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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良緣之緣來是你

「草民蘇哲叩見靜妃娘娘、惠妃娘娘、紀王妃。」梅長蘇彎著略為單薄的身體,朝著坐在高位的三位貴婦人行跪拜禮。
「好、好、好,起身吧!來讓靜妃娘娘看看你的模樣。」說話的人是皇帝胞弟的夫人紀王妃。
梅長蘇緩緩站起身,默默走到小太監準備好的墊子旁端敬地跪坐。
皇帝向來最寵愛靜妃,其子靖王下個月即將被立為太子,母子二人風華正盛,若不是因靜妃乃貧寒醫女出身,皇帝還真想立她為皇后呢!
但是深受皇恩,靜妃身上沒有絲毫奢華嬌寵之氣,反而看起來慈眉善目,溫婉嫻淑,總帶著淺淺的微笑,令人感到平靜舒服。
「皇帝陛下說得沒錯,蘇先生果然不是凡品,一看就知是人中龍鳳。」靜妃笑意滿盈地誇讚梅長蘇。
「謝靜妃娘娘誇讚,草民不過一介白衣,娘娘抬舉了。」梅長蘇表面淡定自若、恭敬回答,其實心中卻感到十分焦躁憂慮。
雖說他號稱是進京養病,但實際上是被皇帝邀請進京,還派了他孰識的兩名貴冑子弟,言豫津和蕭景睿陪他一同前往金陵。梅長蘇心裡明白,他成立的江左盟日益壯大,皇帝肯定愈發忌憚,恐怕是想著如何手處理他了。
事實上,梅長蘇若是想避開這則禍事也是有辦法的,但十二年過去了,他還是想回到金陵見那人一面,親眼見他登上太子之位,所以不顧眾人反對,前往凶險的帝京之路。
只是現在的情況倒讓他不知所措,來到金陵安頓數日,很快就被皇帝陛下招見,他預想的機智鬥辯都沒有發生,皇帝滿面喜色的接見了他,說沒兩句話就吩咐他來見靜妃,解一解後宮婦人的好奇心。
怪了!他一介江湖白衣,無官無職,怎麼看都於禮不合,在他的記憶中,靜姨也不是如此好事之人,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梅長蘇陪著這幾位宮中貴婦閒聊小半個時辰,一時間氣氛融洽,他也找不到機會離開,就在此時,惠妃飲茶使給紀王妃一個眼色,可沒逃過他的法眼。
偷偷深吸一口氣,總算要進入主題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吧!
「今日請蘇先生進宮是有一事商量。」靜妃神色充滿溫柔憐愛望向梅長蘇。
「娘娘請說。」這眼神感覺不妙呀!
「你可願意嫁予靖王,成為我的兒媳婦。」
「……咦?」

就在靜妃滿意地檢視未來兒媳的當下,皇帝的御書房又是另一番風景。
「兒臣無意娶妻,還請父皇收回成命。」靖王景琰毫不客氣拒絕皇帝賜親。
皇帝知道兒子的倔脾氣,也不生氣,反而好言相勸。
「當年梅嶺一役,朕失去最好的朋友,你失去最愛的妃子,一時間不能接受他人,朕明白、理解,但十多年過去了,也該納個新妃陪陪你,朕為你選的那個蘇哲天下廣有才名,見識才學都是一流,你一定喜歡。」
皇帝見景琰的表情仍然油鹽不進,只好又補了一句:「你可別忘了,下個月就要封太子了,依照大梁禮度必須同時冊立太子妃。」
「若是一定要同時冊封太子妃,那麼我寧願不要做這個太子。」景琰的口氣隱藏著怒意,他當初競爭太子之位就是小殊希望他成為大梁最堅韌的柱石,若成為太子就要背叛他和小殊的盟約,那麼太子之位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你!」皇帝正要發作,一旁兩位大臣急忙緩和氣氛。
「陛下所說的,可是在京中養病,被尊為客卿的蘇哲?臣與他有一席之談,難得好文采呀!」說話的人是戶部尚書沈追。
「臣也曾針對刑部律法請教於他,此人心中自有丘壑,對事有獨到見解,絕非泛泛之輩。」這位是刑部尚書蔡荃,兩位都是靖王倚重之人才。
知道兩位尚書正為自已緩頰,景琰也就安靜不說話了。
