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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5】《搖曳的幻影》


「您手上拿著的是什麼？」

「您說這個嗎？這是火柴。」

「您在這裡需要點火嗎？」

「不是的，我只是拿在手上玩玩而已。」

中午的餐館裡出現了這樣的對話，說話的是一名精靈青年和一個人類女孩。他們原先是在路上相遇，邊走邊聊著，後來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兩人便到餐館裡來用午飯。

「您可別再吃那麼快了，那樣對身體不好。」點餐時精靈青年苦笑著說，他可還沒有忘記上次那驚人的景象。

「別擔心，麥瑟，今天我會好好與您一起吃頓飯的。」女孩微笑道。名喚麥瑟的精靈聽見了只是維持著苦笑搖搖頭：「而且這次可不能再讓您請客了，愛麗絲。」

談話間餐點已經一一送上，雙方的食物份量依然是懸殊的比例——多者是愛麗絲的。麥瑟一邊吃著午餐一邊研究著對方如何進食，比起上次她真的已經將速度放慢許多，但相較於麥瑟，她還是吃得挺快的。然而她似乎刻意調整了用餐的步調，在麥瑟結束用餐時也將最後一口食物放進嘴中。她用紙巾抹了抹嘴，吩咐服務生將碗盤清走，然後她從懷中拿出了一根火柴把玩著，惹來對面的精靈一陣好奇。

「這只是普通的火柴。」愛麗絲笑道，將手上的細小木棒遞給麥瑟。

「您這麼說，好像是有不普通的火柴的意思。」麥瑟接過火柴，捏在指間察看著。

愛麗絲不答話，給了他一個笑容。她那一貫神秘的笑容。

正如愛麗絲所說，那是一根再普通不過的火柴。當麥瑟將它還回去的時候，愛麗絲彷彿隨口提起般的問道：「對了，麥瑟，您的記憶恢復得如何了？」

「是想起一些東西了，但都只是零星的片段，構不成什麼故事。」麥瑟回答道，話裡帶著遺憾：「要是能一次全部想起就好了。」

愛麗絲點點頭，神情忽地嚴肅。

「麥瑟，請您聽我一言。」

精靈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直覺她應該要說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於是跟著正襟危坐，說道：「請說。」

「事情的運轉都有其順序，千萬不可強求。」愛麗絲說得認真：「操之過急本就不是好事，任何事情只要做得太過，一定會發生悲劇。」

麥瑟專注的聽著，並在女孩話音落下時點了點頭。

「您說的話，我會銘記在心的。」

聽見麥瑟這樣說，愛麗絲才重新掛上了笑容。

「您能記住，那是再好不過。我這就要離開了，祝您早日尋到您的火柴。」

「火柴？」

麥瑟不解，但他還來不及多問些什麼，愛麗絲已然離席。

*

信步走在街上，麥瑟思考著愛麗絲所說的話。自從離了餐館之後他就在想著，關於她囑咐他不可過於心急的事，以及「火柴」所代表的意義。他正想得出神，忽然旁邊一個嘶啞的聲音叫住了他。

「好心的先生，您能不能給我一點吃的東西呢？」

麥瑟聞聲轉頭，卻不見人影。

「在下面，先生，您的腳邊。」

麥瑟驚訝的低頭一看，卻是一個全身髒兮兮的男孩正蜷縮在他的腳旁，衣服破破爛爛，幾乎有些衣不蔽體。他像是沒有力氣坐起來一般，抱著肚子側躺在地上，只有一雙眼睛朝上望著，流露出可憐的神色。麥瑟於心不忍，蹲下了身，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布包，遞到對方眼前打開。

「我這裡剛好有幾片餅乾，您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吃吧。」

男孩的眼睛張大了一瞬，死死的盯著麥瑟手上的餅乾，臉色像是被嚇了好大一跳的驚恐。

「我不是在作夢吧……不，這一定是作夢，該死的，為什麼我又出現幻覺了……」他狀似痛苦的抱著頭，嘴裡細細碎碎說著什麼，但音量卻足以讓麥瑟聽清。

「雖然並不曉得您發生了什麼事，但您不是在作夢。」溫和的向男孩說道，輕輕伸出了手。男孩偷眼看他，跟著伸出了手，慢慢慢慢的伸向麥瑟。當他的指尖碰觸到麥瑟手掌的一瞬間，他臉上神情變得驚喜，兩手都抓住了麥瑟的手，將它貼在自己那髒兮兮的臉上，嘴中大叫著：「太好了、這不是夢，這不是幻覺！」

