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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5. 鹹餅村的探險家



你知道嗎?

天氣晴朗的午後,風很涼爽、不遠處的海浪輕拍打在岩石上,細細感受的話,會聽見世界的聲音。

還有───自己所希望聽見的,那道聲音。

聽,有聽見了嗎?


「……啊?……央央,妳又來佔位啦?」

有些猶豫、又似乎帶著靦腆的語氣,和著那完全不搭嘎的粗啞嗓音打斷了正欲邁入夢鄉的央央。
抬眼望著身前正穿著有點不符時節的咖啡夾克、露出兩條健壯臂膀,
但卻一臉彆扭的男子,央央的臉上表情無動於衷。


「啊,吵到妳睡覺了嗎?還是,妳要先睡?」

見央央沒有反應,男子撓了撓頭,一邊說著的同時也朝央央走近,並靠坐在大樹下休憩。


一直以來,雖然並沒有特別宣告什麼的,不過當工作結束、或休息時日,他總會到這棵樹下打盹。
久而久之,生活在鹹餅村的村民們彼此也早已心照不宣,
若是要找『鹹餅村的探險家先生』,不在工作崗位上時,往這裡找準沒錯了。

他是一個探險家。
探索著這廣闊的梅傑蘭亞大陸,甚至也曾發夢著想離開這片大陸,到更遠的地方去看看這世界。
那已經是很早期很早期的夢想了,在來到鹹餅村、在成家立室前。
可最終,他卻停了下來,只為了陪伴在他的妻子身邊。

要說遺憾嗎?稍微有一點吧。
可要說後悔嗎?不啊,怎麼會呢。
若說是為了心上的那麼一個人,怎麼樣都是值得的了。

可有些人,似乎不明白這樣子的值得。
即使是多麼將自己所想的事情傳達給對方,可是不提自己表達本來就不是很利索,更何況──……


「喏。」

從神遊之中清醒的探險家先生,在聽到了簡短的一個招呼聲後,
定睛望著眼前被遞了過來,看著便覺得鬆鬆軟軟、還帶著香氣四溢的長形麵包。

接過麵包的探險家先生在咬下了一口後,他轉過頭,望著身旁遞來糧食的央央。

儘管梅傑蘭亞大陸多半的魔法師……
尤其是魔女們向來最介意別人提及自己的年齡,而把外表修飾得要多年輕就有多年輕以外,
活著少說也快兩百個年頭的探險家先生卻也猜不出央央究竟多少歲數,
雖自知自己或許可能不算魔法師裡大點的,可也已經不是能讓人說是小夥子的吧?
也因此,打從一開始就對央央說出了輩分較大的用詞,而央央卻也從來沒辯駁過。

嗯……說不準,還真比自己小一點點吧?

一邊這麼想著,探險家先生又甩了甩頭,覺得自己可能有點毛病。
畢竟在這片大陸上,其實年齡多少還真不怎麼重要……
除了對魔女們而言,可好歹身為堂堂大漢子還在意個什麼?


「咳呃……我說央央,妳真是來這邊睡覺的嗎?」

探險家邊嚼著央央方才遞來的麵包,
雖然躊躇了一陣後,可到底還是覺得憋不住,歪過頭向央央詢問。


央央沉默著思考了一會,然後搖頭。


「……是嗎。」

望著央央的回答,探險家先生頓時間也不知道該從何繼續問下去。
回想著當時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旁多了個也正睡著的魔女,嚇得他驚跳站起,
還結結巴巴地準備跟自家妻子解釋解釋的畫面,怎麼想怎麼彆扭。

最無奈的是這罪魁禍首被自己喚醒後,還一臉地很想睡,
一聲不吭地、根本只是自己問一句就以點頭搖頭的方式來應對著。
再然後嘛、再然後……似乎就此在這個地方待著那樣,
每當來到這裡,這傢伙就已經在這裡睡著了。

