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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再重逢時》

  城內,今劍癱在三日月宗近房間的榻榻米上,一派慵懶;三日月宗近則在一旁讀著捲軸,一貫高雅。

  「吶吶三日月你有聽說了嗎?」今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原本失焦的眼神再度亮了起來。

  「嗯?」三日月宗近則有些漫不經心的回應。

  今天他們兩個相當悠閒,既不用出陣,也無需負責內部的閒雜瑣事。挺輕鬆的,但也挺無聊的。尤其是對今劍來說。說起來其實今劍的年代還比三日月宗近久遠,所以他算是三日月宗近的哥哥才是,不過不知道是否受到這身軀的影響,理性上明知自己應該要比三日月宗近還要成熟,但是他的心態上卻始終還像個孩子般定不下來。以他的年紀來看,或許這也可以說是童心未泯?

  「聽說今天主人又喚醒了一名新同伴喔!」

  「這樣啊,」三日月宗近漾起溫和的微笑。他知道現在的今劍其實無聊的快發慌了。「那麼我們或許應該去跟他打聲招呼?」

  「嗯嗯,好啊!」他想聽的就是這個。

  原本只能無聊的在榻榻米上打滾的今劍立刻恢復了精神,臉頰也瞬間恢復了昔日的紅潤,活蹦亂跳的就要衝出房間時,卻又像個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再次癱軟在榻榻米上。

  「怎麼了?」對於今劍這突如其來的氣餒,正準備起身的三日月宗近顯的有些不明所以。

  「我忘記主人帶他出門去了。」今劍再次成了一坨年糕,軟軟的賴在地上不動。唯一的移動方式也像是滾球般,慢慢的滾回三日月宗近身邊。

  「才剛喚醒就出陣嗎?」對於此,三日月宗近有些意外。

  「是啊。」

  三日月宗近秀氣的眉稍稍的皺了起來,他的心中有種說不出的鬱悶與擔憂。

  只希望不要出什麼事才好。



  當出陣的隊伍終於返回城內時,三日月宗近真希望自己的預感是錯誤的。只可惜事與願違,上天有時就像個愛惡作劇的孩子,你越是不希望發生的事,他就越是讓你發生。城堡內部大家亂成一團,七手八腳的急著送傷者們去進行醫療。

  一期一振被人攙扶著進來,六人之中就屬他受傷最重。他虛弱的靠在山伏國廣的肩頭上,意識遊走在虛虛實實之間。來到此的第一戰卻是如此慘烈,如果意識還算清晰,一期一振必定會覺得這是何等丟臉之事,但現在,只怕他連這樣的念頭都沒有餘力去多想了。

  他只覺得他的目光越來越模糊,低垂著的頭像是逐漸枯萎凋零的花瓣,連一絲絲的力氣都已經失去,若不是靠著其他人的幫助,或許他的腦袋便會在戰場上像盛開的櫻花一般飄落;就算想依靠聽覺來辨識狀況似乎也不管用,耳朵像是被人塞了一團團的棉花,使的聲音只能在外頭遊蕩,找不到那正確的路標來指引方向。

  「大人?!」

  失去意識前,這已是他極盡所能才接收到的一句話。



  三日月宗近跪坐在房間內,安靜無聲,唯一允許通行的只有擰毛巾所造成的水聲,他深怕任何一個不屬於現在該出現的聲響,都會影響到極需要休息的傷患。

  其實一期一振並非生什麼大病,照理說最好的情況就是讓他好好休息,只是三日月宗近卻覺得有那麼一絲不對。一期一振睡的並不安穩,明明沒有發燒卻也不斷的滲出汗水。看來那夢境似乎並不怎麼美好。

