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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夏日祭典向來以熱鬧及其多元性著稱,居民們全員奮發地投入準備工作。木製棚架搭滿了每條街道,大汗淋漓的工頭粗聲吆喝,夜裡燈火通明如晝,戍守市區的軍部工作量更是因此上升不少。

小則清理嚴重淤塞的汙水管路,大至處理前來鬧場的海外怪異。
格局高低立判,但他們總得習慣。

於是今天,慣性苦勞的東川中尉於傍晚接獲後述任務,在人手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她決定和兩名室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中,來個促進感情(或者破壞)的戰術約會。

千辛萬苦遠渡重洋卻被帝都結界擋在外頭的異國虎妖早已餓得發慌,就連最基本的人形外貌也懶得繼續維持,倚著樹幹的身軀在月下猛地賁張隆起,蔽體衣物隨著低沉怒吼脹破七七八八,瞳孔陡縮為針,帶有銳爪的巨掌一擊便搧倒半片林子。

正當虎妖揚起上身,準備在結界壁上砸開一道口子時,濃郁的香氣逼得牠不得不停下動作。就算成了怪異也難逃本能的呼喚,牠仰首顧盼,濕潤的鼻頭劇烈收縮,試圖找出味道來源。

對牠來說這點小事根本不算甚麼,尤其是源頭自動自發走到跟前的時候。

「來,小貓咪~」從樹叢中沙沙探出頭來的人頂著一頭亂糟糟的橘髮,臉上笑容燦爛,語尾輕快上揚,手中還高舉一束木天蓼左搖右晃,好不開心。「喵~」

木天蓼之於貓科動物,就像紅酒之於人類,受到吸引永遠合情合理。但虎妖之所以為妖,代表即便牠再怎麼飢餓,也仍會保有近乎於人的智慧,於是虎妖在驚覺自己慘遭對方戲弄以後,後腿一蹬、嘴一張,便呲牙裂嘴地衝上前去。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欸、欸?等等等等等一下!」
眼前情況顯然跟咲良預計的截然不同,她身子一縮,堪堪閃過虎妖撲擊,步履踉蹌以後無暇顧及自己摔了一身泥巴,連忙轉身拔腿就跑,方才還握在手裏的木天蓼早被棄之不顧。

「小椿!這跟妳說的不一樣啊啊啊啊啊啊!」
四周除了她的哀號和虎妖的咆吼以外一片寂靜,雙方所經之處揚起大量煙塵,平日夜行的飛禽走獸皆躲藏起來,就怕一個不小心遭到波及。咲良十足善用自己的體格以及本能,始終和虎妖保持著絕妙的距離,讓餓紅雙眼的大貓不顧一切地追殺過來。

這廝為了生命而跑,而那廝備受指控的對象則在不遠處的樹梢上頭嘆了口氣,磷藍色的式紙在椿的耳側漂浮。「我只說有隻大貓需要人陪,我可沒說要陪些甚麼哦?」

「小椿惡魔!撒旦!般若!不動明王!」咲良幾乎快哭了,她剛剛又驚險地閃過虎妖一掌橫揮,而頭頂的呆毛沒能倖免於難,被硬生生削去一撮,現在涼颼颼的。「妳明明跟我說這貓很可愛又很親人!」

「沒騙妳啊,牠確實很親人,還用肉球黏妳呢。」蹲踞高處觀察戰況的椿早和山林融為一體,單筒望遠鏡清晰地捕捉到咲良與虎妖熱情追逐的畫面,她挑起眉頭,語氣依舊不緊不慢。「然後,邊跑邊喊挺耗體力的,距離目標點還有五百公尺,勸妳安靜一點……綠那邊呢?」

「──以咲良的速度來看,大概還要一分鐘才會進入我的射程,」趴伏於灌木叢中的綠食指輕扣扳機,狙擊並非她的專長,但夜間作戰總得活用這項優勢。「但妳三十秒後就會和目標遭遇,請注意。」

「了解。」
椿於是收起望遠鏡,左手按於鞘上,靜待佯裝(大概吧)逃跑的咲良將虎妖引至自己的攻擊範圍。

咲良的慘叫聲由遠而近,天知道她這回是不是又被撓去了幾撮頭髮,反正那傢伙天生命硬、嗓門大、嘲諷值又高,不拿去坦點傷害未免暴殄天物,椿邊想邊點頭,心底奇異的沒有半點罪惡感。至於那頭虎妖嘛,顯然是氣瘋了,完全沒有考慮自己追了多遠,也沒有發覺自己早被引入一道隘口──執行包夾戰術的絕佳地點。

「還記得戰術嗎?」椿的聲音自咲良的口袋裡傳出,被折得癟平的式紙盡忠職守地傳遞著訊息。「五秒之後接觸,自己小心。」

「唔喔喔喔喔喔喔!」使盡全力狂奔的咲良眼前因缺氧而逐漸發黑,眼角餘光瞥見虎妖高高躍起就要掄下巴掌,咲良連忙一個前撲避開衝擊,但開始打顫的膝蓋在停頓以後,已然無法支撐她的動作,咲良皺著臉往後退開,直到碰著樹幹。