儘管因為其實也不是第一次碰上這種狀況,
從返家後妻子的態度也大略猜到是什麼情況,但問題卻在於這央央完全沒有要解決的意思。
不像先前來找自己的人那樣,想試圖做點什麼、
也沒有想過要把自己或另一個當事人丟到各自面前溝通幹嘛的,就只是一個勁在自己旁邊睡覺。
這幾天的相處,總覺得也猜出了個七七八八的探險家先生越想越覺得
這央央大概是看他睡得舒適,就跟著也一塊睡去了吧。

「嗯。」

無視於探險家先生的糾結,央央以一個點頭、一個單詞結束了這個話題。

對此,探險家也跟著沉默下來,
繼續嚼著那麵包,撇過頭,與央央一同眺望不遠處的鹹餅海岸。


這幾日疲於應付妻子找來的魔法師及魔女們,說真的,的確也是有點累。
即使,經過不少人的努力以後,
與另外一個當事人在溝通上也逐漸恢復彼此間的情誼,理當來說,是這樣的。
至少表面上,兩個人的確正漸漸恢復。
那麼,實際上呢?

他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的脾氣、瞭解自己的性格、明白自己的心情、清楚自己的想法,
可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
畢竟,他始終不是另一個當事人、始終不是畫家。


儘管彼此的相處都讓雙方有非另一人不可的氣味相投感,
可越是相處的同時,越是能察覺到彼此相同與不同之處。
他們不同、卻又很相似,無論是喜好、性格、夢想,抑或是對付出的執著亦然。
明明連兄弟也不是、更沒有什麼血緣關係,
卻有著彷彿對方便是自己身上所缺失的那一塊拼圖、是不同於對妻子的另一種情感,
假設心上的人僅有妻子這麼個位置,那麼與自己共同支撐著心的,似乎便是對方。

若是為了對方、為了妻子的話,即使要他背棄些什麼、放棄些什麼,他也認為值得。

可因為他們畢竟不是相同的人,所以對方不明白、而他也說不上來。
當矛盾產生時,一個一個又一個由於各種的誤解所產生的代溝便隨之而來。
最後,就變成當下這種似乎是要由妻子出馬解決的情況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妻子,這一切的確是場誤會。
這似乎與對方相干、卻也不相關的矛盾,他解釋不清、而畫家那方怎麼想,他也不敢猜。

他是個一個探險家,一個被眾人們認為、是要有膽有夢敢闖敢狂的探險家。
可同時,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會羞澀、會難過、會悲傷、會寂寞、會───害怕。
沒有比誰還不一樣。

更何況,實際上的他,也的確不是表面上這種粗獷豪邁的模樣。
要不是畫家的調教有方、分享了各種私藏,
誰會知道堂堂大漢子的他會不擅長喝酒、不擅長面對小動物、不擅長與異性接觸、甚至還是個愛哭包?

為了這麼些個似乎不適合『探險家』所應有的模樣,他也耗費了不少力氣在偽裝、在逞強,
可如今,對現在的他而言,要一直做個人人所認為的『探險家』應有的樣子,也確實累了、真累了。


「……這麼待著,不再冒險也無所謂的吧。」

也不知道究竟望著鹹餅海岸有多久時間,
當手上的麵包也在不知不覺啃完時,探險家先生就這麼將話給說了出口。


「嗯。」

意料之外的是,一旁似乎總是沒在聽人說話、甚至就這麼安靜地沉默的央央,卻相當迅速地回應了。


「一般是這樣回應的嗎?好歹我也是個探險家啊。」

探險家無奈地笑了笑,對央央如此毫不猶豫地回答有些挫敗地抗議,然後,停頓。


聽著探險家話語裡的停頓,央央看向了探險家,有些疑惑。


「……不再冒險的探險家。」

探險家先生皺起眉,嘴角維持著上揚的角度,他卻很清楚,自己現在的模樣肯定很難看。
即使知道,卻似乎只能選擇如此。

就像畫家在哪仍舊能當個畫家,可他呢,卻不行。


他真覺得值得,只是,稍微有些遺憾。
而更難過的是,這樣的選擇,似乎得不到畫家的諒解。
明明,他認為誰不諒解都不要緊,
卻唯獨他希望畫家能夠諒解、或者該說,是理解他的心思。

