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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Living Purpose

「…他一切很好…」

「…這是我的工作…」

「…我們理解…他適應得不錯…」

「謝謝…不過還是需要…單獨談話…」

「沒問題…等等我去叫他過來…」

寇森輕輕打開會客室旁的門，果不其然就看到史蒂夫和巴基兩位少爺正趴在門邊，神色有些尷尬地向上往，他向兩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回到沙發上。

待確認兩個孩子坐好之後，他才打開門，轉身請佐瑟夫和莎拉羅傑斯離開會客室。

兩夫婦離開會客室後，走向兩個孩子面前，莎拉彎下身輕輕拉住巴基的雙手：「孩子，皮爾斯院長需要和你單獨面談。」

巴基有些緊張地扭絞褲子：「我沒有惹上任何麻煩吧？」

「並沒有，他說這只是循例公事。」莎拉溫柔地整理好養子的儀容，阻止他繼續折騰自己的衣物。

「你們…」猶豫了一下，巴基才鼓起勇氣詢問：「…不會送走我吧？我知道我這一年來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但我答應…」

「沒事。」佐瑟夫伸手拍拍巴基的褐色捲髮：「你還是個孩子，惹點麻煩是成長的必經過程，我們不會因為這樣就不再當你的家人。」

「嗯，你跟史蒂夫都是我們的孩子啊！」莎拉有些心憐地將養子抱入懷中，她能理解他的不安，少年時期本來就對許多事情充滿不確定和不安定感，更何況他還是個失去原生父母的孤兒。

佐瑟夫好氣又好笑地看着金髮的兒子瞬間緊張擔憂的表情，有些壞心眼地補充道：「更何況，若是你離開我們，史蒂夫一定會哭到斷氣那一天。」

「我才不會……」史蒂夫心虛地反駁，但看到巴基有些期待又害怕的表情看着自己，也只能伸手和母親一起抱緊他：「對，如果你說要離開，我一定會哭，我們說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啊！」

用力回抱養母和史蒂夫，感覺從他們那兒獲取了足夠的力量和勇氣，巴基這才跳下沙發，稍微拉直衣服，再抬頭看向寇森先生，點點頭道：「走吧。」

只是不管做了多少心理準備、獲得多少的支持，在看到皮爾斯那張臉的瞬間，巴基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孩子，過來讓我看看你。」皮爾斯笑得一臉慈祥，拍拍身邊的位子，但巴基很清楚知道那張笑臉之下，隱藏着怎樣的怪物。

他不敢接近，而是選擇坐在對面的沙發上，謹慎禮貌地問候：「皮爾斯院長，你好。」

在看到巴基提防的態度，皮爾斯流露出了一閃即逝的不悅表情，隨即恢復原先的笑容滿面，轉頭吩咐寇森：「接下來的時間，請讓我和巴基單獨談談。」

寇森點點頭，面無表情地退出會客室。

在門口「咔嚓」被關上的霎那，巴基緊張得差點尖叫出聲，也有衝動想立即跳起來跟寇森先生一起逃出這個房間，但他不敢。

他擔心，若是這麼做，首先不曉得是否會給羅傑斯家帶來什麼麻煩，二來他很害怕皮爾斯院長會報復。

會客室內的空氣凝重得似乎可以被刀子劃開，巴基手心冒着冷汗直盯着皮爾斯院長的領結，絲毫不敢與院長四目相接，擔心那人覺得他以下犯上，卻又不敢不看向對方，以免被當成沒禮貌的人。

「好孩子，」不曉得沉默了多久，就在巴基感覺就快被沉滯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時，皮爾斯才終於開聲：「你在這裡過得如何？」

巴基這才微微鬆了口氣，這個人不喜歡別人搶在他之前說話，但剛剛若再繼續沉默下去，他覺得自己會忍不住尖叫出聲，屆時就丟臉丟大了。

「一切都很好，皮爾斯院長，大家都待我很好。」巴基規規矩矩地回答，同時看到院長從口袋中取出個打火機。

「三餐都有好好的吃嗎？轉校之後，沒有什麼問題吧？他們平時會有很多時間跟你交流嗎？」皮爾斯邊問着不著邊際的問題，邊擺玩着打火機繞着會客室走。

見狀他有些疑惑地側頭偷看，他記得院長並沒有抽煙，但還是順從地回答：「他們確保我吃得很好，轉校時寇森先生和史蒂夫幫我補習，讓我跟得上課業，而且爹地和媽咪每天早餐和晚餐都一定會陪我們。」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偶爾那個打火機在經過電燈、牆角、插座時，會有些微的藍光閃爍，接着他會聽到有很輕微的「滋滋」聲，很像是什麼電線迴路燒掉的聲音。

「那就好。」巡視完整個會客室一圈之後，皮爾斯院長才重新坐回沙發上，表情有些滿意，同時帶上了巴基熟悉的狠戾陰險：「但是，巴基你不要忘了你的出身，你是沒人要、被父母拋棄在孤兒院的孩子！是我們收留你、教育你，才讓你有機會被羅傑斯家收養，但你跟他們始終是不同的世界，你的歸屬不是這裡。」

