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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6】《毒蘋果》


『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

河岸邊，麥瑟正隨意的踏著步子前行。最近比較常去森林，這裡相對的比較少來了，今天在選擇散步的地點時想到了這一點，於是決定來河邊。

相較於森林，河邊的視野較為開闊，不會處處受限，有什麼景色都能夠一覽無遺。河邊生著幾棵樹，陽光下投映出大片陰影，要是走累了可以到樹下稍作休息。麥瑟走著，突然看見一個人影坐在河邊，低垂著頭像是在看河。他不禁微笑，平日都是那人來尋自己，今天倒像是自己來尋她了呢。

「您好，愛麗絲，您在這裡做什麼呢？」踏幾步上前，向河岸邊的女孩打了聲招呼。

「啊，是麥瑟，您好。」愛麗絲聞聲抬頭，看見精靈的到來，給了他一個淺淺的微笑，笑容裡藏著一點神秘，讓麥瑟突然有了錯覺。也許是她早知道他會經過這裡，所以特意在這裡等他的呢。但不等他繼續想下去，愛麗絲的話音卻截斷了他的思緒：「您看，這裡的水不是非常清澈嗎？」

麥瑟聞言跟著將視線移向了河川，點點頭回應道：「是啊，這裡的水非常乾淨，有的時候還可以看見小魚游過呢。」

「不過太清澈的水就沒有辦法當作鏡子了。」愛麗絲傾身向前，左手撫過瀏海，右手將一綹金髮攏到耳後。然後她抬頭問麥瑟：「您覺得我今天看起來如何呢？」

麥瑟愣了一愣，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一個問題，但左瞧右瞧，不過就是一頭金髮，一襲藍白色洋裝，實在是跟平常的模樣沒什麼差別。

「我覺得……您看起來就跟平常一樣。」麥瑟如實答道，可是心裡莫名的有些忐忑。愛麗絲聽了他的回答只是笑。

「請問……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麥瑟開口，語調裡有著不安。愛麗絲微笑答道：「沒有，您沒有說錯什麼。」

雖然麥瑟心裡面好像還是有一點不太踏實，但見愛麗絲好像沒有特別在意的樣子，於是也不再多想，繼續問道：「不過，我倒是有些驚訝您會突然問我這樣一個問題。」

「女孩子嘛，」愛麗絲微笑說道：「總是會比較在意外表的。」她說得稀鬆平常，麥瑟不禁也要同意，只是因為先前愛麗絲沒有問過他，因此他覺得有些訝異罷了。

「不過當一個女孩子問您她今天看起來怎麼樣的時候，您可千萬別回答『看起來沒什麼差別』唷。」愛麗絲笑笑，藍色的眼睛眨了一眨：「就算真的沒什麼差別，您也要說，『衣服看起來特別好看』或是『裙子的顏色比平常美麗』之類的，總之一定要讓她覺得她的打扮討人喜歡。」

麥瑟愣了一愣，想想的確也對，當別人問起他們今日的打扮的時候，一定是因為他們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傻傻的說跟平常沒有兩樣一定會讓他們覺得不好受。

「我知道了，謝謝您的忠告。」麥瑟說道，而愛麗絲微笑了一下，言道：「既然這裡的河水不能充當鏡子，那麼我就去找找看有沒有真的鏡子可以用了。我先走一步了，麥瑟。」

說完，她輕輕提起裙子行了個禮算是道別，然後蹦蹦跳跳的走遠了。麥瑟此時才注意到，她頭上天藍色的蝴蝶結，換成了淺粉藍的顏色。

*

麥瑟沿著河岸繼續走，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又在河岸邊看見了一個人，身形衣著像是個女人。那人的穿著跟這裡的景色顯得不太搭調，風景是淺色的，但她一身深黑長裙，雖然剪裁得宜，完整的襯出了她的體態，但這樣一點深色在周圍的淺色中，顯得突出且突兀。

麥瑟往前走，經過她面前。原是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但那人卻叫住了他，使他不得不回頭。

「那邊的精靈，過來。」

她的語調裡絲毫不客氣，像是個高高在上的女王，可以將人隨意叫來，然後隨意打發。麥瑟打心底不喜歡這種說話方式，但對方既然都叫住了他，總不能直接走掉，那樣顯得更沒有禮貌，於是還是回頭，面對那女子道：「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這時他才發現，對方的臉上戴著一層黑色面紗，將臉蛋遮得嚴實了，連嘴都沒露出。