  為了讓一期一振睡的舒服些,三日月宗近始終陪伴在一旁,以毛巾輕柔的替他抹去那額上冒出的冷汗,然後祈禱。目前,他也只能如此。

  唯一陪伴在三日月宗近身邊的,只剩下在黑夜的窗外偶爾經過的涼風。

  一直到隔日午時,那躺在被舖上的人才有了甦醒的跡象。

  就像終於找到什麼趣事可做的今劍一樣,三日月宗近的雙眸也隨著被舖上的人甦醒而發亮。他幾百年來的朝思暮想如今終於被他給盼到了。

  「大人?」他的聲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喜極而泣。

  一期一振模糊的雙眼也逐漸找回失去的功能,他望著天花板,一時間還真反應不出現在是什麼狀況,直到那個呼喊他的聲音出現。

  那個聲音他依稀記得,儘管語調略有不同,不過他聽的出來,那與他在失去意識之前的聲音是重疊的。他緩緩看向聲音的主人。聲音的主人有著深藍色的頭髮,亮麗的秀髮上以著一條有著黃色流蘇的髮帶稍稍裝飾著,很搭。那條髮帶讓他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一期一振也算是流轉過多個名將名家手中,最後他甚至成了皇室的收藏品。流轉多家,也算是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但是他敢說,眼前的這個人,是他所見過最美的人。

  他不是很清楚為什麼眼前的人需要對他使用敬語,他們以前認識嗎?還是因為他擁有皇室身分?他真的不太清楚了。他的許多記憶已經隨著那場大火而灰飛煙滅。就算是到現在,他有時還會再夢見那場大火,他隱約覺得,那場大火似乎讓他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每次夢見那場大火時,他的心就隱隱作痛,不是因為那灼熱的感覺依舊如此清晰,而是因為他知道,那失去的東西或記憶,令他的心快要無法承受。

  眼前的人再次將毛巾輕輕撫上他的額頭。動作之輕柔,就彷彿他是個新生兒一般。

  「現在覺得好點了嗎?」臉上的笑容十分柔和,就像被陽光曬的蓬鬆的棉被一樣柔軟舒適,不過也有些倦容。

  對此,一期一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個陌生人實在無須如此細心的照料他。他提起自己有些乾渴的聲音。

  「不好意思,勞煩閣下費心了。」

  還在擦拭的手明顯的晃了一下,這不自然的舉動,再怎麼樣遲鈍的人都能感覺的到。他帶著一絲疑惑的目光看著眼前的人。他有什麼地方失禮了嗎?

  三日月宗近將擦拭完的毛巾拿回,他某個程度上其實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從他遇見了骨喰藤四郎之後,他就一直有些擔憂。但是他依舊是抱著那麼一絲希望等待著,在這漫漫長日之中,如果不在心中點燃著一盞——那怕是那麼一小盞也無所謂——希望的燭火,那麼這些日子的時間也不過就只是為了過日子而過日子罷了。

  但是現在,他卻自私的覺得,如果在等待的盡頭是一個殘酷的現實,那麼他寧可永無止盡的等待。或許永遠走不到終點,但至少他能擁有燭火,永不熄滅。

  他撐起身子。他的腳因為跪了許久而發麻,但腳上的麻三日月宗近已經感覺不到,跟他的心一比,腳上的麻又算得了什麼呢?

  拉開紙門,他甚至無法再回頭看著一期一振。

  「您應該渴了吧?我去盛點水來。」

  然後,退場。捧著心。

  紙門闔上的聲音就像是清脆的破碎聲。



  三日月宗近站在庭院裡的小橋上,靜靜的望著流水從腳下經過。有時,會有小魚調皮的躍出水面,表演一場後空翻,像是要跟水裡的同伴們炫燿著,他是多麼的健康強壯。

  愛情,就像流水。曾經,他以為流水永無止境,奔向大海,化為白雲,降至山林,回歸流水,然後,一切便這樣不斷輪迴,不管千次萬次。但是他忘了,再怎麼樣的河流都有個源頭,若是源頭乾枯,如何再湧出泉水?

  曾經他以為自己的心中注入了滿滿的泉水,但是如今這泉水似乎要衝破這既定的輪迴。流水不再像往常般運行於他的心裡面,而是以令一種形式滿溢出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曾經的承諾如今卻已埋葬在大阪城的灰燼之下。新建的磚牆堅固的壓在已經破碎的城牆上,連著他們的回憶一起。

  滴滴清淚滑過三日月宗近的臉。從那有著新月的雙眸之中溢出,就像是劃破夜空的絲絲細雨。

  頂著剛恢復的身子,遠遠的將一切看在眼裡的一期一振,其實身體還有些虛弱,但是比起自身的疲累,他更在乎那個霸佔了他的心思的人。雖然他不太記得這個照料他的人究竟是誰,但是看著那張哭喪的臉,心中除了歉意以外,竟也萌生出一股陣陣的痛,彷彿他的心正被人拿著槌子不斷敲擊。那個聲音不斷責罵他,怎麼可以如此殘忍,怎麼可以讓眼前的人如此痛苦?