「小、小椿小綠綠綠綠綠綠綠!大危機啊啊啊啊啊!」
這下連遠方的綠都覺得咲良是哭真的了。

「椿、……」
「──剛剛就叫妳安靜點了。」而在綠發話以前,椿已從樹頂一躍而下,冷光閃爍,鋒刃徑直插進虎妖毫無防備的背脊。「現在沒體力,我們兩人可得做連妳的份也一起做哦?」
「嘎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虎妖哀號出聲,牠死命甩動身體想將異物晃下,但椿一手握著刀柄而一腳踏著刀鍔,穩穩地立於其上,牠的掙扎反而讓刀刃埋得更深。發覺自己身後的不速之客沒有離開,虎妖連忙翻過身子,好讓整片背脊能夠接觸地面,現在的畫面遠遠看去就是一隻大貓在打滾,即使實際情勢相當兇險,身處觀察側的綠仍然不合時宜地感到些許治癒。

「傷口在脊柱下緣右側約三吋處,似乎沒有傷到肌腱。」在椿抽刀離開以後,綠略微調整了焦距,告知傷害情況。「接下來目標應該會密集地朝椿發動攻擊,咲良就……」
「沒事,讓她喘會,這段時間我先擋著。」打斷綠的匯報,椿甩去刀刃上頭的血,從容踏步上前直面低聲咆吼的虎妖。牠嗅到屬於自己的氣味,淺黃瞳孔因憤怒而變得鮮紅,椿見狀偏過頭去,煞有其事地應了聲:「喵。」

何等嘲諷。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虎妖的崩潰實屬情理之內。

和咲良憑藉直覺的逃竄截然不同,椿則是極富技巧地引誘著虎妖暴露出要害,一面激怒牠、一面將其誘導至更深的位置。或許是因為飢餓的緣故,虎妖的動作破綻極大,每每揮出一擊都需要不短的時間來重整姿態,心裡只想著要將這兩個在眼前胡鬧的女人給拆吞入腹。

「再往後五步,我就能提供支援……噢!」綠向椿提出警示,此刻虎妖覆滿肌肉的尾巴正巧高高舉起,她驚呼出聲,確認椿不在著彈範圍內以後連忙扣下扳機,附魔子彈準確擊穿了虎妖的尾骨。「抱歉,妳還好嗎?」
「沒事,我也沒注意到。」椿雙手握刀,一個箭步上前將那條惱人的尾巴給連根斬斷,虎妖淒厲的吼聲這會不用透過式紙都能傳到綠的耳裡。「咲良能在牠毫髮無損的狀況下逃這麼久,真讓我意外。」

「話說回來,咲良呢?」重新填裝子彈的綠問道。
「估計還在那邊喘吧,先別管了。」椿收刀入鞘,蹲在氣惱而乏力的虎妖面前。「如你所見,帝都並不歡迎沒有禮節的怪異──你自己離開,或者我們讓你沒有意識的離開,選一個?」
龐大的軀體隨著呼吸起伏,殺氣濃烈的瞳仁絲毫沒有退讓之意,倒臥在的的虎妖疲弱地做出回應:「我也不歡迎……塞不了牙縫的獵物。」

查覺到對方意圖的時間稍晚了些。
和平的日子過得太久,畢竟勸說可以解決絕大部分的問題,沒人(或怪異)喜歡自討苦吃,武力解決從來屬於偶一為之的特例,可惜不適用於今晚。外地來的虎妖並未因為少了條尾巴而選擇退卻,但椿和綠卻以為口頭警告加上一點小傷可以讓牠和其他傢伙一樣知難而退,於是離得太近、想得太少,直接導致兩人對虎妖下一瞬間的攻擊來不及做出反應。

血盆大口一張,就算是椿也僅能抽刀出鞘勉強格開致命傷害,綠的射擊掩護隨後而至,但虎妖厚實的毛皮硬是吃下許多發狙擊,沒能完全阻擋牠的攻勢。野獸齒間咬合的力道極大,椿被狠狠彈開,重心跟刀子一起飛了個老遠,雙手麻得厲害,而濕熱的吐息近在眼前。

──然後某名終於喘完氣的人卡進兩者之間,用著一把與身同高的巨斧。

「下次、不要、再叫我、當誘餌了……」及時趕回戰線的咲良苦著張臉,嘴唇依舊煞白一片,只差印堂沒有發黑,山吹嵌在虎妖的犬齒縫隙,如同千斤頂般地撬開了牠的嘴。「真的、會……出人命……」
「好吧,」椿甩了甩手,拾起刀子以後重新擺出迎戰姿態:「那我會想念妳的。」
「小椿是壞蛋……」
「兩位都振作點,」被嚇出一身冷汗的綠終於鬆了口氣,重新回歸到支援的任務當中。「等等任務結束就可以去吃拉麵了,今天聽說是水原先生請客哦。」