「你覺得我長得好不好看？」女子突兀的問道，聲音平淡卻自帶一種威嚴，好似她真的是女王一樣。麥瑟聽了這個卻在心底失笑，表面上故作冷靜的回答：「您戴著面紗，我看不到您的面容。」

「我只問你好不好看，沒問你要不要摘掉面紗。」女子說道，而麥瑟覺得有些不太舒服。有人這樣跟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說話的嗎？

「整體來說，是蠻好看的。」麥瑟照實答道，想著快點說完就能早一點離開，但女子卻彷彿不放過他一般，逕自說道：「那麼衣服呢？裙子呢？面紗呢？」

麥瑟微微皺眉，這下子他是真的煩了，於是欠了欠身說道：「不好意思，我想起家裡還有點事，我要先走了。」再這樣下去或許真的會沒完沒了。

「好大的膽子！」女子突然出聲喝道，饒是麥瑟現在內心煩躁也被她嚇了一跳。只聽得女子繼續說道：「來人啊，將這人給我帶下去處置！」

麥瑟直愣愣看著她。除了偶爾有風吹過之外，什麼都沒有發生。像是有些慌了，女子轉頭看看四周，發現並沒有人因為她的話而衝出來將麥瑟帶走。她的動作頓了一頓，隨即萎靡了身體，跌坐在地上，用雙手支著身體。

「對不起，我……你可以走了，耽誤了你的時間真是抱歉。」女子說道，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好虛弱，完全失去了方才的頤指氣使。麥瑟居高臨下看著她，心裡突然覺得很複雜。看那樣子，她難道真的以為自己是女王？可是看她後來的表現，總覺得內情不太單純。

「您是個女王嗎？」不知怎的，從剛剛就藏在心裡的話直接就這樣問出了口，但語調放得平淡，只怕她又再次變回倨傲的模樣，那麼他好聲好氣跟她說話只會讓自己覺得不值得。

「曾經是的。」女子說道，依然是那副頹然模樣。麥瑟聽聞她的回答已經有半分驚訝，又看她的表現實在不似造假，於是蹲下了身，問道：「曾經是？所以您現在不是女王了？」

女子搖搖頭，垂首言道：「我已經被大家遺棄，再也不能待在我的國家，所以我就出來流浪了。可是，我好像還不能適應外頭的生活，還心心念念著過去，所以常常造成別人的麻煩……剛剛真是對不住了。」

麥瑟聽她說的誠懇，心裡的氣早已消了大半，現在更多的是疑問：「您既然是女王，為何會流落他鄉？遭受大家的遺棄又是怎麼回事呢？」

女子嘆了口氣，坐的稍微端正了些，開口道：「是這樣的……」

*

女子的國家，是個歷代領導者皆為女性的國家，被指定為王儲的公主便會成為下一代女王。女子的情況較為不同，身為獨生女的她，不必經過挑選或是指定的程序，一定會當上女王。當她還在當公主的時候，她就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示好跟諂媚，而這些人無非是希望當公主變成女王之後能多多關照他們一些。但年紀尚小的公主何嘗能懂？在她的母親，也就是上一任女王面前，那些人當然不敢做得太過份，可是背地裡就將小公主捧上了天了。

「我最喜歡聽他們說我長得漂亮，因為母親一直不喜歡我的鼻子。」女子說道。

那些諂媚的嘴臉不斷告訴她，不要去在意她母親的想法，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公主一開始不太相信，但聽久了也就慢慢習慣了，甚至真的開始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孩，常常要問別人，你們覺得我長得漂不漂亮？

後來她的母親過世了，她也就理所當然了接掌皇位。但即使當上了女王，她愛聽漂亮話的這一點卻一直都沒有改正。那些平時逢迎諂媚的，都升了官，而那些當面指責她的不是的大臣都被降職了。這當然是錯誤的，畢竟治國用人並不是根據話說得好不好聽來做判斷的標準。女王其實也隱約知道，但她無法克制自己，只要一聽到有人批評她，她就會覺得渾身受不了，連政務都不想處理了。但她竟然還覺得這樣的現象應該還不是太嚴重，於是一直都沒有強迫自己去改正過來。

「就算當上了女王，我也還是愛問別人自己長得好不好看。」女子道，隔著面紗看不清她的表情。

除了平常在她身邊服侍的人之外，幾乎每個來拜訪女王的人都要被她這麼問上一問。

『你們覺得我長得如何啊？』

『啟稟女王陛下，女王陛下的美貌驚為天人，我等不敢直視。』

『很好。』

類似這樣的對話每天都要上演，但女王彷彿百聽不厭。鄰國都知道這裡的統治者換了一個愛聽別人稱讚她美貌的女王，派出來的使者也就一個比一個能言善道，油嘴滑舌，因為誰都知道，只要讓女王越開心，事情就越容易談成。