這兩句話對了皇帝的胃口,兒子的頂撞之舉就不甚在意了,吩咐眾人散去自己準備午睡休息。
「你呀!別這麼傻,何必還要獨守一人呢?」靖王離去前,皇帝又再度勸慰。

景琰正要離開皇宮,回去自己的靖王府,中途撞見一人。
那名身材高瘦、面容俊雅的男子正在和祈王之子庭生說話,兩人似乎聊得頗為契合,令景琰心生疑惑。
「靖王殿下。」庭生對靖王很是恭敬,十年前皇長子祈王因病去世,留下遺腹子庭生,從小由靖王指導教育,因此兩人關係十分親密。
「草民見過靖王殿下。」男子的態度溫雅舉止有禮,景琰不禁聯想到父皇說的那位……
「你是誰?」景琰為證實心中猜疑,主動上前詢問。
「蘇某一介布衣,殿下不認得也是自然。」時隔十二年,梅長蘇未料會在此與景琰相遇,只能忍住內心激動,強裝無事。
「能進到這宮牆之中,豈會是尋常白衣。」景琰自知不該牽連無辜,但想起方才父皇逼婚的態度,難掩對此人的厭惡之情,冷言冷語幾句便甩頭離去。
梅長蘇聰明如此,怎會不知景琰的想法,只是如今人事已非、自是無話可說……

夜已深,皇帝來到靜妃的芷羅宮準備就寢。
「蘇哲同意了嗎?」皇帝在床上享受靜妃的按摩推拿。
「皇帝賜婚,怎麼能不同意,詢問只是走個過場罷了。況且今日一敘,可以明白他的名氣非浪得虛名,景琰能娶到這般才子,也是福氣。」靜妃的語氣充滿欣喜,想必非常滿意這個未來兒媳。
「哼!有人可不這麼想。」皇帝冷冷說道。
「景琰那邊,臣妾會去勸勸他的。」知子莫若母,想來這門親事,景琰一定拒絕的毫不客氣。
「朕把蘇哲許配給他,是有用意的,蘇哲的真實身分是江左盟之主梅長蘇,這江左盟的實力不可小覷,朕費盡心思讓景琰娶蘇哲,一方面是打壓這群江湖勢力,一方面是想景琰總有一天要繼承大統,總要有個賢良又圓融的人輔助於他,這個蘇哲是最好的對象了。」
「原來如此,那臣妾替景琰謝過陛下厚愛。」
皇帝的解釋,靜妃何嘗不懂,但景琰對林殊的一片癡情,又該如何化解呢?

皇七子靖王蕭景琰將於十二月立為東宮太子,無論群臣還是人民都是樂見其成的,這靖王不僅軍功累累、戰績卓越,更是仁民愛物、體貼百姓。
除此之外,靖王還是有名的一代情癡,十三年前,靖王授旨意開府建牙,代表皇子成年可獨當一面,同時娶赤焰軍主帥林燮之子林殊為妻,一個是風采萬千的年輕皇子,一個是光彩奪目的少年將軍,可說是當時金陵皇城中最閃耀的一對佳偶,可惜好景不常,成親不到一年,林燮父子奉命去北境剿匪,殊不知這是大渝與北燕設計的陷阱,雖然最後赤焰軍奮力剿滅入侵者,力保北境不失,但也損傷慘重,七萬赤焰軍在梅嶺幾乎全軍覆沒,包含主帥林燮和少帥林殊。
當時靖王人在東海練兵,等收到訊息時,竟連林殊的一塊屍骨都無法取回,消沉好一段時間,從此不納續絃更不收側妃,癡情形象深植人心。
只是,一旦立為太子就必須承擔傳承大梁皇族後嗣的責任,不能再這般任性了。靖王娶妃一事在金陵傳的沸沸揚揚,大家都好奇這名蘇哲是如何得到準太子的青睞,尤其那蘇宅如今門庭若市,高官達貴擠破頭想見上蘇哲一面,多少禮物珍品想往蘇宅裡面送,但這蘇哲也是有個性的人,人不一定見得到,禮單更是一律不收,絕了許多想趁機巴結的投機份子的癡心妄想。
偏偏,準太子妃蘇哲漸得民心,卻始終不得靖王的心。
「太常太卜共測出三個吉日,以備大婚之期,你看選哪個好呢?」靜妃拿著今早卜官呈上的日期,眉目含笑地看著景琰。
「母妃定吧!」景琰連看也不看,心中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不喜歡現在的太子妃人選呀?」靜妃放下手中之物,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無論是誰,對我來說都一樣,母親當知我心。」這句話帶著濃濃的哀傷。
「我當然知道,但世事永遠都無法順心如意。小殊走了整整十二年,我想他能理解的。」
