏡和口罩以及毛帽的男人，這是他第三次和這位客人說明自己只不過是個實習生，和其他兩個正在店裡服務的實習生一樣，都是第一天來的，老闆又開店到現在都還未出現，長波浪捲髮的老闆女助理替他們開門之後就離開店裡，什麼交接都還沒有開始，更別提什麼客戶往常的購買紀錄了。

　　思凡低下頭翻開桌上的商品型錄本，從左邊桌上拿起一張傳單遞給櫃台前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的客人，說道：「如果您不知道往常您使用的道具，您可以檢視一下商品型錄，我相信上頭一定會有你想要的道具的。我們是全國最大的情趣商品相關專賣店，您可以相信我們包羅萬象的商品。」

　　「不、不是──要我說幾次，我是說照舊，以前那樣！」

　　思凡被顧客低吼了一下之後愣了幾秒鐘答不出話來，原本在左側整理商品的另一名穿著白色襯衫，身高和思凡相仿的少年見狀連忙走進櫃台，對那焦慮，不斷握緊拳頭的顧客微笑，說道：「不好意思，老闆很快就會回來了，你可以先到一旁等候區等待，我等等替你準備飲料。」

　　思凡對少年低聲說道：「維尼，謝了。」

　　維尼對思凡比了一個讚的手勢，接著將顧客帶到裡頭的等候區，並從冰箱拿出了一瓶礦泉水，對在櫃台中有些失神的思凡笑了一下，說道：「別緊張，我來招呼他。」

　　安撫好顧客之後，少年走回櫃台，左手撐在櫃檯前方，晃了晃頭，用右手撥了撥自己的頭髮，對思凡說道：「思凡，是這樣的，你剛和男友分手，我在想，也許──」

　　此時店家大門被打開，原本在店裡的三個人都以為是顧客，反射性說了歡迎光臨，但卻發現是那長波浪捲髮的女助理踩著紅色高跟鞋，後頭跟著一名穿著皮衣皮褲，頭髮微捲後梳，相當高大的墨鏡男。被維尼擋住的思凡踮腳試圖看清楚究竟是誰進了店家，而一直在後頭等候區翹腳喝飲料的另一名實習生衝了出來，跑到思凡身旁，說道：「是老闆，是老闆吧？我們實習的老闆？不然他怎麼會跟在助理後頭？那個助理超性感，你覺得我有機會嗎？」

　　「喔、喔──天、天啊。」

　　思凡看著那穿著皮衣皮褲的男人，吞了吞口水，馬上蹲到櫃台下方，一旁的實習生也跟著蹲下，看見思凡雙手遮住自己嘴巴撐大雙眼的模樣，皺起眉頭問道：「你怎麼了？你剛剛拉在褲子上了嗎？」

　　思凡瞪了眼前的傢伙一眼，低聲說道：「國王你昨晚不是帶我去酒吧？」

　　國王眨了眨雙眼，皺起眉頭，問道：「所以？」

　　「你忘記我跟你說我在廁所和一個男人親熱？」

　　「喔……每次只要你提到你和男人做愛的話題我都自動在腦中播放傷心酒店。」國王突然撐大雙眼，說道：「你說你要回吧檯拿包包和他一起走，結果你衝出來就抓著我跑走了，對吧？」

　　思凡焦慮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雙眼睜得特大，小聲地說道：「那個男人──那個老闆，我們見習的老闆，就是那個男人！」

　　「你們知道櫃台其實並不是最好的睡覺場所吧？」

　　一個聲音從櫃台前方傳來，思凡和國王都嚇得抖了一下，躲在櫃台下方的兩人同時撞到上頭的木板，哀號了幾來。國王先鑽出來，對著已經脫下墨鏡的男人說道：「我一直都很崇拜你的工作，你開了一間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情趣商品相關專賣店，是這幾年來最年輕的百大──」