儘管那發生在與畫家認識之前,
可當兩人聊起當初的夢想、當初的渴望、直至如今的放棄,
然後,換來的卻是畫家一臉的不滿。

他們沒有吵架。
即使平時相處總有意見不合的時候,可只有這麼一次,畫家只是面露不悅,卻什麼也沒說。

他們不再談及這個話題、不再說到這件事上,
但他知道,畫家在意著這件事,並且、或許對他並不諒解。
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和畫家確認,也不願意聽見畫家可能會回應出無法認同他的話。



『碰───!』

不遠處的爆炸聲,劃破寧靜的午後,也打斷了探險家先生心裡的千迴百轉。


「什、什麼?那個爆炸聲?那是哪邊!聲音是從……!」

被爆炸聲給驚跳起來的探險家先生,下意識地進入戒備模式,
一邊確認著爆炸聲的來源方向───鹹餅海岸。


「啊。」

而在探險家站起後,仍坐在樹旁的央央,
直直地望著鹹餅海岸的一角,不緊不慢的啊了一聲,彷彿只是天氣要轉變般的口吻。


「怎麼、妳那個反應是……」

探險家低下頭,茫然地望著央央,卻只見央央從斗篷裡掏出了張圖紙。


那是一張背景是廣闊無垠的藍、僅有在最外圍的地方,有抹草綠般的身影裹住了一切似的圖。

即使所有人都不認得這張圖紙、不理解圖裡面的含意,
可唯有探險家先生卻是絕對能夠理解而清楚的。


「不是吧?他在那裡嗎?這是巧合還是───嘖!」

緊張的神情佈滿了探險家先生的臉龐,還來不及跟央央講完話,便朝自己的雙腳揮了個手勢。

風聲呼嘯著、在探險家與央央的周圍突然捲起了強烈的風,
央央只不過才剛轉過頭感受到迎來的風,再抬起頭,探險家先生早已頭也不回地朝鹹餅海岸奔去。




朝著依稀能感覺到的方向前進,探險家突然想起,好幾十年前,
最後一次、踏進鹹餅村並認識妻子後,自顧自又踏出門去的冒險。

幽暗的森林裡、狂暴的雷雨交加,狼嚎在遠處吠叫。
而他獨自一人被壓在了突然崩塌的大石塊下,
本身的魔法能力沒有具備對這種狀況的方式,何況當時既飢餓又疲倦。

似乎一切都玩完了。
可他明明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至少……或者至少,再給他一個機會,一個向被自己扔在家裡的妻子,道歉的機會。

如果可以活下來的話,他絕對不會再將妻子給拋下。

當年的他,光是為了妻子便已要全交付了性命。
更何況,如今的他,又多了一個甘願奉獻靈魂的知己,又還怎麼能夠獨自任性地離開?




「呼、呼呼……人呢?」

奔到鹹餅海岸的探險家先生,一邊望著眼前因爆炸而滿佈的沙塵,著急得四處張望。


「唉呀,這麼趕?你要去哪?」

有人開口向他搭話,儘管聲音有些熟悉的,但現在的他可沒空理會。


「找人啊!」

他匆匆地回應,甚至有些不耐。


「嘿,你是要找誰?」

並未被探險家先生那不耐的口吻給驚訝到,對方略帶笑意的又問道。


「當然是……!」

找不到人已經讓探險家先生心煩意亂,這一來一往的問答更讓探險家先生心頭火起,
他皺起了眉、轉頭朝對方的方向望去,
打算暴躁地回應對方、甚至完全有想讓對方不幫忙就滾蛋的念頭時,
卻見對方帶著興味十足的笑容、單手抱著平時隨身攜帶的畫具,
而另一手則捲著自己那特有的彩虹鬚玩,並且正看著著急的他。