「母親……我想小殊了。」
靜妃沉默不語,她待林殊如親兒,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也想小殊,可是已經離去的人豈是用想念就能召回來。
「他去北境剿匪時,我正要去東海訓練水兵,他要我帶個雞蛋大的珍珠回來送他,我笑說哪有那麼大的,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說要鴿子蛋大小的珍珠,我好不容易為他親採到了一個,可是回到金陵,卻永遠都送不出去了。」說著說著,景琰的淚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
「景琰,好孩子,只要你沒忘記小殊,他就永遠活著,活在你心裡。」見到兒子一往情深,做母親的也不禁為之鼻酸。
景琰明白母親已經努力安慰他了,可是這些話為什麼愈聽愈是心痛。
「我不想他活在我心中,我想他活在這個世間。」景琰低下頭遮住雙眼,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這樣說著。

一場大雪,告訴人們冬天正式來臨了。
太子的冊封儀式順利完成,只是景琰的身邊依然沒有太子妃。
因為梅長蘇病了,原本皇帝以為是此人故意裝病,但蘇宅內安置的人手稟明聖上,蘇哲是真的病了,病的東倒西歪下不了床,沒有一天清醒。
為此,只好延遲太子妃的冊封儀式,待來年春天再行補辦。
皇帝怕夜長夢多,以蘇哲在江湖上的人脈勢力,偷偷逃回江左也不是不可能,原想讓提早蘇哲搬入東宮,等他與景琰行了周公之禮,木已成舟,就不怕他逃走了。
這個提議自然是被景琰否決,皇帝好說歹說就是不同意,氣氛鬧得正僵持,靜妃出面化解父子之間的磨擦。
「景琰,你就常去蘇宅探望蘇先生吧!定親後你幾乎沒怎麼見過人家,自然不知道人家的好,而且未來妻子臥病在床,哪有不去關心慰問的道理,你今天就去。」靜妃說道。
「對!不要常去,要天天去!朕會找人看著你。」皇帝陛下一臉怒氣沖沖,橫眉豎眼的盯著兒子,他要敢說個不字,他明天就發旨廢了太子。
景琰還想反對,卻看見一旁靜妃給他使眼色,要他適可而止,話到了嘴邊又只好吞回去。
當晚,太子在禁軍統領蒙摯的護送兼監視下,來到蘇宅探望準太子妃。
梅長蘇的房內到處擺放火盆,人就在床上躺著睡覺,一旁有個長相漂亮的少年陪伴,少年看有人來了,一個箭步檔在梅長蘇的床前。
「大膽!這是當今太子殿下,飛流你快退下。」蒙摯大聲斥喝。
蒙摯和梅長蘇是有交情的,這交情還頗深,他知道梅長蘇就是林殊,可偏偏梅長蘇堅持不讓景琰知道這個真相,眼看景琰不待見梅長蘇,自己又什麼都說不得,蒙摯心裡各種發慌,如今好不容易皇帝逼景琰來看梅長蘇了,怎麼都不能讓這心智不全的孩子把事給搞砸。
「蘇哥哥,睡覺。」少年怎麼都不肯退讓一步。
蒙摯不知如何是好,雖然飛流武功高強,一旦打起來,他自認還是有把握取勝,就怕驚擾到梅長蘇養病,更壞了太子探望的興致。
「我是皇太子蕭景琰,前來探望蘇先生,小兄弟能否讓開,讓我見上一面。」可能是對少年忠心護主的行為產生好感,景琰沒有生氣,反而好言對待這名張開雙手嘟著嘴巴的少年。
「景琰……景琰……」彷彿抓到什麼關鍵句,飛流開始喃喃自語,忽然跳回梅長蘇身邊,輕輕搖晃著說「蘇哥哥,水牛來了,大水牛來了!」
飛流的話令景琰的心跳漏了一拍,水牛是林殊以前給他取的綽號,他向來只愛喝水,再好的茶他也不喜愛,連糖水也不愛喝,林殊就笑他是頭水牛,一天到晚咕嚕咕嚕地喝水,每次林殊這麼喊他,他就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抱到床上狠狠懲罰一遍。
想起林殊,景琰的心又抽痛一下,可現在最重要的是,為何飛流會知道?