「……不。」若是以前，巴基大概沒勇氣回嘴，但今天在這裡，他覺得一定要反駁，否則好像會有什麼被動搖：「爹地和媽咪不是這樣的人！而且史蒂夫和我說好了，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哈，看看你，才認識他們幾年，你如何確定他們是怎樣的人？更何況，聽說你至今還是姓巴恩斯，不是嗎？這就證明他們沒有把你當一家人。」皮爾斯陰冷地微微一笑：「就算羅傑斯家的小少爺真的把你當朋友，你以為他真的願意一輩子就這樣和你廝混嗎？總有一天，他會有其他更談得來的朋友，會有女朋友，甚至會娶了太太，到時候你覺得，你還能站在他身邊嗎？」

皮爾斯的話深深刺傷了巴基，也把他一直恐懼而不願面對的事實，血淋淋地剖開來，讓他再也無法逃避。

這些正是他心底深處最懼怕的事情，當年還小的時候，明明很坦然地接受佐瑟夫讓自己保留巴恩斯這個姓，但在學校聽多了閑言閑語，心底深處開始不那麼確定。

「…你們知道嘛，若是改了同樣的姓，以後要送走就不那麼容易，還會影響大少爺的繼承權…」那天，就是因為聽到一直與他不和的法蘭克這樣說，他才會憤怒得衝上去狠狠揍了對方一頓。

當時還邊打邊不曉得要向誰證明似的怒吼「事情才不是這樣」，但現在仔細想想，或許就是被踩中了痛處，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再者，他也慢慢意識到，男生是要和女生在一起才正常，偶爾也會聽到霍華德與史蒂夫聊男女之間的事情，並積極介紹女生給史蒂夫。

巴基的雙手開始顫抖，眼睛直直盯着地面，腦袋裡和心裡都空蕩蕩的，長久以來支撐自己的理念，以及視為理所當然的生活，原來竟是那麼不堪一擊。

他有種彷彿踩在半空中的繩索的感覺，隨時繩子一被人剪斷，他就會立即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知道自己的話動搖了褐髮少年，皮爾斯滿意地收回打火機，恢復那副慈祥和藹的面具，起身走向巴基，伸手按着他的肩膀：「不過，我一直很看好你，我們的世界才是最適合你的安身之所，我相信你回來繼續跟我學習，一定能闖出了不起的事業。」

「…不…」即使倍受動搖，但聽到皮爾斯這麼說，巴基還是抖了抖，隨即下意識就拒絕。

即使並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皮爾斯說的「那個世界」，就是某次朗姆洛和他打架輸了之後，曾經脫口說出的事情。

據說，皮爾斯會將孤兒院裡一些孩子帶入某個地下室，從此再也沒有人會見到那些孩子。他們不再是人，他們是無論皮爾斯想讓他們怎麼做，他們都只能服從的工具。

當時朗姆洛威脅說，要讓皮爾斯把他送下去。原本巴基並不以為意，但幾天后，皮爾斯卻給他安排了「隔離特訓」，而地點就在孤兒院裡的地下室。

所謂的「隔離特訓」，首先他會被綁在床上，挨上很多針，同時還遭受很大的痛楚，通常會痛至暈倒。醒來後，就會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小房間裡，陰暗潮濕得沒有一絲光亮的小房間，只有在每日一次有人送飯來的時候，才能感受到微弱的光芒。

待他幾乎崩潰地大吼大叫着向院長保證，以後會乖乖地再也不犯事，皮爾斯才會派人將他領出來，並要他和另一個孩子「決鬥」，勝者才可以脫離「隔離特訓」。

為了逃離，每一次巴基都會打贏，但是他再也沒有看過那些被他打敗的孩子。

直至有一次，他極度好奇之下，曾經偷偷潛入地下室，結果他在某個牢籠裡，看到有個因為長期挨餓，而瘦得幾乎只剩皮包骨，雙目呆滯、嘴角因無法控制地抽搐而不斷流口水，連吞嚥的動作也做不到，全身上下也佈滿了奇怪傷口的孩童。

當時，巴基是憑著對方身上的胎記，才勉強辨認出，那是第五次的「隔離特訓」中被他打敗的人，那一刻他嚇得幾乎是落荒而逃，而這件事從此成了他再也不願提起的夢魘。

所以，即使如今再如何茫然，再如何覺得自己與史蒂夫的世界格格不入，巴基也不願意回到皮爾斯口中的「那個世界」。

聞言皮爾斯的眉頭不悅地皺了起來，隨即又舒緩開來，直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隨便你，不過那個叫史蒂夫的少爺，看起來就沒有幾年了，想想若是他去世了，你還有哪裡可以去？到時候，你再好好想想我的建議，就會知道我是為你好。」

說罷，皮爾斯即起身走向會客室的門，伸手敲敲，很快地寇森即出現並將他帶出去。

巴基在會客室裡呆了沒多久，滿臉擔心的史蒂夫立即衝了進來：「巴基，你沒事吧？」

看着年長自己兩歲，卻看起來始終比自己小了兩、三歲的瘦小少年，巴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深深感受到皮爾斯的話的真實性。

史蒂夫可能真的會早死，而他沒有辦法做些什麼去改變，去保護這個他發過誓要保護的人——這才是讓巴基最害怕的事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