　　國王努力拍男人的馬屁，但男人卻根本沒有理會國王，深邃迷濛的雙眼死盯著思凡，視線動也不動，注意到了的國王和維尼兩人交換了個尷尬的眼神。此時一直在旁邊發呆的女助理終於開口，說話相當有節奏又迅速：「喂、喂，倪世迪，你離婚證書都還沒簽名，別用那像是小狗看到肉骨獸的眼神盯著小實習生瞧了，你錢那麼多來付職場性騷擾的費用，還不如給我買洋裝！」

　　思凡聽到女助理的話，深吸了一口氣，晃了晃頭，他知道自己的聲音有些娃娃音，這也造成許多人不把他說的話當真，因此他吞了吞口水，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嚴肅一些。他指責道：「你、你結婚了？而且你昨天跟我說你叫大衛杜夫！大衛杜夫！」

　　「不──不──對，對──喔，不，喔該死。聽著，我──」

　　男人抓了抓後腦勺的頭髮，先是低下頭抿嘴思索要說的話，接著抬起頭來看見思凡水潤迷濛的雙眼，又一瞬間就將想說的話全給忘了。他有抬起頭看向思凡，兩人對望幾秒之後，依然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倪世迪的表情就像是剛剛吃道什麼太酸或太苦的東西一樣，而思凡顯然處於情緒的爆炸邊緣。

　　一旁的維尼對國王附耳說道：「他、他們是什麼關係？」

　　國王把維尼拉到商店的角落，小聲地說道：「昨天在酒吧，思凡在廁所吻了他結果卻臨陣脫逃。」

　　維尼張大雙眼，指著思凡和倪世迪，國王連忙用手拍掉維尼的手指，說道：「他可是我們的老闆，我們是來實習的，我們不能讓他覺得男性雄風受損，否則誰知道我們到底能不能畢業。」

　　在櫃台處四目相對的思凡和倪世迪遲遲都沒有再開口，一旁滑著手機的女助理耐不住這詭異的沉默，深呼吸了幾回，清了清喉嚨，對倪世迪吼道：「你、的、離、婚、協、議、書、還、沒、簽、不、要、再、用、那、種、我、節、食、時、看、到、巧、克、力、蛋、糕、的、眼、神、看、他、了！」

　　被女助理吼了的倪世迪嚇得抖了一下，在櫃台內的思凡深呼吸了一次，便轉頭走向員工休息區，倪世迪快步向前要擋住思凡，滑手機的女助理卻用力踹了他小腿一下，他痛得在原地跳啊跳著的，對也走向員工休息區的女助理喊道：「妳在滑手機妳是怎麼看到我的動作的妳這妖女！」

　　「在這店裡沒有什麼事情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女助理一邊滑手機一邊說道，經過維尼和國王面前，撐大雙眼看著維尼，視線停留在那沒扣好的扣子而胸襟大開露出濃密胸毛的國王身上幾秒，接著哼了一聲，說道：「我看得到所有在這店裡發生的事情。」

　　國王吞了吞口水，維尼用手肘撞了他的腹部一下，對滑著手機的女助理說道：「那個有個客人在等候區，說什麼照舊……」

　　這時還在摸自己小腿的倪世迪用手撐著櫃台，對維尼說道，聲音還有些因為腳痛而在原地跳來跳去因此高低起伏不定：「你去把客人帶出來。」

　　維尼把客人帶出來之後，倪世迪請客人在一旁的贈品區挑選一些老顧客的贈品，把維尼叫回櫃檯，從抽屜拿出一本筆記本之後，對維尼說道：「是這樣的，我們不只是銷售道具而已，我們是替顧客找到最適合他們的生活方式，因此你必須記得每一個客人。」