「飛流,是誰告訴你,我叫做水牛的?」景琰像哄小孩般,對少年輕聲細語地問道。
飛流歪頭想了一下,回答:「蘇哥哥。」
「哦?蘇哥哥是怎麼說的?」
「愛喝水,咕嚕咕嚕,水牛。」
景琰暗暗吃驚,原以為是梅長蘇故意打探他與林殊的過去而感到不悅,但這份緣由卻只有自己和林殊知道,怎會如此?梅長蘇和林殊是什麼關係?
蒙摯在一旁又急又喜,急的是林殊的身分快被發現了,喜的是他覺得發現也好,況且是飛流瞞不住,這鍋他不用背。
景琰看著昏迷中的梅長蘇,還是要等到人醒才能問了。

連續幾日,景琰都乖乖去探望準太子妃,今天一踏入蘇宅終於迎來好消息,梅長蘇醒了。
那人拖著孱弱的病體半坐半躺在床上,比剛進京時看起來更為消瘦,景琰進房時他正在喝藥,見他臉色十分蒼白,只有嘴唇因為飲藥的關係略顯殷紅,想他大病初癒,口氣也溫和幾分。
梅長蘇擁爐圍裘,聲音虛弱沙啞,幸好精神還不錯,陪著太子小聊半刻還不見萎靡。
而景琰也不去談那日水牛一案,只在離去時問了一句:「我知道皇帝親自賜婚無法拒絕,但蘇先生對我可真有幾分意思?若是沒有,那我會請求父皇解除婚約,不強人所難。」
一瞬間,梅長蘇想告訴景琰,他就是小殊,想對他傾訴這十二年來的思念,可是千錘百鍊的意志告訴自己,景琰當上太子不久,若因此小事惹惱皇帝恐怕會失去聖心,他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太子殿下絕世風華氣度凌雲,蘇某心中怎會沒有仰慕之情,多謝陛下賜婚,感激不盡。」梅長蘇說得淡然,似乎已認定已將這個太子妃之位握在手中。
景琰聽完也沒說什麼,扯了一個笑容便離去。
梅長蘇的打算是讓景琰別廢止婚約,如期娶他為妻,而這番故作姿態是想讓景琰別對自己太好,兩人相處不冷不熱,各自為謀就好,但事情好像沒按照他的計畫推動,景琰依舊天天往蘇宅跑,令皇帝是各種滿意了,而另一邊梅長蘇則是各種不安,尤其他知道病重時,飛流提到水牛這件事情,若他醒後景琰立刻詢問此事,他或許還能找到理由搪塞過去,可是景琰半點不露痕跡,反倒讓他心驚肉跳。
景琰心中有個想法成形,非常天馬行空,甚至驚世駭俗的想法,但是和梅長蘇相處三個多月下來,他愈來愈肯定這個想法。
舉例來說,幾次深聊過後,他發覺和梅長蘇的思想十分投契,因此時常帶著兵書過去蘇宅一同討論,他打算推行新政時,也會找梅長蘇先聊過,再做最後的決定。不說梅長蘇對朝局的看法,對國家未來的展望類似林殊,就連思考時的小動作也和林殊一模一樣。
那日他們正針對某個新立的國法進行討論和反思,景琰看見梅長蘇的手正搓著被單,不只一次了,這應該是他的習慣……這也是林殊的習慣。
