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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逃回村莊的孩子們向大人求救,芙瓏他們被蜂群襲擊的事情也因此立刻傳遍村子各角落,就連還在森林裡物色狩獵目標的棕熊爸爸,都被告知了女兒遭到蜂螫的消息。
  趕到現場的成年人們燃起潮濕的木材和草料來製造濃煙,終於成功驅走襲擊芙瓏她們的蜂群。
  沒有上衣保護的芙瓏被蜂螫得滿身通紅,有些地方因毒素生效擴散,已經開始發紫,至於被她抱住的小黃鼠狼在蜂群被驅走以後,發現父母也在現場,便哇得一聲掙脫芙瓏已經虛軟的手臂,一頭鑽進母親的懷抱中。
  也許是毒素太厲害了,芙瓏覺得腦子一片渾沌,不過,她知道蜂螫已經停止,她們獲救了——她成功保護朋友了。
  然後,她看見鮮少出現在人群面前的爸爸,頂著欲哭無淚的表情往自己走來。
  他現在只想立刻把微笑中的女兒,從這群人面前帶走。
  無論是孩子或成人,他們把所有的錯誤都推卸給她了。
  芙瓏的爸爸很清楚自己女兒的個性,但他同時也很清楚村人無論如何都會相信:是這頭年幼無知的小熊去招惹蜂群的。
  他嘗試為女兒辯解,但苦無證據。
  幾次告訴自己把那些什麼話也聽不進去、只一股勁指責女兒的傢伙痛扁一頓也無所謂,反正他們過活從不依賴村人的臉色。
  但他忍住了。
  熊族不會因為這樣程度的蜂螫就喪命,芙瓏可以熬過去的。
  誤解,也早就習慣了,不常在村子裡露臉的他們,還在乎那些嗎?
  「爸爸?」
  「走,回家。」
  他把小黃鼠狼丟下的衣服撿起來,重新披在芙瓏身上,當布料碰觸到傷口的瞬間,她劇烈地顫了一下,然後才慢吞吞地拉好衣衽。
  其他村人雖然抱怨不斷,但他們沒膽去招惹一臉凶神惡煞的棕熊爸爸,即使再有不滿也自認委屈地吞下,眼睜睜地看著芙瓏跟著爸爸一起離開現場。
  一路上,爸爸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配合芙瓏相對小巧的跨步緩緩前進。
  「爸爸,跟你說喔——」
  「嗯,說吧。」
  「我很強壯喔!」
  「……因為妳是我的孩子,強壯是應該的。」
  不知不覺開始落後的芙瓏,發出了脆嫩的笑聲。
  「我是熊的孩子,真是太好了呢!」
  說完,腳步聲沒了,爸爸察覺有異,趕緊回頭一看。
  原本還有說有笑的女兒,已經面朝天地倒下了。
  