麥瑟被他弄得一頭霧水，但見男孩神色轉為欣喜，便也就暫時將疑問擱下。他用空下來的那隻手將餅乾拿給男孩，說道：「您一定很餓了吧，快吃吧。」

「謝謝您、謝謝您！您真是個好人！」男孩不住道謝，接過餅乾咬上的時候，那神情彷彿要流淚。麥瑟從不知道，只不過是一片小小的餅乾，竟然也能讓人如此感動。

男孩狼吞虎嚥一口氣吃了五片餅乾，吃完時用手擦了擦嘴巴，還舔了舔手指像是要把沾在指尖的餅乾屑全數掃淨。麥瑟見此實在是不忍心，於是開口問道：「您如果還餓的話，要不要再吃點麵包？」自己身上當然沒有麵包，但要是男孩答應了，他就帶他去買。

他原以為男孩會點頭，但男孩卻彷彿聽見什麼可怕的消息一般，睜大了雙眼猛力的搖頭：「不，請您、請您不要這樣做！不要對我太好，不然我真的會以為我又回到了惡夢裡——」

「惡夢？」語帶好奇的問著，但聲音卻是放的輕柔。麥瑟覺得從剛剛開始男孩的行徑就很古怪，好像是被什麼幻覺困擾著的樣子，但他只不過是想給男孩吃點東西，為何對方反應大至此？

男孩幾乎是帶著泣音的說道：「那是非常可怕的惡夢——」

*

男孩說，他的家裡原本非常的富有，父母親也十分疼愛他，以往的生活過得非常快樂。然而一場不知名的大火，毀去了這一幅幸福的畫作，幾乎將它燃成了灰燼，只留下一個小小的缺角沒有燒完。那便是他。

家庭一夕逢變，失去了父母的他好似從雲端墜落深谷，傷痕累累。家產也幾乎隨著大火而去，他身上留下的東西雖勉強能供幾餐溫飽，但絕不是長遠之計。習慣了富家生活的他對於迅速來到的貧窮還不能接受，茫茫然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不曉得自己的未來在何方。

然後她來到他的身邊。

「可憐的孩子，你一定很不好受吧？」她這樣對男孩說著，語氣裡有著憐憫。她身形瘦小，披著看上去舊舊的紅色連帽斗篷，帽沿壓得好低，看不清她的面容。

「要是你能拿身上的東西跟我交換，我就能幫你實現願望。你有什麼願望呢？」

當時男孩已經是走投無路，眼前的人是唯一一個說要幫助他的人，於是他沒考慮太多就相信了。

「我想念爸爸媽媽。」他向她說道，話裡有著鼻音。

「好的，請把你身上的金鎖鏈給我。」

男孩將東西解下交給她，戴著紅斗篷的人接過了，從手上的提籃裡拿出一根火柴跟一個空盒遞給男孩。

「劃亮它吧。」她說。

男孩依言點亮，火光閃現的一剎那卻讓他吃驚不已。他看見他親愛的父母就站在他的眼前，微笑著對他張開雙臂。忍不住連日來的思親，他哭喊著跑向前想奔入父母的懷裡，卻在觸及他們的一瞬間，慈愛的身影消失了，眼前只剩手上一根燃盡了的火柴，以及那襲舊舊的紅斗篷。

「怎麼這麼快！」男孩有些惱怒，但紅色的人影只是低低笑著。

「美好的事物要趕緊把握啊。」

「我可以再見一次他們嗎？」男孩哀求。

「拿你身上的東西交換——用那個手環吧。」

男孩用手環換得一根火柴，劃亮它，只見父母慈祥的面容就在眼前，他撲進他們懷中，那感覺竟然是如此真切，讓男孩差一點就相信父母其實沒有死，他們只是躲到了哪裡去不與他見面。短短的溫暖過後又是一片虛無，火光已然熄滅，徒留他一人還在哀哀哭泣。

「還有什麼願望嗎？」

「我想吃點東西。」男孩擦擦眼淚說著：「可是我沒有飾品了。」

「衣物也可以的，拿鞋子來換吧。」紅斗篷說道，聲音輕柔，然後給了男孩一根火柴。男孩劃亮它，眼前出現了好多食物，他抓緊時機趕快吃著，無奈火柴卻燒得太快，他又花了一隻鞋子跟一雙襪子才吃飽。

