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上午十一時二十五分。

  伊德海拉獨自待在恣意散發著明亮感的院長室中。
  這不是她第一次進來這裡,但她由衷希望這會是自己的最後一次——儘管以麻瓜世界的標準而言,這個房間的塑膠製品已是較一般少上許多,但這並不足以改變那些偽裝成簇新品的陳舊傢俱所渲染出的低俗氛圍。

  但願那個矮胖女人動作能更快一點。


  將自己帶來的冰鎮柚子汁注滿了桃樂絲.米勒最愛用的那只茶杯,伊德海拉從修身西裝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玻璃瓶,以顯然相當熟練的俐落動作將裡面的無色液體往茶杯裡添了三滴。柚子汁依舊呈現一種平凡的淡黃,沒有任何多餘的色澤或是氣味。

  十五分鐘。
  把瓶塞塞進瓶口,她給了自己一個大致的時間。她想女人和那個女孩應該沒什麼好談的,但以女人致力維繫的善人形象以及無邊無際的聒噪而言,臨別贈言或許總該多說上那麼兩句。

  然而事實很快就推翻了她的預想。大約十分鐘後,她要找的女人和那件繫著圍裙的連身裙裝一同現身於門框。

  「沃德爾小姐?」發現進駐自室的訪客,女人的嗓音透露出戲劇化的訝異。對方沒像對待其他人那般稱呼伊德海拉的名字,這自然是歸功於她施予的管教——就算必須在這個鬼地方工作,她不認為自己需要和任何人建立親密的關係。

  「很抱歉擅自走了進來,院長。但我在進來的路上沒找到任何人,而房門沒有上鎖。」沒有等待女人先行發問的意思,伊德海拉堅持她一貫的單刀直入。

  「沒有上鎖?可是我記得——好吧,我猜是我忘了,妳知道的,年紀大了總會開始變得比以前健忘。」伊德海拉看著自圓其說的院長帶上房門。即使是在剛把一名擁有魔法天賦的孩童送走、而魔法部指派的除憶師在中午就會來到的情況下,對方仍是完美地保持著麻瓜特有的蠢鈍以及不求甚解:「所以妳今天來是有什麼事嗎?」

  「是有件未完成的事需要處理。」回答得不急不徐,她把屬於女人的茶杯遞了過去:「不介意的話,邊喝邊聊?我親自榨的。」

  「噢!妳真是太有心了。就像妳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歡這種健康飲品……」說出口的話語滲著歡快,伊德海拉可以清晰看見女人眸中燃起的一絲光亮。


  ——太簡單了。

  真的太簡單了。

  要是自己往杯裡投的是毒物,這個女人早就死了吧——當一個人選擇信賴,他的性命就會變得這般脆弱而又不堪一擊……


  「呣呣,真甜。」而在她稍稍走神之際,桃樂絲.米勒早已窩回她米黃色的椅子裡,並在親嚐一口柚子汁後嘴饞的咂了咂嘴:「和市面的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

  「我加了蜂蜜。」這她倒是沒有說謊。

  「蜂蜜!這是我很喜歡的調味之一,比砂糖來得更天然,只需要添上一小勺,任何飲料都會變得更加順滑可口,即使是加進天然的果汁裡的也不會破壞了……」侃侃而談的女人在說到一個段落後,倏地變得默然。

  「院長?」總愛擠滿笑容的臉部肌肉變得鬆弛,女人的臉龐喪失了所有的表情——除了渙散的眼神,那看起來活脫脫就像是被施下了迷糊咒,透漏出滿滿的茫然。

  「米勒院長?」

  沒有回應。

  像是要確認對方一切安好,伊德海拉多喚上了幾聲,但受她呼喚的人顯然沒有任何反應。

  她抬起眉。

  ——然後坐到院長的辦公桌上,翹起修長的雙腿。


  「桃樂絲.米勒,告訴我在妳面前的是誰。」

  「伊德海拉.沃德爾,我們孤兒院剛剛離職的員工。」


  得到恰當回應的伊德海拉頷了頷首。

  「告訴我奧爾特.莫莉根會住進妳們這所孤兒院的原因。」

  「警方搭的線。」與方才輕快親切的語調相悖,女人的嗓音變得平板、毫無起伏:「她的母親死了,在留下的遺囑上聲稱她們沒有任何的親戚,按照法例,她必須住進孤兒院直到成年。」

