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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5

　　「所以說呢、麻煩把妳的一整天都賣給我。」

　　「咦？」

　　「妳需要的是錢，對吧？」伸手指指放在地上裝滿了火柴的籃子，古斯塔夫咧嘴朝對方露出一個友善的笑，「我所需要的是所有的火柴，以及妳一整天的時間。」

　　面對滿臉困惑的女孩，古斯塔夫放下背包在裏頭摸索一番，掏出質量不輕的小布袋放在對方手上，「這樣子我想應該夠了吧？」

　　「咦？嗯、但是……」

　　「啊，請別擔心、還沒成年的孩子我是絕對不會亂來的，這點我可以向妳保證，但是由於做出『買下妳的一天』的人是我，為了能夠讓妳更加放心──」再從背包裡掏出了用最小的力氣就能使用的小刀一並塞給女孩，「只要我做出讓妳不舒服的事情，請直接用它刺殺我。」

　　「……」

　　糊里糊塗接下布袋與小刀的女孩盯著手中的物品好一半晌，最後皺著柳葉大小的眉抬頭說道：「大哥哥，你好奇怪喔。」

　　「哈哈，是嗎、我經常被這麼說呢。」脫下身上的棉繡背心披在微微顫抖的纖弱身軀上，古斯塔夫清出一塊空地坐了下來，女孩殘破的麻料衣服根本無法抵抗這幾天忽然下起雪的詭異天氣，裸露出幾乎見骨的慘白肌膚上頭印著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傷疤，新的、舊的、藤條、木棍、繩索……

　　背心上頭還殘留著原主健康的體溫，一接觸到溫暖的物體，女孩瑟縮的肩膀像淋了熱水的金盞花茶終於得以解脫似地放鬆，滿足地像隻得到順撫的小奶貓、扭扭身子挪了個全身都能被緊緊包裹住的位置，最後望向身邊的青年，「那麼，我該做什麼呢？」

　　「什麼都不用做，」拿出刻到一半的木頭小人，選了把中型的雕刻刀──最小的還在女孩身上──古斯塔夫一面刻起木頭一面說道：「我叫做古斯塔夫，妳只需要告訴我關於妳的故事就好。順便提醒妳，不是每個人說要買下妳就可以輕易賣給他，因為妳今天遇到的人正好是我所以才可以──畢竟妳不能確定那些人蜜糖一樣的話語底下是否真正能夠同時兼有磐石般穩固的信用，
　　啊、但是我已經連我的性命都保證給妳了，所以儘管放心、太陽下山以前我一定會將妳還給妳的老闆。」
　　
　　「什麼樣才叫做不一樣的人呢？」女孩不解地偏頭詢問，遲疑了一會兒，才小聲地開口補充，「還有、不是老闆，是繼父。」

　　「嘛啊、怎麼說呢，」看了眼有著天藍色雙眼的女孩，搔搔頭想著，「我和妳的繼父一樣，都是男人、身高也比妳高，但是他是他我是我；我和鎮上大部分的男人一樣，平均都身高比女人高、沒有豐腴的胸部、嗓音低沉、骨架寬廣，但是他們是他們、我卻是我。」

　　「每個人都不一樣嗎？」

　　「是的。」

　　「每個人都不一樣，那麼不就是都一樣了？」

　　「哈哈、要這麼說也是可以的，所以在那個時候、每個人都得做出小小的改變。」

　　「改變？」

　　正當古斯塔夫想繼續解釋的時候，突然傳來了孰悉的女性嗓音，「終於找到妳了！甜心，怎麼樣，天氣突然變冷了沒有凍著了吧？老天爺！我們家那口子竟然就這樣得了風寒、上帝保佑，大夫說只是小症狀，躺上幾天就會像以前一樣活蹦亂跳了，原來你也在啊！古斯塔夫。」

　　來的人正是麵包店的老闆娘瑪蓮妮，抱著大包熱騰騰的麵包拖動臃腫的身軀踩過薄薄的雪地，老聖伯納犬哈利顯然一點也不介意這次天氣的突變到底帶給多少人風寒，愉快得在一旁打轉，熟門熟路地湊到女孩身邊，親暱嗅聞。而女孩也伸出小手撫摸這團老毛球，咯咯地笑了起來。

　　「瑪蓮妮！」看見熟悉的朋友，高興地招呼。「老天眷顧奧斯卡，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是的，」瑪蓮妮氣轉吁噓得撫了撫胸口，嘆氣回道：「所以那老頭子病情一好轉我就帶著麵包出來。真是的、還擔心這孩子會因為這樣凍死在街頭，光是想到那畫面我整晚都無法好好睡覺！」

