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台灣 戰後政府東區訓練場
東區訓練場內部設有隔音的會客室,不過槍聲還是零零落落地穿過隔音牆。「神槍手」詹志捷一邊拿下耳罩一遍走進會客室。相較於和他相關的事蹟傳聞以及那些新政府拍攝的廣告,詹志捷顯得比想像中來得蒼白和瘦削,但是他手臂上大片燒傷的痕跡和右手少了半截的中指和無名指暗示了他所經歷過的大小戰役。

「打殭屍我一點也不陌生,當然我其實還是打人比較多。我這句話指的是疫情爆發之前很流行的那個線上射擊遊戲,烈火殺神,簡稱FM,你應該有點印象吧?呃,沒有的話就算了。好笑的是,在疫情爆發後好像也是這樣子。
那時候我是所謂的電競選手,好聽點是這樣說,難聽點的話就是一天到晚打電動的屁孩,不過有人付錢讓我一天到晚打電動就是了,爽嗎?你來試試看就知道,一點也不爽。他們叫我神槍手,我想你應該可以想像這封號代表什麼意義──被叫作神槍手當然代表我槍法特好,但那遊戲每個人都他媽的拿著槍啊!所以應該不用我多說明吧?」

「我那個隊伍是QHP,有聽過嗎?沒有?好吧,那個隊伍在台灣算是很高端的了,之前還出過國比賽,不過在預賽就被刷下來了,那不干我的事,那時候我已經退隊了。(他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看起來像是在冷笑)
我原本打的是狙擊手的位置,整個隊伍根本是我一個人在罩。之前有一場對上SS,打到最後一局,我們是進攻方,一開場我就把對方偵查兵爆頭了,結果同隊那些腦包在下一刻卻被全滅,變成我要一個人對上四個人的殘局,不過後來我還是一個人還是把他們全部殺了。
隊友都在送頭,很多場都是靠我這樣收殘局才硬打下來的,結果你猜他們怎麼說?他們說我無法溝通、打單兵、不合作、沒有掩護隊友、愛出鋒頭、莽撞行事、透漏情報,反正他們把自己死掉都怪在我頭上,也不想想是誰在他們死光後把殘局打下來的。然後後來有一場,好像是區域聯賽的某一場吧,他們又死光了,我又在蹲彈點,但是對面好像有猜到我的位置,所以我就被殺了。
比賽一輸掉,那些沒貢獻的腦包就開始發作,我也再也受不了、待不下去了。不過我那時候粉絲不少,撕破臉什麼的說法對隊伍滿傷的,所以教練替我在粉專上發了篇感性的引退文,說什麼我很喜歡和同伴一起奮鬥的感覺,但是因為要當兵不得不退隊之類的屁話,事實上我的確也是就這麼去當兵了。」

「摸了那麼久的滑鼠,我一直到當兵時才學會真的開槍,要說的話和想像中挺不一樣的,而且部隊裡規定多,槍也比FM的槍寒酸多了。(他淡淡笑了一下)
殭屍疫情爆發也是差不多在那時候,最一開始只是一點不明顯的事情,反正我也沒在注意,網路上的消息什麼的我都嘛看看就好,那時候特別流行一句話「認真就輸了」,你真該看看那時候ptt上面一大串一模一樣的推文。
後來真正爆發開來的時候我剛好收假回部隊,一下子突然一團混亂,我們當兵的地位最低,一開始就被到處調到處打殭屍,然後大概是發現殭屍根本打不完──廢話,派出去的人都變成殭屍回來咬人當然打不完──我們的任務開始漸漸變成保護誰誰誰到某個安全的地方,嘛,那個誰誰誰你就自己想像吧,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傢伙。
我們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是誰在發號施令,反正有人下令我們就跟上,我是無所謂,只要一直有槍、有彈藥給我用就好,護衛別人總比衝進殭屍群亂打一通好些。保國衛民?哼,阿兵哥都變成殭屍要怎麼保國衛民?」

Q:你不會擔心自己的家人嗎?
「家人?喔,我不會,也沒辦法擔心他們,我爸媽都在澎湖,殭屍應該要在台灣吃飽了才會游過去吧?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爸是捕魚的,我媽開民宿,在殭屍跑到澎湖之前台灣的人先一窩蜂跑過去了,我家民宿一下子被塞爆,一間雙人房可以塞下兩個家庭,為了要有個地方住那些人什麼都付得出來。後來有一些被感染的人在澎湖發病,偏偏台灣本島自己已經不行了,根本沒人去管澎湖正在淪陷,於是我爸媽和我老妹只好跳上漁船開到外海,然後就沒有再跟我聯絡了。
不過別擔心,他們現在都還能訪問他們,你改天可以去找他們聊聊。」