津川綠使用了食物誘惑,目標對象芝川咲良,效果拔群!
因為她似乎看見室友頭上那撮被削去一半的呆毛正在開心的旋轉。

……晚上視野不好,大概是錯覺吧。綠揉了揉眼睛如是想。

「修正任務目標,對象不接受勸誡,看來要打上一架了。」
「好耶!打架跟火災是江戶之華嘛!」
「可是後者和現況搭不上邊啊咲良……」



結果拉麵沒有吃成。

事態大概是這樣的──虎妖本來就不是三個人臨時組隊就能解決的怪異,何況還是沒打算配合的那種,十紋機關一般的應對戰略是得帶上整個小隊,從尾巴到四肢肌肉依序破壞再到捕獲,分工縝密且耗時極長,今晚沒出人命已經算是奇蹟。

所以誰都沒料到這三人還真的將虎妖給五花大綁地拖了回來。

椿本來就沒有甚麼戰鬥上的困擾,她早已具備高機動性、高破壞力以及高謀略性,中尉的職位並非掛著好看,除了談判當下的一時不察,她整場戰鬥下來並未受到太大的傷害,就是在林間穿梭時刮花了臉和腿,然後被虎妖砸壞的岩石給砸出幾道瘀青,並不礙事。

而考慮到槍枝的火光有礙近戰隊友的視野,綠在這次行動中扮演觀察以及支援的角色,告知隊友誘導路線,給予敵人干擾其判定的狙擊,必要時負責中斷對方的攻勢以及肢體破壞。不過後來虎妖一掌砸碎了她躲藏的矮丘,落地時撞疼了後背跟手腕,整體來說也沒大礙。

咲良就慘了點。
最初的誘餌行徑就讓她的體力降到低點,後續的鏖戰更是雪上加霜,山吹是把太過巨大的斧頭,這意味著在虎妖眼裡咲良是最招搖的那個,她也理所當然地承受了最多次的攻擊。雖然三人一同出任務時她總是擔當吸引對方注意力的角色,但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像這次的大貓這麼狠,她的右手直接扛了記揮擊,萬幸山吹有確實抵住爪子,否則就不是骨折兩字能夠簡略帶過的狀況了。

其實她的右側腹也差點成了虎妖的點心,但結果未遂,只是多了幾個可愛的洞而已。

湊和蒼次解決不遠處的一批鳥妖以後連忙趕來,察知妖氣異常的式和雪生也在半路會合,沒受甚麼傷的三個大男生決議負責留在原地將失去意識(是的,雖然說得很狠但也只是打昏處理)的虎妖給綑成一隻簑蟲接著運回機關;雪生則一口叼起咲良將其甩到背上駝好,偕同椿和綠折返市區。

祭典期間的機關忙到不行,醫務室十之八九沒時間處理一個骨折的傢伙,於是三人一狼只得來到咲良的老家。淺蔥拉開紙門時還打著呵欠,抱怨來者是不是沒眼睛去看外頭的營業時間,睜眼看見親生妹妹的右手彎成土偶的形狀時整個人都醒了過來,急急扯住雪生脖子的毛就將牠給拖進自家診療所。

咲良在治療期間醒來的第一句話是想吃拉麵,然後椿一個俐落的肘擊讓她暫時沒辦法想。
包紮得七七八八時她又醒了過來,這次嘟噥著想要看煙火,淺蔥說乖去夢裡看吧,接著拿起醫學辭典將妹妹給親手砸昏。
一旁觀戰的綠和雪生從頭到尾都默默地想著:說好的視病如親呢?



回到寢室的時候已是子時。

考慮到咲良的傷勢,今天還把她給塞進壁櫥裡似乎還真有那麼點不太厚道,椿和綠於是多拿了份被褥回來,在寢室中央鋪開一個川字。三人身上都掛彩,還上了藥,顯然泡個熱水澡來舒緩肌肉疲勞是道不能列入考量的選項。

「……明天肯定會動不了的。」綠嘆了口氣,向後倒進自己的位置。
「但還是得工作,」椿淡淡地答,捻熄了燈光。「所以睡吧,咲良。」
「等一下嘛,」咲良嘿咻一聲支起身子,一拐一瘸地走向窗邊。「今天可是祭典前夜啊。」

話才剛說完,外頭便傳來群眾的驚呼聲,伴隨著爆破聲,以及牽引至高處的尖銳音色,咲良拉開窗簾的剎那,天頂恰好綻開了一朵巨大的紅花,接著藍的、接著綠的。

玉屋鍵屋的呼喊在不遠處此起彼落,房裡和三人眼底都填滿了各色焰火。直到火光散去,喧囂漸遠,周遭歸於寧靜,濃黑墨色重新佔據,她們始終肩並著肩,許久不發一語。

「晚安。」

送別今夜的月光,迎接明日的朝陽。
日出日落,月盈月虧,無論春夏秋冬,她們都會守著這條街道。

守著彼此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