  「她的母親在遺囑上指定妳們這裡?」

  「沒有,但她生前住在這一區。」

  「據我的調查,報章提及她死於一起謀殺,但沒有人知道她的屍體在哪。為什麼你們那麼篤定她死了,而不是列入失蹤人口?」

  「現場留有大量的血漬,濺滿了一整面牆,血液檢驗結果顯示那是來自同一個人的,這早已超出了致死量。」

  「我找到的報導沒提到這點。」

  「這太令人毛骨悚然,警方希望壓下這個消息;當時有某位政府高官要來參與這裡的慈善活動,他們不想搞砸。」

  「那妳怎麼會知道?」

  「負責聯絡我們的班警員告訴我的。」

  「告訴我他還跟妳說了什麼——與這起案件有關的。」

  「他說這是他負責過最離奇的案子。」到了現在,女人的眼神完全變得空洞:「在住家附近失蹤,然後在距離五百英哩的河川發現遺骸——這類案件從來都不會少。更大部份的時間,他們必須接受連半截人體都找不到的事實,但即使是這樣,他們都沒遇上過把既有事實扼殺的情況,除了這一次。」

  「扼殺既有事實?」

  「奧爾特.莫莉根在事發當日出現在警察局,就她一個人,身上帶著她的出生證明。警方因為那份出生證明而證實她是瑪琳娜.莫莉根的女兒,我們這些鄰居也知道瑪琳娜有個女兒,但到達現場的警員卻無法在那棟房子裡找到任何有小孩生活過的痕跡——衣服、餐具、洗漱用品,所有環境狀況都指出瑪琳娜一直保持著獨居生活。要不是那份擁有法律效力的文件、還有瑪琳娜在遺囑裡親筆承認奧爾特的繼承權,沒有人會相信小奧爾特確實也是那棟房子的一員。」

  「沒人相信——但妳剛才說,妳們都知道瑪琳娜有個女兒?」

  「她總要出門買東西。那個傲慢的女人剛搬來這裡時幾乎不出門,直到後來她開始會去購買一些嬰兒用品,過了好幾年則改買幼童適用的。儘管在奧爾特自己走到警察局後,我們才第一次真正與那孩子面對面:她長得幾乎和瑪琳娜一模一樣,沒有人會質疑她們的母女關係。」

  伊德海拉沉默。事情的細節遠比她原本以為的來得複雜——或者說蹺蹊。

  「……所以,妳們所有人都在瑪琳娜生前見過她,但從未見過奧爾特?」

  「是的。」

  「——妳剛剛提到瑪琳娜性情傲慢。詳細告訴我妳對她的印象。」

  「高貴美麗,但態度囂張。和她唯一有言語交流的就只有負責收銀工作的商店人員,她對交易範圍以外的對象嗤之以鼻……大部份人都不喜歡瑪琳娜,而我個人對她抱有莫大的同情:勞拉猜測她是哪位富商的情婦,這才能夠解釋為什麼她一直沒有工作,卻可以買下一棟房子以及負擔生活開支;我則認為她很可能是繼承了龐大財產的遺孀,因為我們沒見過有任何人出入她的家。後來勞拉推翻了我的推理,她說如果她是某位丈夫的遺孀,奧爾特的年紀肯定會再大一些。無論如何,要她這種一看就知道嬌生慣養的女人照顧孩子,我認為那非常的不容易,因此我曾經主動登門造訪,想當然她甩都沒甩我。在過去我有數不清多少次的認為,要是她願意接受我的幫助,奧爾特便不會長成像這樣冷漠又缺乏家教的孩子,幸好在我後來的苦心教育下,她變得有禮貌多了——不過這都是在我認清她們母女倆都是撒旦的邪惡使徒以前。是的,現在一切都有了解答。」


  「我對妳荒謬可笑的偏見沒有興趣。」伊德海拉不耐地開口打斷了她。或許那種噁心的和善語氣因應藥效完全消失了,但這終究無法改變一個人已有的思考模式,「奧爾特有對妳們提及過母親的事,或者是有關她的家庭背景?」

