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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瓏提著點心籃進村莊前,先換過了一件全新的裙子。
  當她搖曳著潔淨的裙襬踏進村口,立刻引來了大人們的注意。
  雖然光看身體的比例,約略猜出是五到六歲的孩子,但是一靠近就會察覺她的身長已經接近發育中的少女。
  高大……或者,用「巨大」來形容這個小女孩似乎更恰當。
  他們從來沒有在村子裡面看過那麼巨大的小孩,沒多久,有人從芙瓏的衣服樣式和腳上的綁帶,推測出她可能是某位棕熊亞人男性的女兒。
  芙瓏滿心期待往記憶中的鞦韆走去,完全沒有留意其他行人對她的注目。他們或許只是觀察,或許談論、猜測著芙瓏的物種,卻始終沒有一個人走上前去問候。
  她是熊的孩子,是那支不需要依賴任何人就能獨活下去的強壯種族。
  慶幸的是,芙瓏的眼裡只有圍繞在鞦韆旁邊玩耍的孩子,大人的反應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拐過幾個轉角後,芙瓏找到了一片種著大橡樹的狹窄空地,樹幹上綁著一支被牽牛花和常春藤裝飾過的漂亮鞦韆,鞦韆下有一群不同物種特徵的孩子,他們等候鞦韆的隊伍排得七零八落,個個伸長脖子,像是飢餓的幼雛般喧鬧。
  她曾經在遠處懷著憧憬眺望許多次,如今終於走到這裡了。
  當芙瓏考慮著是不是要走過去時,裡頭一名孩子舉起小手向芙瓏揮舞著,天真地招呼她過去。
  這個友善的舉動讓芙瓏一時之間興奮不已,她開心地朝著招手的孩子跑去,卻沒想到異常巨大的體型驚動了這名草食物種的獸人男孩,那孩子哇得呼叫了一聲,蹦蹦跳跳地跑出了隊伍,朝大橡樹後方躲避。
  其他的孩子也因此注意到芙瓏的靠近,他們嚇得一哄而散,轉眼間全部跟著躲到橡樹後面。
  仍在盪鞦韆的孩子來不及跳下來,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搖晃的鞦韆上。
  雖然不至於深受打擊,但他們一時奔逃走避的樣子,還是稍微讓年僅五歲的芙瓏有點震驚。
  ——我不應該這麼做嗎?我該怎麼辦才好……
  她試著綻放笑容,柔軟的嘴唇之下露出了上顎那兩顆碩大的尖牙。
  「……你好,我是芙瓏。」
  即使已經盡可能地表現自己的友善,然而,在她笑著伸出手的瞬間,鞦韆上的孩子哇得一聲跌落下來,狼狽地躲到大橡樹後,隨即傳來了哭泣聲。
  「我……我……」
  想再說些什麼,像是——可以作朋友嗎?能一起玩嗎?——之類的話,此時卻全部哽在喉頭,吐不出來,也嚥不下去。
  現場除了微風拂過樹葉的細碎聲響,只剩下橡樹後方細微的啜泣,那使芙瓏立即聯想起沒有任何蟲鳴聲的陰鬱夜晚。
  「可……可以……讓我玩鞦韆嗎……」芙瓏縮起肩膀,捧起點心籃遮住自己的臉,「這些……請你們吃……鞦韆,能讓我玩嗎?」
  橡樹後面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小孩子雖然天真,但那無法輕易戰勝對兇猛物種的恐懼,他們似乎商量了一會兒——也可能是互相推卸——最後派了一個最高大的孩子出來。
  即使是孩子當中最強壯的一員,芙瓏仍可毫不費力地俯視他,但是芙瓏先把點心籃放下,自己向後退了幾步,收起裙襬緩緩蹲下。
  那孩子似乎是犬科品種的亞人,他在點心籃旁邊繞了半圈,三番兩次地嗅聞確認後,才提起籃子跑回橡樹後方。
  贈送點心的策略似乎奏效,孩子們各自拿著一份包好的點心,紛紛從橡樹後面冒出頭來。
  看來媽媽做的蜜漬黑李很對他們的胃口,當然,那也是芙瓏非常喜歡的點心,看到他們跟自己一樣吃得津津有味,熱烈的喜悅之情不禁湧上她心頭。
