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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4】《燕子與眼淚》


人煙稀少的街上，米色長髮的精靈以及身著藍白洋裝的女孩並肩走著。他們看上去是在談論什麼，卻更像是女孩單方面提出話題，因為多半是她在說話，而精靈只是保持他一貫有禮的笑容傾聽，偶爾才回應幾個句子。

今早，麥瑟才剛到街上，正思索著接下來要往哪個方向去時，手臂卻率先被一個金髮的女孩拉住了。眼熟的打扮和淺淺的笑容，正是見過了許多次的愛麗絲。她將他拉到一條人群較少的街上，開始問他最近過得如何。

「最近過得挺好的，承蒙您的關心。」麥瑟微笑著這樣回答，兩人就又寒暄了幾句，兩雙腳踩著從容的步伐，在磚鋪的路上徐徐前行，繼續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對了，麥瑟。」愛麗絲忽然說道，精靈看著她的表情，內心不禁開始猜測她接下來必定又是要告訴自己什麼神秘的事情。

「上次您跟席爾倫斯救的那個王子長得好不好看啊？」

「……」

姑且不論愛麗絲從何得知這檔事，但她一問就是問那個王子的外貌如何，不禁讓麥瑟無言了一陣，與內心期待的落差讓他突然好懶得回答這個問題。

「您別用這眼神看我，我可是認真的。」愛麗絲的笑意依然輕淺，然而笑容裡卻帶著麥瑟永遠無法看清的神秘。

「……是長得還不錯。」麥瑟還是回答了，雖然答得有些無力，但這也的確是他內心的想法。

「那麼他的衣著如何呢？」愛麗絲又問。

「看起來華麗尊貴，剪裁高雅。」雖然那天看起來是狼狽了些，但要是平常的樣子應該是這樣沒錯。

「這樣啊。」愛麗絲微笑。

「您問這個做什麼呢？」麥瑟忍不住好奇，愛麗絲來找他就是為了問這個王子長得好不好看、衣服漂不漂亮？

「您之後就會知道了。」愛麗絲笑道，身子輕輕轉了半圈：「那麼我要先走了，麥瑟，下次再見。」

麥瑟還來不及再多問什麼，愛麗絲卻已經踏著輕盈步伐，朝著來時路走遠了，留下他一人在原地愣愣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於遠方。

「真是令人想不透……」

*

麥瑟一邊走著，一邊回想著當初跟席爾倫斯的冒險。雖然感覺上有些奇幻得不太真實，但總還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絕對不是做夢。而且當時王子為了感謝他們倆，給了他們一人一顆寶石，他現在依然帶在身上。

這時他已走得有些累了，於是在路邊樹底隨意找了塊地方坐下。他從懷中拿出了那顆藍色的寶石，讓它靜靜躺在他的手上。他望著寶石出神，任思緒迷失在眩目光彩之中。

不知就這樣過了多久，直到一個聲音在他面前響起，他才回過神來。

「請問……」

那聲音訥訥的開口，麥瑟抬眼，卻是一個瘦小的男孩，黑色的頭髮偏長卻服貼的梳著，黑色的眼睛彷彿兩汪水潭，不必投下石子已然能泛起絲絲漣漪。

「怎麼了嗎？」麥瑟開口，溫和的問著。

「你手上的寶石……是哪裡來的呢？」男孩嚥了嚥口水，看起來像是非常緊張。

「這是一個王子送給我的。」如實的回答著，語調盡可能的放柔，像是避免驚嚇到男孩，也像是安撫男孩明顯不安的情緒。

「怎麼可能！」男孩突然大聲的說：「這顆寶石明明已經送給西街的老奶奶了，怎麼會在你手上！你一定是偷的！你這個小偷！」

男孩大聲嚷嚷著，眼裡滿是不可置信的憤怒。麥瑟緊張的看了看四周，幸好這附近沒有人，否則人群一圍過來，自己可能會陷入麻煩也說不定。

「這顆寶石真的是一個王子送我的，我可以跟您說說它的來歷——」

但男孩只是摀住了耳朵猛力的搖頭：「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我不想聽！王子的心意竟然被人糟蹋了，我要去跟他告狀——」