「蘇先生在想事情的時候,手裡也會這樣無意識地搓著什麼嗎?」
這麼一問,梅長蘇立刻鬆手,想了一下才回話:「是呀!從小的習慣,就算一個人發呆手指也會亂動,積習已久改不掉,應該很多人都有這種習慣吧。」
「正好,我認識的人當中,也有一個這樣的。」景琰意味深沉地望了梅長蘇一眼,接著說:「蘇先生可知赤焰軍少帥林殊?」
梅長蘇心中暗暗抽了口冷氣,強裝自若冷靜回答:「當然知曉,林家帥府威名何人不知,雖如今已凋零卻仍是所有大梁人民的英雄,何況林少帥還是太子您的……前任靖王妃。」
景琰點點頭,不再追問下去,梅長蘇小小鬆口氣,未料景琰離去前看到他的書桌上放了本書,隨手翻閱一下說是有點興趣向他借幾天。這本翔地記原是他閒暇時打發用的,書的內容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他寫的批註,在碰到母親閨名時自動減兩個筆畫以示避諱,原本有些遲疑,但想到景琰根本不知道他母親的閨名,也就大方給景琰借去了。

暖春將冬季的冷意驅走,梅長蘇的身體也好了許多,太子大婚之日在皇帝督促之下總算排定在三月春獵之後,冊封太子妃的禮程重新啟動辦理,宮內宮外喜氣盈盈好不熱鬧。
三月春獵乃是皇族每年春天最重要的一項活動,今年太子自是要帶著未來的太子妃一同前往,春獵出發的前一天,景琰來到母親居住的芷羅宮,遣去所有宮女太監侍從,說有話只想對母妃說。
「什麼事情這麼神神秘秘?」太子素來自恃光明磊落,靜妃難得看兒子有對自己說悄悄話的一天,頗為驚奇。
「母親,兒臣有個秘密想向母親傾訴。」說完,景琰跪下給母親行跪拜禮。
「這……有話好好說,何必行如此大禮。」靜妃急忙扶起景琰。
「我突然有個念頭,請母親協助兒臣證實!我認為,梅長蘇就是林殊。」景琰無比認真地看著靜妃,他一股腦地說出這幾個月來的疑惑,從水牛事件到搓手指的習慣,以及兩人之間沒來由的心意相通,樁樁件件都是佐證。
「我知道這個想法很大膽很瘋狂,一個人怎麼可能容貌大改,那個曾在雪夜輕裝薄裘千里偷襲敵營,取大渝上將首級的林殊,怎麼會是絲毫不會半點武功,虛弱得容不下一絲冷意的謀士文臣,我不想相信但我就忍不住這麼想,林殊也許沒有死,他變成梅長蘇回來了。」說到最後,景琰甚至哭了出來,十二年陰陽相隔的分離太過痛苦,他好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太想念小殊的緣故,才會有這般念頭產生。
靜妃嘆一口氣,轉身回到房內取出一物,正是那本翔地記,景琰原想藉由書中批註對比筆跡,奈何毫無收穫,正巧靜妃對此書有些興趣就轉借給母親欣賞,難道其中真有他沒有發現的破綻?