這樣的習性沒有去改正，反而變本加厲。女王的耳朵變得尖銳，只要聽到疑似有人說她的壞話，她就會覺得憤怒不已。她是女王，是世界上最美麗、最有權勢的女王，怎麼會有人敢反抗她？她開始抓那些反對者，將他們秘密處理掉。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某一天，一位王子來拜訪了。一樣的，言談之間女王問出了那個必問的題目。

『王子殿下，你覺得我長得如何呢？』

『啟稟女王陛下，您長得雖然好看，但是鄰國的公主卻比您更美麗，更有氣質。』

女王滿心以為風度翩翩的王子能給出令她滿意的回答，誰知道卻是這樣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

氣憤的，她咬著牙再問了一次，話音裡有些顫抖：『你說……誰……比我漂亮？』

王子卻一點都不害怕，不慌不忙的回答：『是鄰國的公主。她長得這樣漂亮，每天都有人慕名去看她的美貌呢。』

『很好……哈哈……很好。』女王笑道，聲音像是從牙縫間硬擠出來，然後她高聲呼喊：『來人！將他給我帶下去！』

王子帶走了，卻沒有死。他被單獨囚禁起來，因為女王暫時沒有要殺他。女王盛開宴席，邀請了鄰國公主來作客，想以此為名看看她究竟生得什麼模樣。當公主踏進了宮殿時，熱鬧的會場一瞬間安靜了。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公主身上，捨不得離開。那真是美麗絕倫的容貌，精緻的臉蛋彷彿不是真人，而是匠師巧手雕琢的娃娃。她慢慢的踏著步子，腳下鞋跟敲擊地面發出的悶響成了整個會場唯一的聲音。當她經過人的身前，他們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一個呼氣就會弄碎眼前的人。當她來到女王面前行禮時，女王自己也看得呆了。她一看就知道，她自己的容貌是完全比不上對方的。

宴會在某個人不小心將叉子掉落後重新開始。那是個愉快的晚宴，大家都玩得很盡興。女王顯得對公主非常親熱，讓在場的人都暗自驚訝。那個自詡為世界上最美麗女人的女王，竟然會這麼喜歡比她漂亮了不知多少倍的鄰國公主？但看上去就是如此，大家也就不甚在意，在晚宴上開心的遊玩。

但公主回到鄰國後不久便身亡了，死因是中毒，時間點是在晚宴後三天。聽聞這個消息，聰明人立刻知道了兇手是誰，稍微傻一點的人經過了幾番推敲，也能想的明白了。消息如風一般捲過每個角落，很快的大家都知曉了。但被指為兇手的人毫不在意，只是笑著問被她關起來的王子：『現在誰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了呢？』

『事情的真相不會因為您的刻意抹滅而改變。』王子冷冷回答。

女王的作為太令人震驚，平常對她早有不滿的人此時全部跳了出來，利用機會要推翻她。他們登高一呼，眾人響應，在極短的時間裡女王就被強制趕下了王座，原本想要處刑她，但念在她是皇家血脈，便改為驅逐出境，永遠不得回國。她在被推翻的那一刻已經明白了，關鍵時刻那些說好聽話的人都會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會來幫助她，平常說的天花亂墜，到頭來不過是空有一張嘴。她知錯了，想改了，可是多年來根深蒂固的習慣卻不是能夠輕易改得了的。她還常常幻想自己是個女王，幻想自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所有人都要臣服於她。

「這種幻想已經變得很可笑了，可是那是我過去的夢。」女子簡單說道，為自己的故事結尾。

*

談話間麥瑟一直都沒有看見女子的面容，即使偶爾有風將她的面紗吹得微微揚起，他還是無從見得冰山一角。

當女子結束了故事，她從她手上的提籃裡拿出一顆鮮紅欲滴的蘋果遞給麥瑟：「這個給您吧，算是剛剛的賠禮。」

「謝謝您。」麥瑟接過了，道了聲謝，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麼時女子已經站起身，朝他欠了欠身之後轉身離開。是錯覺嗎？風中好像傳來了她隱隱的笑聲？

麥瑟左手拿著蘋果先是察看了一會，然後他拿到河邊稍作清洗，坐在岸邊就吃了起來。蘋果的氣味很香，吃起來也十分的甜，是一顆非常好吃的蘋果。

而當他發現自己睡倒在河岸邊時已經是一段時間之後的事了。










20150810 456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