　　她告訴他，這女孩與她繼父就住在麵包店附近的巷子裡，前些老祖母還健在的時光能靠著祖母的手工藝過點日子，自從祖母死後，繼父酗酒，只得靠女孩賣火柴勉強維持基本生活，可這樣的案例實在是多不勝數，政府心有餘而力不足、無奈救助，出於不忍，瑪蓮妮時不時會帶著麵包來拜訪並且買幾盒火柴，好讓女孩回家時能少挨點罰。

　　「妳真是位仁慈與美麗兼備的高貴仕女、瑪蓮妮！」

　　「你這小子、嘴巴再甜我也不會多給你幾塊麵包的啊。」瑪蓮妮瞇起眼呵呵笑著，被稱讚得心花怒放，又轉口壓低聲音道：「但是我告訴你啊，最近似乎有組織密謀叛變，在三流生產線裡添加大麻，想藉此控制低層勞工，警察們都在追呢。還好我們家用的都是最高級的食材，聽說染上毒癮的人只要沒有持續食用就會變得暴躁又易怒、比發了狂還更兇暴，老天！真難想像染上毒癮會落魄成怎麼樣。」

　　蹲在一邊同著哈利玩耍卻將兩人對話一字不漏聽進耳裡的女孩突然喃喃道一句：「原來是這樣子嗎……」

　　「嗯？」

　　「啊、嗯，怎麼講好呢、雖然繼父常常喝酒後打我，可是他最近的樣子比以前還要更可怕，連沒有喝酒的時候也會把我抓起來，然後、然後……」想到什麼恐懼的回憶，即使穿著暖和背心的小身體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嘻、哈！太好了！感謝命運讓我們相遇！」不合時宜的，古斯塔夫發了狂似地跳了起來，拍著手開心喊道：「這是必要時出現的好運！我們小小改變的時刻來了！」









　　「……這樣真的可以嗎？」

　　「嗯，交給專業人士就可以了。」刻著木頭，又一片木屑落到小鎮警局的地板上，被名叫佛羅多的警員狠狠瞪了一眼，古斯塔夫問，「告訴我，妳的祖母長什麼樣子？」

　　「嗯……」晃著懸空的腳，和他並肩坐在候位室的女孩閉眼回想祖母的模樣，甜蜜地泛起微笑，「她的眼睛小小的、矮矮胖胖的，笑起來很溫暖、像剛曬過太陽的牛皮紙……」

　　「像瑪蓮妮？」

　　「是的，」想像了麵包坊女主人老了幾十歲的模樣，她噗哧一笑，「像瑪蓮妮。」

　　「咳，嗯、哈啾！該死，」佛羅多抹了抹冷到發紅的鼻子，撿起散落在地上沾到木屑的文件嫌棄地拍掉，那表情凶狠到彷彿下一秒所有木屑全部都會著火，「啊啊，該死，這樣就可以了，媽呀、天殺的！到底是誰把窗戶開那麼大啊！總之，妳繼父會被送到鎮上新成立的勒戒所，但是關於妳的監護權、啾！嘶──反正，有位老貴婦申請了領養，紀錄不錯，天啊、哪來的好運，所以，我們會安排妳到那位婦人名下，妳願意去嗎？」

　　女孩有些猶疑地看向古斯塔夫，他接過文件大略掃過一遍，笑著說道：「我知道這位小姐！非常的優雅而且有教養，一定沒問題的。」

　　聽到對方的話，立即大力點頭。

　　「很好，咳、那麼請先跟唐諾警員，對、看起來很像甜甜圈的那個，喂！過來的時候幫我把那該死的窗戶關起來！跟他走，謝謝。」

　　


　　「幹得不錯，」目送女孩離去，佛羅多依在暖爐邊，破天荒地稱讚眼前破壞警局地板清潔的罪魁禍首，「但是別妄想做什麼超級英雄，同樣案例的受害者太多、這樣的好運也不是天天有，你救不了那麼多人。」

　　「我沒打算做英雄，我只是個書寫者，」臨走前，從提籃裡拿出一盒火柴塞到對方手裡，古斯塔夫看著他露出微笑，「但是能救多少是多少，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小改變也好。」





　　女孩領養的手續安排得相當順利，領養的貴婦是位仁慈的老小姐，偶爾她還是會想起已逝的祖母，但是現在的她更樂於學習以往所沒有接觸過的知識，就像那人告訴她的「小小的改變」，幾周過後，收到一件來自山上的包裹，細麻繩綑綁的牛皮紙拆開後是尊祖母的木雕、三根包好的火柴和一封短信：

　　──木頭的獨特在於它的外表容易改變，唯一不變的是它能偷偷地將夏天的溫暖包裹在其中，這是鐵所欠缺且嫉妒的，必要時的小小幸運，寥寥星火也足以燎原，留著小刀，給予之中不忘記得保護自己，成為一位仁慈的淑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