「你在幹嘛?我可是找到了不錯的模特兒、完成了美好的作品呢。」

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畫家先生倒也對探險家先生那種急匆匆的態度見怪不怪,
畢竟───他之於他,同樣的相似、同樣的理解對方。


「……剛才,那是什麼?」

而望著畫家先生那種雲淡風輕的得意模樣,探險家先生有些鬱悶地詢問道。


「我不知道?不過,那個叫央央的魔女,剛才要我在這附近埋一袋貝殼……
 雖然她只有指著一個洞,要我扔就是了。」

大概知道探險家的詢問,畫家倒也不再打啞謎,搖了搖頭,解釋著自己所知曉的部份。

不過,儘管不太清楚央央的動機,看著探險家這麼緊張的模樣,好像又稍微懂了。


「……是嗎……」

一聽見央央的名字,探險家的表情僵了僵。

事實上他有些不太確定剛才在樹下究竟和央央是說了什麼、還是只有在心裡想著而已,
可如果什麼也沒有說的話,那央央現在又是什麼意思?

魔女的想法,還真難理解啊。


「勾搭了不錯的魔女嗎?我只好跟你家那口子報備一聲了。」

望著探險家五味雜陳般的神情,畫家調侃地笑說道。


「別、才沒那麼個回事!什、什麼不錯的魔女,我家那才是最好的!」

聽著畫家的調侃,探險家又緊張地制止著、儘管講起來很讓人害羞,他仍說著對自家妻子的戀慕。


「看看你耳朵都紅了。嘿,老夫老妻還怕羞呢真是。」

將對方的反應看得通透,畫家搖搖頭,依舊調侃著對方。


「……你少囉唆……」

探險家忍不住回應著對方,一如往常那樣。


「欸。對了,說起來,那個魔女───那個央央,倒是開口跟我說過一句話。」

而畫家卻又在此時,突然繞回到央央的身上。


「啊?」

畫家這一說出口,探險家就有點好奇了。
畢竟這些日子以來,他可沒少聽到央央的各種「嗯」語氣。

他還從沒想過,原來一個單詞,語調的不同,竟然就會有那麼多種不同的意思。


「她說『探險。』……啊,這麼說,只有兩個字嘛。」

畫家重複著,並就那話語笑了笑。


「……是、是嗎。」

可就這麼區區兩個字,探險家的舌頭就又打結了。

畢竟,他可已經很久沒在畫家面前,提到關於這兩個字的事情了。

而如今卻又是因為央央的關係,而在畫家口中先聽見這詞。


「還記得前幾天,我跟你說,你家那口子有身孕的事吧?」

絲毫沒有意識到探險家那矛盾而緊張的心情,畫家仍彷彿像平時那般,與探險家閒聊著。


「嗯?啊、對、嗯,當然!」

探險家低下頭,一邊回應著。

光是這話題,也夠他不好意思的了。

畢竟,這也是前幾日,透過他妻子找上的魔法師們所幫他與畫家之間的溝通事項之一。


「好好練練身體啊,否則你可累的吧。」

低下頭的同時,肩膀被人給拍了拍,好友那輕鬆的口吻,似乎帶著點釋然的語氣。


「……啊?」

稍一猶豫,探險家疑惑地抬起頭,看向了眼前的好友。


背景是藍綠色的無邊海洋,好友標誌般的彩虹鬚因風吹起而晃盪,
鼻子裡,聞到帶著鹹餅海岸特有的鹹味,

而風中傳來了好友帶著笑意的聲音。



「冒險,還是要繼續的吧?『探險家』爸爸。」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