Q:我會的,現在還是先說說你的經歷吧。
「喔,好,我剛剛說到哪裡了?喔,護衛工作嘛。
我做了好一陣子的保護工作,不見得保護哪個人,有時候殭屍太多檔不下來,也要掩護那些重要人士逃到下一個安全的地方。那時候算是比較驚險的,很多像我這種被莫名其妙拉過來的阿兵哥都在那種時候死掉。
說真的,頂頭那些人根本不會指揮,也完全不在乎我們活不活得下來。我們阿兵哥說穿了就是會開槍的死老百姓,大部分的人看到殭屍嚇都嚇死了,腦袋一空槍桿子往哪邊揮都不知道,我一邊打殭屍一邊還要閃流彈,流彈哪來?當然不會是殭屍開的槍啦。(他撩起衣服,向我展示他腰側、肩膀上幾個彈孔的痕跡)
你也知道現在他們都叫我神槍手、戰爭英雄什麼,說我一個人可以單挑上百隻殭屍什麼的……那算是誇張了點。我開槍也沒多準,至少那時候還不是那麼準,而且部隊的槍爛透了。我想我唯一優點是我已經殺過太多殭屍、把打殭屍當作飯後消遣,所以一點也不怕那些連掩護都不會找的蠢蛋。你要說我分不清電玩和現實也好,反正我看多了,所以真正面對那些怪物時一點也不害怕。如果你到過前線你就會知道這多重要,很多人在練習場打靶打得嚇嚇叫,但卻在實戰的時候輸給自己的恐懼──這把年紀說這種話挺中二的,不過我是認真的,清空戰場的時候我也會去把死掉的人的武器撿回來,那些槍管裡面要嘛就是子彈一股腦打光全空了要嘛就是連一發都沒打出去就掛了。
你不會想知道為了保護那些豬頭重要人物死了多少阿兵哥,很多人帶著槍就逃走了,不過我還是跟著他們,因為命賤歸命賤,跟對人就有用不完的子彈,有了武器和只能到處逃竄畢竟不一樣,不跟嗎?」

「最後我跟著某個人輾轉逃到臨時政府,嗯,或者說我跟著的那個人後來也是組織臨時政府的一員,反正我到了花蓮,然後大概是發現我居然還沒死,臨時政府的人開始把我當一回事,在我沒有當班的時候他們讓我教一些平民百姓打殭屍,有時候我還會有我自己的小隊員,會去執行一些任務什麼的。
再後來我幹過的事多了、槍法準了,他們開始把我塑造成某種戰爭英雄。現在想想不得不說那是滿聰明的方法。你想想看,現在這年頭誰還相信他媽的政客?比起帶衰總統的握握手,我想大部分的人還是寧可有個Iron man一路從好萊塢飛過來拯救世界吧?啊,Iron man是疫情爆發前很紅的一個電影,超屌的,你有機會一定要看一下。
我不知道被「神槍手」壓下來的暴動到底有多少,不過只要在那些大人物演講完後,我再上台講個幾句鬼扯,那些死老百姓通常都會大聲歡呼叫好。
反正我剛好也很習慣被捧成救世主,就像之前還在打比賽的時候,隊伍把我當作個明星選手,最紅的時候甚至還有賣過我的周邊商品──你別笑,大概五年前我還有看到印著我的臉的T恤,穿在一個殭屍身上──我在粉專上那些會好好檢討啊、要繼續努力啊、增進向心力之類的屁話都嘛是教練幫我發的,遇到採訪我也會演得一副我和我的隊友感情超好的樣子。觀眾愛我愛得要死對我沒什麼壞處。
其實那樣也不賴,反正我知道他們開始重視我,就不會把我派去便當隊送死。」

Q:便當隊?
「你沒聽說過嗎?好啦,其實便當隊是我們自己取的名字,那種部隊有時候叫作先遣小隊、有時候叫作修復小隊,也有時候是聽起來挺無害的物資供給隊啊通訊部隊之類的,反正聽起來挺有一回事,不過實際上卻是被派去執行一些有去無回的任務。
這應該算是臨時政府大家都知道的黑歷史了吧?你真的不知道?」

Q:成立這樣的隊伍有什麼目的?
「目的?(他冷笑一聲)有啊,有些地方明明知道很危險,但是為了擴展勢力範圍還是得派人先發吧?比方說被殭屍攻佔的水源區啊、發電廠啊或是港口等等的重要地方,總是得先推些人去看看有沒有被吃掉吧?有些任務鐵定是凶多吉少,這樣比起派我們這種戰鬥經驗豐富、好不容易培育起來的優秀士兵,當然是先派雜兵去探探路啦。講難聽點,那些湊合著的部隊要戰力沒戰力,逃跑倒是還可以,運氣沒有太差的話總是會有一兩個孬種可以回來和我們報告狀況。
後來甚至有幾組便當隊根本是因為臨時政府照顧不了那麼多人、或是某些無可奉告的戰略意義,故意把人派去死一死。再後來,究竟那些人應該要進便當隊、那些人又可以留在臨時政府工作,這種決定權落入某些特定高層手上,變成一種變相除去異議份子的手段了。
當然那些人不可能事先知道自己被編進便當隊裡,不過送來給我訓練的時候我都分得出來。說真的,遇到那些便當隊的我都很懶得訓練他們什麼,因為這些人踏出臨時政府後通常都回不來,要不然就是僥倖活了下來後馬上又被編進另一個便當隊,反正上級要你去死通常都會執行到底。
我遇過一個最衰的例子是連續被編進便當隊四次半的傢伙,Zoe,可能沒我這麼有名,不過你應該多少聽過吧?還是你們都直接叫她本名駱佳怡?」