  甜蜜的滋味舒緩了他們對芙瓏的恐懼和警戒,他們並沒有馬上接近芙瓏,但也不在躲避她,聽了她的要求,數名膽量較大的孩子便指著鞦韆向她說:「可以啊!給妳玩吧!」
  ——可是我想跟你們一起玩。
  芙瓏笑著嚥下這份渴望。能獲得他們的允許、在同一個空間玩著他們玩過的鞦韆,這樣的進展已經非常難得了,她是不該再要求什麼的。
  慢慢來吧,他們總會明白的,明白芙瓏是真心想跟他們作朋友。
  她轉過身,雙手拉過鞦韆繩,上頭纏著紫色的牽牛花,抬頭一看便會看見許多牽牛花沿著大橡樹的枝葉,欣欣向榮地綻放著。
  小心翼翼地避開牽牛花的枝葉,芙瓏抓好鞦韆繩,抬腳一蹬便站上了鞦韆椅。
  她使勁地搖晃身體,鞦韆只是微微擺動,這樣根本玩不起來,一般來說,其他的孩子應該會在後面推她才對。
  看了一眼那群吃得一片狼藉的孩子們,沒有任何人在注意芙瓏的動向。
  於是她屈膝,放下一支腳來踩地,好頂著自己連同鞦韆一起向前盪。
  在獨自努力後鞦韆順利地擺動起來,挾著橡樹香氣的涼風撲向芙瓏的小臉,使她忍不住陶醉地瞇起眼睛。
  但是,這美好的感受並沒有持續很久。
  鞦韆才擺動幾下,繩索承受不住芙瓏比一般小孩沉重許多的身體,與牽牛花一起應聲斷裂。
  孩子們看見芙瓏連同鞦韆、樹枝、牽牛花一起掉落在地上,紛紛驚叫逃竄,一瞬間空地上只剩下芙瓏和各種垃圾殘骸。
  她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鞦韆的殘骸中,斷裂的牽牛花已經逐漸喪失了生氣。記憶當中,父母從來不會去扶起跌倒的自己,他們總是微笑地望著她,等她滿身塵土地爬起來。
  然而,現在的她只覺得茫然,像是這世上所有美妙、叫人喜悅的事物全部從五感當中被抽離。
  一切所見無比刺目,一切所聞無比刺耳,每一寸的吐吶都像是當著寒風,貼熨在肌膚上的溫度似乎從掌心沿著殘骸的裂口迅速散失——
  她還太過幼小,詞彙少到無法清楚地解釋這種感覺。
  為什麼站不起來?為什麼這雙腳動也不動?
  那是她在一片灰霧當中,唯一能自己理清的想法。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她逐漸冷靜下來,注意到裙子上沾滿草屑和泥土。
  「好髒啊!喏,手帕!」
  前方突然傳來清脆稚嫩的嗓聲,芙瓏緩緩地抬頭,一名獸人女孩正用她的小爪子勾著一條手帕,向芙瓏伸來。
  那女孩非常嬌小,仔細辨識她的外徵,初步推測品種可能是黃鼠狼。
  「會痛嗎?」小黃鼠狼又問了一句。
  「不、不會!我很強壯!不怕痛的!」
  像是被關懷的話語瞬間灌注了力量,芙瓏匆忙地站了起來,雙手接過小黃鼠狼的手帕,認真地用它拍掉裙襬上的泥土。
  「手帕送給妳吧!」
  「可以嗎?」
  芙瓏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後低頭凝視著手帕,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可以啊!我是妳的朋友嘛!」
  「朋友……」
  「妳要回家嗎?」
  「……還沒。」
  「要跟我一起玩嗎?」
  「真的嗎……真的要一起玩嗎?」
  「嗯?妳要跟別人玩嗎?」小黃鼠狼露出了些許惋惜的表情。
  「沒有!請跟我……跟我一起玩!」
  芙瓏將手帕收起來,向前跨步準備握住小黃鼠狼的雙手,不過,在那之前小黃鼠狼已經轉過身去,蹦蹦跳跳地走了幾步。
  「那走吧!」
  說罷,她跑了起來,有時會回頭看芙瓏有沒有跟上,每當她一轉頭,總是會看見芙瓏燦爛的笑容。
  雖然還來不及問別的事情,但是芙瓏覺得無所謂。
  那是她第一個朋友,她會用所有的力量來守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