說著男孩快速的跑走了，麥瑟百口莫辯，一個心急，竟然也跟著跑在男孩身後。他想，男孩既然說要去告訴王子，那麼自己要是跟去了的話，也許就能洗刷這根本不存在的罪名。男孩一路跑，麥瑟一直追，但他越追卻越覺得疑惑。不管怎麼說，要往王城去應該是盡量揀大路走，但男孩跑的方向卻是往深山裡去。麥瑟心下大惑不解，但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跟著男孩一路進山。但這樣也好，要是男孩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吵鬧，自己再怎麼辯解也絕對不會有人聽的。

突然男孩一個閃身進了樹林，就此失去了蹤影。麥瑟頓時失去了追逐的目標，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繼續往前跑著，看看能否有什麼收穫。過了不久，樹林戛然而止，眼前出現一個開闊的空間，由大片樹木圍繞而成。空間的正中央立著一個雕像，灰色的色調在周圍的綠裡顯得與眾不同，但令麥瑟更驚訝的是，雕像的跟前早立著一個人影。那人背對著麥瑟，然而從他所穿的衣服來看，可說是衣著華貴，剪裁高雅，麥瑟不用想也能知道他是誰。

等等。衣著華貴，剪裁高雅？

這個詞浮現在麥瑟腦海時讓他瑟縮了一下。今早他是不是才跟誰提過這幾個字？

*

麥瑟本以為他能看見男孩正向王子報告他的罪狀，但沒有。王子孤身一人站著，身旁沒有其他人在。那個男孩似乎是失了蹤影。

「您好，王子殿下。」麥瑟走向那人打了聲招呼，雖然知道對方對於身分地位看得頗重，也許他這樣打招呼還會招來幾聲高傲的斥責，但麥瑟覺得他還是得保持著禮貌，前去與對方會面。

出乎意料的，王子轉過身來，看見麥瑟，只是點了點頭作為回應，復又轉過頭去，看似對於來人毫不在意。也許換做平日的話麥瑟會感到不舒服，但剛剛對方轉頭的剎那，他卻清楚看見了王子臉上覆著的淡淡哀傷。

「您還好嗎？」又前進一步，來到王子的身側，麥瑟這樣問道。

「不好。」王子回應，語調平板。

麥瑟注意到除了剛剛打招呼時王子有回過身來，其餘的時間他都看著雕像不說話。他是那樣專注的看著，彷彿再沒有什麼東西能比眼前的雕像重要。他四周的一切好似都靜止，只留幾個輕緩的眨眼，計數時間的流逝。

麥瑟重新打量了這座雕像，發現它一開始根本不是灰色，而是有什麼東西曾經剝落了，才露出裡面灰色的本質。雕像雖然還能好好的站立著，但它看起來是殘破的，裂紋與剝蝕滿佈著它的軀體，看上去經歷了許多風霜。麥瑟細細看著它，視線從腳尖一路上移，不知何處飛來一隻小鳥，隨著麥瑟的視線一同停在了雕像的肩上。麥瑟的目光向旁稍作挪移，看到雕像的臉時卻嚇了一跳。

俊逸的面容，卻有著空洞的雙眼，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挖除了，對上眼的瞬間令人心驚。但再細看他的面容，麥瑟卻突然覺得，這個人似乎有點眼熟。

「他是我哥。」

才在思索問題的同時答案已經在身側浮現，麥瑟回頭看著王子，果真是幾分相似的面容，只是眼前這名王子的臉上卻多了幾分哀傷。

「他前幾年過世的，得了急病。」

王子慢慢的開口，眼神空泛，像是想要傾訴心裡的話，卻又其實並不那麼在意麥瑟是否有在聽。

「他比我大上七歲，雖然我們年齡差得有點遠，但我跟他的感情還是非常好。他很聰明，什麼都會，常常教我讀書跟一些其他事物。

「他為人非常乖巧禮貌，個性也很隨和，大家都非常喜歡他。他喜歡笑，臉上常常掛著笑容，也容易被逗樂，即使只是一件小事情也能讓他非常的開心。因為他看起來是這麼的快樂的生活著，所以宮廷裡的大家就給他起了個暱稱，叫『快樂王子』。」