  究竟,這個人是誰?為何初次見面便能如此牽動他的心?

  一瞬間,他的腦海中湧現一個念頭。他想過去擁抱那個淚人兒,儘管他的記憶之中沒有那人,但是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本能的催促他往前走;他想跟那個淚人兒道歉,為他自己的無知感到愧疚,那張漂亮的臉蛋實在不該得到如此的待遇。

  但是他該如何做?眼前的人就像是玻璃娃娃,他深怕一個不小心,他們之間便會破裂,造成一道無法彌補的裂痕。

  他躊躇不前,反倒是三日月宗近先注意到了他。

  三日月宗近抹掉了淚水,換上一貫優雅的笑顏,但看在一期一振的眼裡,他卻覺得這張臉龐像是一張破碎的臉,由悲傷、失望以及疲憊所組成縫製。一張虛假的臉。而這,卻是他一手造成的。

  必須說點什麼。

  「您好,在下名為一期一振。」儘管想表達的並不只於如此,但是最後,他卻只說出了這句。連他都覺得自己是如此窩囊。

  「三日月宗近。」那人的笑容依舊是這麼的令他心痛。「請多指教。」

  庭院的櫻花花瓣,片片飄落;魚兒於水中,優遊自得;流水潺潺,卻不知奔向何方。

  時間依舊無情的推進,平等的對待眾生,不會為了某個特定的人、特定的事而停駐。但是他倆的時間,又能否再次銜接扣上?

  無人知曉。



  ▽▽▽



  慶長四年,公元1599年。

  「稍晚,夫人便要啟程前往京都了……」

  「是的。」三日月宗近將頭枕在一期一振的肩上,試圖挽留住這最後一絲的依戀。

  儘管相遇的時間不長,也因為主人的關係使的他們陰錯陽差的,竟也成了一對夫妻的關係。一開始雖然頗不自然,不過隨著相處的時間長了,他們竟也發展出與他們主人相同的情感。但無奈人生苦短,隨著主人的逝世以及離別,身為刀劍付喪神的他們沒有選擇的權利,只能追隨著主人的腳步,或是交由新主人,或是隨著主人而離開。

  「大人,」三日月宗近的聲音帶著許多不捨,但他仍努力打起精神來。他看著一期一振琥珀色的朣,像是要把一期一振的身影深深的刻進自己的眼眸中「我們身為刀,追隨主人的腳步本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所以,請不要以此怨主公、怨夫人;反之,正因為我們身為刀、身為付喪神,我們因此而擁有了更多的時間,即便此時此刻的我們被迫分離,但是在未來,我們永遠都能期待再與對方重逢的一日。您說是吧?」

  看著如此認真安慰自己的三日月宗近,一期一振就算心中有再多的不捨,也只能釋懷,儘管不可能立刻坦然接受,但是他明白這也是自己必須去學習的課題。反正他們的時間,近乎永恆。

  「說的極是。」一期一振牽起三日月宗近的手,將他的吻落在三日月宗近的手背上。他愛戀的嗅聞著三日月宗近的氣味。想到這已是最後的時刻,不僅僅是身影,連同氣味,只要是屬於三日月宗近的一切他都想要將之留下,永遠烙印在自己的每一個細胞上,永不分離。

  三日月宗近亦然,擁抱著比他略為矮小但卻是他的夫君的一期一振。其實他沒想過這份別離來的如此之早。已經過貫了付喪神的生活,時間之於他似乎是停止流轉的,直到來到這大阪城,不、不僅僅是因為來到大阪城,而是因為他的夫君將他原本停止流動的心的沙漏,重新翻轉,讓那些無數的細沙能夠再次流過那狹窄的出口,滑向彼方。

  只是這次,那些細沙不會停止,他的心已像個巨大的沙漏,永無止境的流出粒粒白沙,沒有終點。他的時間,已被重新啟動。

  不管何時何地,他都會永遠等待,那屬於他們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