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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的後面有一座山，他的新朋友帶他去玩。

蓊鬱的山腰上，茂密的樹林邊，有一棟老房子。

破屋頂，四面牆，沒有門，沒有窗。翠綠的藤蔓延著牆垣往上長，開了一朵一朵小白花。

「別再往山裡面走啦！會走不出來的唷！」

他聽見有人這麼說，所以回過頭，他的新朋友們卻一直向前走。

一個男人坐在矮牆邊朝他笑，圍繞在周遭的小白花，像一隻隻小小的螢火蟲。



※



「你怎麼知道會出不來？」

「因為我在這裡很多很多年啦！」

「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很多年？」

「因為這棵樹每年都會開花呀！」

男人摘下一朵小白花，別在他金黃的頭髮上。

他看著男人笑咪咪的臉，後來奔跑著下山時，髮上的花不知道掉到哪裡了。



※



闖進森林深處的新朋友們沒有迷路，但是出來之後好幾個人都哭了。

「有好大的怪獸喔！」

「有黑黑的東西追著我們跑！」

「有鬼！」

他們在山腳邊哭得很慘，被各自的媽媽帶回家。

但是當他說，有一個叔叔在那房子裡，卻沒有人信他。

也沒有媽媽來帶他回家。



※



既然沒有人管他，他就天天跑到後山去玩。

男人總是微笑著倚在那面破牆上，看著他從小路的那頭跑來，然後陪著他玩一下午。

「...山裡面有怪獸嗎？」

「沒有呀。」

男人蹲在他身邊，一起看著地上排成一列的螞蟻。

「那山裡面有鬼嗎？」

「沒有呀。」

螞蟻爬呀爬呀，沿著牆根一路往上爬，爬進花叢中就不見了。

「那為什麼走進山裡會出不來？明明他們都出來了。」

「哪天當你不想出來的時候，就再也出不來了喔。」

他撿起一片枯葉撥開螞蟻，看見脫隊的螞蟻繞了一圈又回到行列裡。

「那你為什麼不出來呢？不想出來嗎？」

「因為這棵樹，冬天掉光了葉子之後，又會再長出新的來呀！」

笑咪咪的男人摘下藤蔓上的葉子，折成一艘小船送給他。

他把小船放到山澗裡，水流太急一下子就被沖走了。



※



他開始去上學了，不能每天往山裡跑。

天氣好的時候，他帶上數學課本，就著老房子破屋頂上灑入的陽光寫作業。

男人將小小的果實串在一起，教他打珠算。

「現在大家都用計算機了。」

「我一直都待在這裡，沒有見過呢。」

「為什麼不離開呢？山外面有更多新奇好玩的東西。」

「因為這棵樹，長了樹葉開了花，每年都會結出很多的果實呀！」

陽光照在數學作業簿上，也照在男人黑黑的頭髮，和笑咪咪的臉上。

指尖般大的小果實，成熟了紅潤潤的，在地上鋪了一層，踩上去的時候豐盈又柔軟。

他拎著紅潤潤的算盤回家，誰知道線沒串好散了一地，那些小小的果實，滾著滾著就不見了。



※



他到更遙遠的地方上學了，不再是一個禮拜兩三次，而是好幾個月才去一次後山。

但他每次去的時候，總是會見到那個男人，倚在那面破牆之上，笑咪咪的等著他。

有一次他去了，帶著爸爸媽媽的相片。

他低頭輕撫著有點起皺的相紙，抬起頭就看見，男人用很溫柔的眼神看著他。

「為什麼要帶來呢？」

「因為他們都要我忘記。」

他說。

「他們說，忘記爸爸媽媽才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但我不想忘記。放在你這裡我就永遠不會忘記了。」

男人瞇著眼睛笑了。

風吹過翠綠的藤蔓，發出沙沙沙沙的聲音。

「那也不一定。我就忘了很多事呀！在這裡待得太久，都想不起來了。」

那是他第一次，聽見男人低沉微啞的聲音裡帶了些許寂寞。

「那為什麼不出去呢？出去把忘記的事情都找回來？」

男人接過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爸爸媽媽和煦地微笑。

「因為你每年都會回來呀！你回來了我怎麼能不在呢？」

他沒有帶著爸爸媽媽的照片回家。但這次他知道它在哪兒。

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他能感到安全的地方。



※



又過了好幾年。

當他回到後山，穿過破舊門框的時候已經需要低下頭。

垂落下來的翠綠藤蔓與小白花，會輕輕拂過他的前額。

男人笑咪咪的倚在牆上，那張臉跟記憶中一模一樣沒有變化。

他卻要蹲下來，才能找到以前最習慣的仰望的角度。

「我得搬走了。」

他說。

「工作已經拿到內定，也找好了房子，以後大概就不會再來了。」

「噢。」男人這麼回答。

望著他的眼神依舊溫暖，像甜美地插在髮間的小白花，像豐潤地親吻著指尖的的果實。

像投射在他數學作業上的陽光。

他深吸一口氣。

「......可是我不想走。」

男人望著他，笑彎的眼角有著柔軟的紋路。

「你不能害怕呀，不能害怕外面的世界。人長大了總是要走出去的。」

「我不是害怕，這與害怕無關。」

他說。

「我不想走，是因為你在這裡。」

男人朝他走來，蹲下身好讓兩人能齊齊相望，伸出手溫柔地撩過他耳邊的頭髮。

既不溫暖，也不冰涼。

「你不是一直想問我為什麼不離開這裡？」

男人的手指撫過他的臉頰，順著他柔軟的捲髮滑行。

他想起小小的葉子船，順著水流越來越遠。

其實當時的他並不是無能為力撈不回來，而是目送著小船離開。

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因為我在等你長大呀。我這不是等到了嗎？」

男人捧著他的臉，溫柔地吻在他的前額上。



※



孤兒院的後面有一座山。媽媽們都跟小朋友說不可以去那裡玩。

「山裡面有怪獸，有鬼，走進去就出不來囉！」

媽媽們說。

「之前就有個大男孩再也沒有出來，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囉！」

但還是有些膽子大的孩子們悄悄地去，順著荒涼的小路爬到山腰上，蓊鬱的樹林邊。

他們看見一棟倒了一半的老房子。破屋頂，四面牆，沒有門，沒有窗。

陽光灑在光禿禿的磚瓦上曬得發燙，那裡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