麥瑟看向雕像，它的臉雖然已經破損斑駁，卻還能依稀看見那曾經的笑意。

「然而從某一天開始之後，他就不再笑了。」眼前的王子說著，悲傷的神情更加明顯：「他變得憂鬱，眉頭總是深鎖著，像是在想什麼煩惱的事情。他也更常發呆了，有時候跟我說話還會突然開始想別的事情，眼神變得好遙遠。」

王子說著，神情黯然：「他不再跟我一起玩了，他像是隨時都有事情要操心，我對他而言好像已經不重要了。」

麥瑟不曉得該怎麼安慰對方，同時也覺得自己還是別開口的好，於是繼續保持安靜，且聽王子怎麼說。

「後來他就死了，醫生說是因為心裡過度操煩，可以說是憂鬱而死。他過世的消息讓大家都非常難過，因為他是這麼的受人喜愛著。

「他離開之而後，父王在他的桌上找到類似寫著遺囑的紙張，上頭要大家別將他葬在人群往來之處，最好是放在某個深山裡頭，平常人不會到達的地方，葬禮千萬不要鋪張浪費。雖然父王原本是想為他蓋一座陵寢，但他的遺願不能不顧，因此父王最後選擇在這個地方替他建了座雕像，以作為紀念。

「以前還會常常有幾個跟他要好的人來憑弔他的，但現在那些人都嫌這裡太遠，不願意來了，只剩我每年還會來這裡看看他。但是——」

王子突然話鋒一轉，神情從哀傷變得冷峻。

「父王原本是在石雕像上貼了金箔的，雕像的眼睛和手上的佩劍也都鑲了寶石，現在為什麼它們都不見了？」

麥瑟一驚，攤開了手，露出掌中所握：「您是說，像這樣的寶石嗎？」

王子點點頭又搖搖頭：「類似是這樣的，但我認得這顆寶石是我送你的，不是雕像上的。」

麥瑟鬆了一口氣，向王子說出了他剛剛的經歷，以及為何會來到這個地方。王子一邊聽著，一邊像是能夠理解般的微微點著頭。

「皇家的人幫我跟哥哥設計了特殊的寶石。」聽完麥瑟的解釋，王子開口：「它們跟一般寶石不太一樣，卻又彼此相像，其中一點微妙的差異，除非是天天看著它們的人，否則很難一眼辨認。」

麥瑟點點頭，將寶石收回懷中，心想下次還是別再隨便將東西拿出來的好，免得造成許多誤會。

稍作停頓，王子繼續說道：「不過你說的那個男孩，我壓根沒看見。而且除了寶石之外還有金箔的問題。是誰把它們全部拿走了？」

「這個我就真的不曉得了。」麥瑟搖搖頭道。如果說拿了寶石也就算了，連金箔也一片片取下，一點不剩，要是小偷下的手未免顯得太過貪婪。

「而且有件事情讓我很在意。」王子說著，轉頭回去看著雕像，聲音彷彿自百里迷霧中傳出：

「你說那個男孩說，『寶石已經送給西街的老奶奶了』，還說『王子的心意被人糟蹋了』？」

*

坐在桌前，麥瑟輕輕伸手將耳上一直戴著的耳飾取下，小小的寶石有紫、白、藍三色，個別上並不特別細緻，組合起來卻變成好看的飾品。

當時王子跟他聊了幾句之後突然對他說：「你耳朵上的寶石很好看，是我從來沒看過的樣式。」

麥瑟原本是嚇了一跳，這樣小的寶石他也能看出端倪？後來想想，對方可是王子，平時什麼珠寶首飾一定見多了，寶石也必定看過了不少，能一眼辨認也許對他來說是稀鬆平常。想到這裡，麥瑟也就沒那麼吃驚了。

但王子這麼一提，麥瑟的思緒便就這樣轉到了耳飾上，在山裡也許暫時擱著，但回到旅館之後卻忍不住的一直要想它。這個耳飾，從他「有記憶以來」就在自己耳朵上了。之前雖然有想要思考它的來歷，但總是一片空白。

輕輕撫著它，今日進出深山的疲倦感也慢慢的襲來，自腳底一路捲上，來到眼皮時慢慢累積重量。睡意迷茫之際，他好像看到了誰的笑容在他眼前展開，笑意溫暖且令人安心，好似只要有那人在，再天大的煩惱都可以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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