「景琰,你看此處。」靜妃指著書中的一個地名。
「溱瀠,有何不妥之處嗎?」景琰毫無頭緒。
「你再看這裡。」靜妃指向梅長蘇寫在一旁的批註,明顯溱瀠二字各少了兩個筆畫。
「這是何故?」
「林殊的母親,晉陽公主的閨名就是溱瀠。」說到晉陽公主也是件傷心事,林氏父子戰死沒多久,晉陽公主傷心過度,不久也隨父子二人去了。
「所以,他真的是小殊……」聽靜妃這麼一解釋,所有疑問都解開了,景琰雖然內心已有準備,但還是有五雷轟頂之感。
「不只如此,之前蘇先生入宮見面我就有查覺,我準備的點心裡,只有臻子酥他一口未嘗,原先以為他不好吃此物,現在想來,小殊無法食用臻子,若蘇先生真是林殊,避開也是正常。」靜妃回憶,林殊幼年第一次吃臻子酥,結果身上長滿疹子甚至無法呼吸,若不是太醫調理得當,小命當晚就不保了。
「既然他是小殊,為什麼不願意與我相認?」景琰回想這幾個月的相處,梅長蘇總是有意無意和他畫清界線保持距離,他想不明白,小殊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彼此情投意合,還曾互相發誓永不相負,縱使小殊改變容貌體質變異,自己也絕不會……不要他。
「這些事情多想無益,明日春獵,把蘇先生帶入我帳房之中,我會想辦法讓他透露實情。」靜妃身為女子,比起太子更能了解小殊不願相認的理由,只是做為景琰的母親多少有些私心,若能讓梅長蘇放下執念承認身分,景琰就終於能化解這份心魔了。

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象徵著萬物復甦,更是一年之始,每年春獵便是春季最重要的儀式,皇帝帶著幾個受種的兒女,以及寵愛的妃子們,浩浩蕩蕩前往九安山。
梅長蘇身為準太子妃理所當然和太子同住一個帳篷,不過皇帝年事已高,春獵事宜多是由太子代理,景琰前前後後忙碌著,出發已有兩日,兩人竟然連面也沒見上幾次。
不用面對景琰的噓寒問暖,梅長蘇輕鬆許多,卻想到那本翔地記居然輾轉給靜姨借去,忍不住心底發毛,以靜姨的聰慧明辨,或許這個身分多瞞不了幾日,待春獵結束,找個機會和靜姨說明清楚吧,她會明白他的苦心。
梅長蘇沒想到,還來不及等春獵結束,事情的發展就如海嘯般一發不可收拾。
隔日,春獵儀典完成,接下來都是白日在室獵場打獵、晚上在營地飲宴,活動十分自由。景琰總算得了空閒帶著梅長蘇到靜妃的帳篷裡會面。
靜妃領著話題各種閒話家常,一時氣氛也倒是和樂融融。直到侍女拿出準備好的名貴熱茶……
「以後,我這傻兒子就託付給你了,我知道蘇先生病體初癒,不適合飲酒,今天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靜妃起身拿起一杯茶,
「娘娘千萬別這麼說,蘇某受之不起。」見狀梅長蘇趕忙起身回敬。
倏地,靜妃似是手滑竟把茶湯全灑在梅長蘇的袖子上。
「哎呀!有沒有被燙到?」說完馬上把梅長蘇的袖口往上拉,但翻來覆去就是找不到記憶中小殊臂上的那顆痣。
「我沒事,娘娘請寬心。」靜妃一連串的動作,梅長蘇心裡有底了,只是說什麼也不肯在景琰面前暴露身分。
靜妃果然還有後招,接著以醫者的身分要為梅長蘇把脈,說是要了解未來兒媳的身體,等婚後進宮能就近照料,梅長蘇幾番拒絕無果,最後只得堅持不讓太子旁聽,靜妃也爽快答應命景琰出去。
梅長蘇的手修長漂亮,可惜蒼白到毫無血色,靜妃仔細把脈,想藉此知道小殊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梅長蘇,只是她沒料到,真相卻是如此令人痛心疾首。
「怎麼會……」話沒說完,一顆又一顆淚水已滾滾流下。
「靜姨你別難過,我除了身體虛了點,沒什麼大礙。」身分曝光,梅長蘇倒是有種解脫的快感,他拍拍靜妃的肩膀,就像過去和靜姨撒嬌一樣。
「火寒之毒,乃天下奇毒之首,挫骨削皮拔的毒呀!怎是一句沒有大礙就能解釋的!你父母泉下有知,會有多傷心難過呀!」靜妃哭著一把抱住梅長蘇,林殊一直是她最疼愛的晚輩,想到他這些年受的痛苦,哭得更厲害了,梅長蘇只好不斷安慰她。