  被爸爸搬回家的芙瓏開始高燒不退,蜂螫的傷口時而像是針扎,時而有如火燒,反覆因痛楚而昏厥,但也幾次因此甦醒,然而,就算醒著意識也不清楚,狀態糟到無法飲水進食。
  第二天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脫水,全身發紫,那副慘狀讓媽媽不得不下一個決定。
  「再撐不過去,遲早也會虛弱而死……不如我親手了結她。」
  「妳……妳是認真的嗎?」
  「我們的子女不能是半吊子,不夠強壯是無法自己活下去的。」
  「但是現在有我們在照顧她啊……」
  「以後怎麼辦……等到她不得不離開我們的時候怎麼辦……因為自己太過軟弱而死去嗎……絕望又孤獨地……」
  「孩子的媽……再陪她撐一會兒,明天還是熬不過的話,我來下手吧。」
  無關意志,芙瓏只能靠著身體的本能抵抗蜂毒,全然不知父母痛苦的決定。
  到了第三天,芙瓏順利退燒,當她從被窩坐起來,輕輕地叫喚一旁滿臉憔悴的媽媽,立刻就被緊緊地抱住。
  她不懂這期間媽媽到底經歷了多少內心的煎熬,只是將小手繞到媽媽的身後,無力地安撫著因啜泣而不停顫抖的背部。
  退燒之後,芙瓏很快地恢復精神,被螫傷發紫的部份也褪成淡淡的粉紅色,沒多久又能在家附近到處跑。
  大概覺得女兒受的教訓已經夠了,媽媽沒有再多囑咐什麼,繼續像以往整天忙碌家務和照顧弟弟,沒立即發現女兒又準備溜到村子裡,去找她的小黃鼠狼朋友。
  記得那天,小黃鼠狼完全被嚇壞了。
  雖然很努力地忍住蜂螫的疼痛,但還是多少洩漏了一些聲音,除此之外密集的振翅聲也造成了那孩子不小的陰影。
  要好好道歉才行。
  芙瓏邊想,邊沿路留意路上的花朵。
  她三心二意地挑選著各式各樣的野花,最後決定折下幾株山百合當作禮物來賠罪。
  ——她會高興嗎?
  抱著滿懷的山百合,芙瓏期待、卻又有些忐忑不安地進入村子裡,照著記憶中的路線尋找以往他們集合的地方。
  那裡原有一棟磚造房,為了改建被拆到只剩下一面牆,後續不了了之,聽說原地主放棄這塊地的所有權,於是變成公有地,但始終也沒有動員人力來整理。
  芙瓏到達的時候,現場沒有任何人。
  她想起早上那些孩子得讀書,直到中午下課、各自回家吃午餐後才會來這裡玩耍。
  現在日正當中,只要等一會兒他們就會陸陸續續地過來,想到這芙瓏決定倚靠著牆邊的陰影坐下等待。
  在來村莊之前她沒有先吃什麼東西,等著等著開始有點餓了,山百合的花瓣聞起來甜甜的,讓她忍不住朝花瓣的尖端含了一口,接著就被牆壁另一面的說話聲嚇得挺起背脊來。
  「好像還沒有人來呢?」
  「等一下嘛,在教室說好要一起去玩水。」
  回話的人嗓聲很細,不過芙瓏絕對不會聽錯,那是她的朋友小黃鼠狼的聲音。
  「妳不是不能下水嗎?」
  「因為弄濕裙子很討厭嘛!但是今天沒關係!」
  「可是熊女沒有來啊!沒有她揹妳怎麼辦?」
  原本想抱著花跑出去的芙瓏,聽到熊女這個稱呼,止住了準備跨出去的步伐。
  「那是她自己要揹的!她不讓我下水啊!」
  「唔……好過份呢……」
  「——你是在說我嗎?」
  「我是說那個熊女。她想幹嘛通通不知道呢!為什麼她老是跟著妳?」
  「你很笨耶,她是我的跟班啊!」
  「嗯……不是朋友啊?幸好……」
  「唉、唉呀,因為她的爸爸很恐怖,只好假裝是朋友……反正她也覺得可以嘛……」
  「原來是假裝的……」
  「當然囉!怎麼可能跟熊女當朋友嘛!只能讓她當跟班啊!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哼,只有我不知道,不跟妳好了。」
  「別這樣啦,那是沒有辦法的,要讓他們知道熊女是我的跟班,否則會像以前那樣欺負我……」
  「熊女已經好幾天沒有來了,他們會不會又開始欺負妳?」
  「沒關係的……她做了那麼可怕的事情……爸爸媽媽也說以後不會再叫我去跟她說話了。我才不怕被欺負呢!要是又開始欺負我,看我不咬他們才怪!」
  「我也會保護妳的!來,打勾勾約定。」
  「嗯!打勾勾一言為定!」
  兩名孩子沉浸在友誼帶來的喜悅,不知不覺繞到了牆壁另一面。在那裡也沒有任何人,只有散落一地的山百合。
  「好漂亮啊!是誰放在地上的?」
  小黃鼠狼不顧裙襬沾上泥土,蹲在牆角將散落的山百合撿起來握成一束,將它獻給了真正的朋友。



  因為喊芙瓏吃午飯的緣故,媽媽這才發現女兒沒知會一聲又跑出去了,她想著:反正肚子餓女兒會自己跑回來,也就沒怎麼放在心上了。
  當芙瓏像是踩著雲霧,輕飄飄地走進家門時,媽媽正好餵兒子喝完母奶,哼著搖籃曲哄他睡覺。
  她現在抽不開身,於是向女兒使了眼色,讓她自己取飯來吃。
  芙瓏沒照著媽媽的意思,只是爬上臥鋪,拉了一條棉被準備睡覺。
  雖然在女兒靠近的時候察覺臉上淚痕斑斑,眼睛紅腫得像是又被蜂螫過一樣,但媽媽沒有多問什麼,只是覺得女兒應該不會想再去村子裡,也不會想再交朋友了。
  芙瓏那麼睡下,醒來時已經是隔天深夜。
  媽媽並沒有叫她起床吃東西,只是用盤子裝好煮熟的芋頭,放在臥鋪旁邊。
  她悄悄地吃完芋頭,躡手躡腳地把盤子放進廚房的水槽裡,回房時,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光線所及之處彷彿罩上一層白霜。
  她踮起腳尖爬出窗外,窗外的院子裡,全是爸爸下午從森林裡搬回來的樹幹。



  父母起床的時候發現芙瓏沒有在臥鋪上,趕緊在家裡到處找人,爸爸也隨便披上衣服準備出門尋找女兒。
  當他一打開家門,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無法動彈。
  以房屋為中心,一根根木頭被插在泥土地裡,彷彿是一片由木樁形成的田地。
  每一根木樁上面都被簡略卻傳神地——鑿出不盡相同的動物、昆蟲、花朵的形狀,在木樁群的另一端,他的女兒倚靠著一根最大的木樁,雙手輕輕地握住一把鑿刀,半闔著眼坐在沁涼的晨霧當中。
  爸爸趕緊跑過去扶起她年幼的女兒,那小小的手掌上全是水泡、瘀痕,以及數不盡的擦傷和裂傷。
  「芙瓏……芙瓏!妳這是怎麼回事——」
  然而,芙瓏只是抬起手,像是要跟父親介紹那些木雕似地說:「爸爸,他們……我的朋友,全部都來了。」
  她露出了蜜一般甜美的笑容,那雙眼裡彷彿再也容不下屬於這座現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