Q:你是說重建組的那個駱佳怡嗎?
「對啊,她年輕的時候超正點的,你知道嗎?大戰結束的時候我還跑去問她願不願意替我生孩子,結果你猜她怎麼回答?她說她不會替男人生孩子。(他大笑)」

Q:我聽說過你們感情不錯。
「以哥們來說算是挺鐵的。當然陣營關係我們也有段時間是敵對的。
Zoe一開始剛進臨時政府算是我引薦的,那傢伙挺厲害的,也沒有武器就這樣一個人在台北生活了好一段日子──我是說台北沒錯,殭屍疫情剛爆發的時候最慘的就是台北,那裡人太多、自然資源太少,大概一半的人是把自己鎖在高樓大廈躲著躲著就餓死的。Zoe那傢伙不但活得好好的,還一個人開車一路開到花蓮,然後剛好給我遇上。
照理來說Zoe應該會是滿受重視的的人才,因為她對於殭屍的習性滿熟悉的,也懂一些修繕。你知道嗎?後來我們收復台北時那個在每個小隊編派鋁梯的主意就是她提出來的,根本天才!鋁梯很輕,扛著就可以到處跑,在平面隨便一打開就是簡易路障,在高樓大廈間一搭就是橋,小隊的存活率和機動性一下子高了好多。
所以我就說Zoe那傢伙在某些方面真的很猛,偏偏她惹到某個恐怖的上級,就這樣被派到便當隊當殭屍飼料,完全沒有發揮的空間。
前面兩次她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但馬上又被派到下一個必死的任務中,上面要殺她的意思很明顯,所以後來我跟著他們的隊伍,偷偷幫了她一些。
我知道我這樣被發現的話也會被列入黑名單,不過反正我已經是臨時政府的「戰爭英雄」了,他們不會隨便讓我死,所以我其實不大怕。倒是Zoe,她只要繼續待在臨時政府,無論如何都會被害死,就算我幫得了她一次兩次,這種處境也沒辦法改變,所以後來我和一些同伴製造了點機會讓她可以離開臨時政府,之後就和你們知道的一樣了。」

Q:你說你對人開槍過,是在現實中開的槍嗎?
「我還沒有分不清遊戲和現實到那種地步。不過,有的,我有對人類開槍。一開始是在那些某某某大人物的藏身處吧,你知道的,那些人躲藏的地方物資最多,有武器、有高牆、有食物,哪個人不會想跑過來尋求庇護呢?不過讓一個人進來就會有更多人進來,他的爸爸媽媽兄弟姊妹表哥表妹男朋友女朋友到路上撿來的狗都會一窩蜂往你的藏身處蹭,所以那是不行的。
基本上我們奉命口頭警告勸離他們,但是如果是那種大呼小叫會把殭屍引來的,我們也會開槍,還有一種是為了活命不顧一切的,他們可能會想要直接把那些大人物的庇護所搶過來,嘛,不擇手段這點大家都一樣的。我遇過大約四次大規模的人類攻擊,那些被我們趕走的人聚在一起,害怕和飢餓讓他們全發了瘋,不顧一切就往我們的槍桿子前衝,其中有一次還被他們成功了。」

Q:那怎麼辦?
「只能和我保護的重要人物一起夾著尾巴逃到下一個安全的地方嘍。放心吧,為了應付這種情況,那些人早就準備好逃脫路線了。
有些阿兵哥或許會選擇趁機留下來,我有個夥伴就是趁亂加入那些暴民,因為他懂開槍還有些利用價值,所以沒有像是那些逃不掉的官員一樣被脫光光吊在紅綠燈上給殭屍啃,而且也夠好運,在彈藥用光之後還有辦法活下來,我另外一些夥伴就沒那麼好運了。」

「到了後來的臨時政府,因為要擴大規模,物資的生產也上了軌道,所以開始收留各路難民。我只有一次被指派要狙擊某異議分子──臨時政府其實不大需要用這種手段幹掉礙眼的人,比較多的情況是處理被感染的人。發現被感染的人的時候,那些幹部會讓他跟家人好好道別,然後裝模作樣地給他一點食物讓他離開基地,之後就是我的工作了。(他比出對腦袋開槍的手勢)
當殭屍疫情緩和、人類開始收復城市的時候,我反而殺了更多人。挺好笑的吧?明明殭屍沒了,有些佔地為王的人卻當老大當太爽,不肯接受秩序回來──好吧,我所說的秩序說穿了只是上頭那些人定的規則就是了──不少情況是必須動用武力才能成功收復某些地方。你知道監獄的事吧?那些人寧可炸掉整個建築物也不讓我們進入他們的地盤,而且我們還完全不知道為什麼,因為那些人也跟著監獄一起炸了。」

Q:當你對著活人開槍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我會想著,有一個我沒有見過的面孔,在遙遠的地方,扯下耳機罵了聲幹,然後瞪著螢幕等下一場對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