「我想要衣服。」吃飽喝足的男孩心情輕鬆了，要求也逐漸多了。

「不可以拿你換得的東西跟我交換，這樣不算是交易。」紅斗篷說道。

「沒關係的，我用舊衣服跟你換新衣服。」男孩說著，脫下有些破爛的衣服交給對方，她給了他一根火柴。

「我還想要新鞋子。」男孩將換下的舊褲子給了紅斗篷。

「我想要錢，很多很多錢。」

「我想要當王子，所有的女孩都喜歡我。」

「我想要——」

男孩的願望越來越大，身上的東西也越來越少。原本他是想要停止了，但紅斗篷說，代價可以日後慢慢清算，於是男孩便毫不客氣的繼續要求了。

「我要繼承皇位，統治國家。」

「我要附近所有的國家都臣服於我，我是偉大的征服者。」

「我——」

忽地眼前熊熊火光閃現，男孩的願望成真了，他真的是個征服者，統治著三十幾個國家，是最強大的國王。他享受著那樣的生活，過得比以前更為豪奢放縱，所有的煩惱都已經被他拋諸腦後，他有好多人愛他，好多人讚美他，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家破人亡的窮小孩。

他舉杯開宴，正要將一杯葡萄酒送到唇邊時，眼前的一切突然全部消失了。群眾、王國、美酒、佳餚、金錢、衣服，一切的一切都像灰燼般飄散。真的有灰燼，他愣愣看著空氣中飄過的幾點黑色，而一陣刺鼻的味道竄進他的鼻腔之後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妳！」他猛地大吼。

紅斗篷只是咯咯咯的笑。

「你的願望太大了，小小的火柴支撐不起，我只好燒房子囉。」她的聲調古怪，卻顯得非常開心的樣子：「代價就算是這棟房子了吧，你可得要小心唷。」

「縱火犯、縱火犯就在那！快抓住他！」

「小小年紀就放火，罪該萬死！」

群眾的呼聲突然從四面八方傳來，淹沒了男孩的聽覺。他一陣恐慌，扯開喉嚨大叫：「不是啊，放火的是她啊，是她！」

他看向那人剛剛站的地方，卻哪裡還有紅斗篷的蹤影？百口莫辯的他心急之下拔腿就跑，雖然一開始僥倖被他逃掉了，但他一路上還是不斷的被追捕，好不容易逃到了這裡來，卻已經無力再逃了，只能倒在路邊，慢慢的等待死亡的來到。

*

麥瑟聽完了他的故事，心中感覺十分複雜。想起愛麗絲跟他說的，任何事情只要做得太過，一定會發生悲劇，眼前就有一個最好的例子。麥瑟原是想幫助男孩，這下子卻不知從何幫助起了，畢竟男孩現在的身分是逃犯，即使他根本不是真正的縱火犯，但這種故事沒有人會相信的，再怎麼解釋都沒有用。

「對不起，幫不上您的忙。」麥瑟低聲說道，話裡帶著歉意。

「好心的先生，您聽我說了這麼多，我已經滿足了。」男孩掙扎著說著：「至少世界上還有人知道我的悲傷，至少還有人能知道我的清白。」

他從懷中掏出一根火柴遞給麥瑟：「這個送給您吧，我不要代價，只是想回報您。您要是有什麼心願的話，可以用它來完成。」

男孩喘吁吁的又道：「也許那些要抓我的人就快到了，您還是趕快離開吧，要是被人發現您跟我在一起，您也會有罪的。您快走吧，好心的先生。」

麥瑟沉默不語，但站起了身。他當然不希望見死不救，但這樣的狀況他實在無能為力。將餅乾全部留給了男孩，只說了一聲保重，他便轉身離開，每一步都走得好沉重。

*

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麥瑟非常不優雅的往床上一趴，將臉深深的埋進床墊裡頭。雖然呼吸有些困難，但那感覺是真實的。

維持了這個姿勢一段時間之後他起身，拿出男孩送給他的火柴，細細的觀察，卻不覺得它有任何不同。心下好奇著，劃亮了火柴，看看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火光驟起，橘黃的亮光搖曳之中，麥瑟眼前的畫面逐漸變換。淡金色頭髮的歌者，他看見，一直背對著他的那人終於回過了身來，深邃如海洋般的藍色是她的眼睛。如象牙般精緻雕琢的臉龐，帶著細膩的溫柔，她傾身抱住他，溫暖的感覺自麥瑟身周傳來，就像是真的有人用雙臂環住他一般。他突然知道了她是誰，嘴中不自覺的喚了一聲：

「母親——」

火光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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