「火寒之毒?這是什麼?」忽然景琰從帳外衝進來,打斷兩人的對話。
「太子藉口去向皇上請安,原來是如小人般行偷雞摸狗之事嗎?」梅長蘇想到景琰在外偷聽,肯定什麼事都知道了,不禁有些惱羞成怒。
「是我讓景琰這麼做的。」靜妃開口解釋,「我們早有懷疑,才會設下此局,小殊你不用怕,把該告訴我們的都說清楚吧!」
梅長蘇見大勢已去,靜妃不是景琰這樣好敷衍的人,現今唯有坦承一路。
十二年前,梅嶺一役,林燮拼死護住兒子一線生機,將他推入懸崖之下,後來他被琅琊閣之主所救,卻發現他中了火寒之毒,唯一解法便是碎骨重生,從此武功盡廢,一生受寒病之苦,更不能享常人之壽,好生保養最多也只能活到四十歲。
解毒後,他曾想過馬上回金陵和景琰團聚,可是自己已經不是林殊的樣子,無法再降烈馬、再挽大弓、上戰場保家衛國,還得從此與疾病傷寒為伍,最重要的是,他不能陪景琰走到終老,與其讓景琰在壯年時經歷失愛之痛,不如在兩人都還年輕時放手,偏偏他沒估算到景琰執著多年的深情。
「小殊,你好傻,怎會這麼傻,你活著就好,其他都無所謂。」景琰近乎哽咽著,淚水擒在眼眶中,狠狠抱住這個他想念十二年的愛人。
「我亦同,太過思念你,才會順了皇帝的招撫回來金陵,原想見你一面就回去,誰知峰迴路轉,結果還是要嫁給你。」梅長蘇抹去景琰臉上的淚痕,偏偏自己的眼淚也像斷線的珍珠般不停滑落。
靜妃雖想和小殊敘敘舊,可見到兩人相擁而泣、難分難捨,她這個長輩還是給小倆口訴訴情衷的時間,擦擦眼角的淚水,默默地離開營帳先去服侍皇帝了。

春獵一行結束,皇帝班師回朝,皇帝不久就得知梅長蘇就是林殊一事。
皇帝百般疑惑不解,招來梅長蘇和景琰問個明白,經過兩人解說來龍去脈,皇帝感慨萬千,林家這百年帥府終於沒在林殊這代斷掉,只要林殊願意回歸林氏身分,就是現成的太子妃,當年允諾若生下二子以上,可選一名過繼給林家承嗣,都還算數。
至於林殊化名為梅長蘇的緣由,梅長蘇是這麼解釋的:「江左地界向來豐盈富庶,距離金陵帝都遙遠,多年以來由江湖幫派把持,江左盟就是為了管理約束這些江湖人而成立的,臣雖恢復林氏之名,但是江左盟地位不減威望仍在,以後太子要統理江左就方便得多。」
皇帝對於這個解釋很滿意,想到兩人如今破鏡重圓,定有說不完的話,便放兩人回東宮歇息,招來大臣們商量冊封太子妃的典禮,以及如何寫一齣可歌可泣的故事昭告天下。
「跟我過來,給你看樣東西。」回到東宮,景琰把梅長蘇帶到書房,拿出一只木盒遞給失而復得的那人,從頭到尾眼底都是笑意。
「這是什麼?」
「你打開看看。」
林殊素來不愛珠寶首飾等身外之物,這盒子裡裝的玩意兒倒令他好奇了,馬上打開一看,裡面裝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珍珠。
『你這次去東海起碼得半年多才能回來吧!聽說東海有很多珍珠,你帶回來一些給我當彈珠玩,至少也得帶個像雞蛋那麼大的吧。』
『雞蛋那麼大!別鬧,哪有這麼大的。』
『給你開個玩笑,帶個鴿子蛋那麼大的。』
『我試試吧!』
年少時胡說的戲言,他卻當真的不像話,哪有那麼傻的人……
看梅長蘇盯著那顆珍珠發愣,久久不語,和他預想對方動容到難以言喻的畫面不甚相似,難道是嫌珍珠採得不夠大顆?可是他真的只找到這樣大的,再大就沒有了!
「你就不說點什麼嗎?」景琰神情難掩失望,決定下次去東海,一定要找顆雞蛋大的珍珠。
梅長蘇總算回神,把珍珠揣進袖中,痞痞一笑。
「那好吧!收下這顆珍珠,我可把自己託付給你啦!」
景琰知道林殊在鬧他,裝作生氣的樣子,冷哼了一聲,拉住梅長蘇的手一扯把人抱個滿懷。
「殿下?」
「殿什麼下,該改口了!」
「……夫君。」
「小殊,今晚留宿東宮吧。」
「好……」
沒說完的話,全部封緘在吻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