　　倪世迪翻開剛剛拿出的記事本，上頭密密麻麻貼滿顧客的資料卡，倪世迪翻了幾頁之後，指著一張清秀男子的照片，對維尼說道：「你看這個，你覺得他是怎樣的人？」

　　維尼眨了眨雙眼，不解地回道：「什、什麼意思？」

　　倪世迪說道：「他給你的感覺，你覺得他是怎樣的人？」

　　維尼搖了搖頭，皺起眉頭，回道：「我、我不知道，我連一句話都還沒有──」

　　「不，不要說不知道。」倪世迪打斷了維尼的話語，指著照片，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樣的人，看著他，試著去了解他，試著從他填出的資料理解他這個人，成為他。這樣的人為什麼要來這裡，他是來這裡，想要買些什麼──他為什麼要買這些東西，他的生活。理解他，了解他，成為他。」

　　維尼低下頭檢視資料卡，上頭除了一張男人清秀的照片之外，有他從前的購買紀錄和個人資料──他是個律師，事務所的名字都寫上了，維尼記得那是間滿有名的事務所，專門替有錢人和超級企業打官司。前陣子他才看到新聞，他們事務所成功打贏了一場集體訴訟，好像是關於一間化妝品公司的動物實驗是否應當被終止一事。

　　維尼皺起眉頭，摸著那照片，想像自己在那個位置，在那個公司裡頭，是否真的每個律師都像是他們事務所所表現出的那麼冷酷無情不顧世俗道德？假如自己在一個那樣的公司，每次受到挫折，會想怎麼藉由性愛發洩？維尼抬起頭，看向倪世迪，說道：「所以他是……」

　　「BDSM。那給他一種受到掌控，安全的感覺。」

　　倪世迪笑了起來，拍了拍維尼的背，說道：「他常用的東西都在資料卡背面，你也可以推薦他一些新的商品，商品型錄就在那邊，做得很好。」

　　維尼傻笑了起來，倪世迪原本要離開櫃台了，卻突然停下腳步，左顧右盼了一下，小聲問了維尼：「那個、思、思凡他，有交往的對象了嗎？」

　　維尼嗆到了，咳了兩聲後，回道：「什、麼？」

　　倪世迪眼神游移了一下，環顧店內，問道：「他應該沒有在……跟誰交往之類的吧？」

　　「沒、沒有。他上周才剛和男朋友分手，男朋友又偷吃了。」

　　「耶──」倪世迪突然歡呼了一聲，右手握拳晃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之後連忙站直身子，說道：「那真讓人心痛。」

　　「但──」

　　倪世迪又問道：「你是他的朋友對吧？那種很好的朋友，你們三個？」

　　維尼吞了吞口水，回道：「我、我想是吧。」

　　「很好，很好。」

　　倪世迪拍了拍維尼的肩膀，滿懷笑意地離開了櫃台。此時國王滑行到維尼身旁，扶住他的肩膀，說道：「你就告白吧，趁老闆還沒正式開始，你可以趁虛而入，你可是有地緣優勢，我們住在同個屋簷下。」

　　維尼推開國王，白了他一眼，說道：「我不、我沒有喜歡，喜歡思凡。」

　　「你有。」國王露出笑容，說道：「你知道你再這樣什麼都不做，你是永遠沒有機會的。」

　　「我、我沒有喜歡他！當、當然不是說思凡不好，思凡他那麼、那麼──」

　　維尼轉過頭看為了躲開國王的視線，卻看見思凡正在一旁的商品架上整理商品，他想要向前和他攀談，幫助他分類商品，或者什麼都好，離他近一些就好。但這小小的櫃台就像是一個小監獄，他跨也跨不出去。維尼吞了吞口水，嘆了氣並搖了搖頭，對國王說道：「我們是來實習的，所以我們現在要工作了。」

　　國王撐大雙眼，笑著說道：「你完全就對他有感覺──天啊到底為什麼，從高中到現在耶，每個人都對他有感覺，他到底哪裡這麼好了？」

　　「思凡他、他很好──但我對他沒有感覺。」

　　維尼白了國王一眼，此時把自己包的密不透風的顧客走近櫃台，國王也在維尼的白眼之下聳了聳肩，識趣地離開，去招呼剛進門的客戶。在國王走到大門前之後，維尼轉頭看向一旁的思凡，抹了抹臉，轉回頭向顧客確認訂單和推薦新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