  「沒有,在她初來乍到的時候,我們認為不應該刻意挑起她的傷心事。我想她唯一一次主動提及她的母親,是在安娜質問她那一次——安娜向我抱怨,奧爾特不願意和她們任何一個人說話,因為她的母親教導她不要和這個社區裡的人說話,她說他們不配。」

  「她說得對,像你們這種低下的麻瓜當然不配。」伊德海拉冷冷地回應,儘管她知道桃樂絲.米勒毫無意義:「沒有其他的了?比方說她的母親,她的父親?」

  「沒有。」

  「沒有任何親戚找過她?」

  「沒有。」

  「瑪琳娜的遺囑現在由誰保管?」

  「帕西瓦里律師。」

  「奧爾特的出生證明、有關她的檔案,妳都放在?」

  「辦公桌的第一個抽屜裡。」


  伊德海拉抽出她的魔杖,往身下桌子的第一個抽屜揮動輕彈,原本上鎖的抽屜旋即滑開。
  但她只在裡面找到了其他多餘無用的物品。小孩送的卡片,軟糖……成疊無關的文件。

  這不可能。服下吐真劑的對象不可能不說實話。
  霎那間,伊德海拉的心漏了一拍。她壓下腦海中有關多種可能性的推測,扭頭瞪向座椅上的女人。

  「再問妳一次。奧爾特的出身證明、有關她的檔案,現在在哪?」

  「都轉交給卡爾頓先生了。」

  「……」該死的蠢女人。

  「都給他了?什麼都沒留下?」

  「一張照片。在最初我和她一起拍的合照,我打算拿去辟邪。」


  總比沒的好。

  「妳把它放在?」

  「第二個抽屜的牛皮信封裡。」

  一打開就可以看見它擱在一堆表格的頂端。從信封中抽出裡面唯一的一張照片,伊德海拉將它翻到正面。

  女人和女孩。兩者她皆不怎麼陌生,然而……

  定睛審視照片,眼前的畫面令伊德海拉緊瞇起眸。某種一直在心頭醞釀的情感在此刻變得極欲得到爆發。


  強行斂下湧現的情緒,她從懷裡掏出一面附有手柄的隨身鏡。

  「結束了。」她淡淡對鏡子說道。

  「文件到手了?」像是有誰正在拎起這面隨身鏡,鏡子的映像一陣晃動,隨後她所熟悉的袓母綠自鏡面中閃爍。

  「……她全都給了卡爾頓.維羅納。」

  「是嗎?那就罷了,本來就只是想蒐集一下。」對方不甚在意的態度,令伊德海拉不得不責備自己為什麼就要來走這一趟——嚴格而言,是從一開始對鏡中人的配合。

  「那想必你不會在意這個?」刻意營造不經意的口吻,她將另一手攥著的照片拎到鏡子面前。
  對方眸中劃過的詫異令那張薄唇勾起了淺泊的弧度。


  「好吧,我承認我大感興趣——但是,妳就知道為什麼?」對方的嗓音帶著濃厚的挑釁,她可以清晰看見人悠閒撐著腮的模樣。

  臉上的微笑一凝。伊德海拉的表情瞬間回歸至冷漠。生硬地撇過首,她睨向仍處於迷離狀態的孤兒院院長,更換了出示照片的對象:「看清楚這張照片,告訴我,她是什麼時候變成——?」

  「好幾年前的事。在安娜和其他孩子將她關在衣櫥後。」


  「關在——衣櫥?」順著這句話,伊德海拉才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她注意到鏡子另一端的通訊對象意欲將視線投向能見範圍外的矮胖女人,但她沒打算予以遷就。

  「她和其他孩子處不好。有一晚,同寢的孩子們將她鎖在房間裡的衣櫥裡。在我們找到她後,變化就出現了。」

  「我說,妳們就不會去管?」這句話並非出自伊德海拉之口。

  「當時有個寶寶得了猩紅熱,我和海倫正忙著把寶寶送進醫院,留下來的廚娘不會巡房:她說她聽不見任何爭執,直到我們翌早發現餐桌少了一個人才發現這件事。當我們打開衣櫥時,奧爾特只是默默走了出來,什麼都沒說。我們問了孩子們許多次,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她會——」

  「夠了,閉嘴。」

  如果說伊德海拉平常的口吻就如冰塊般寒冷,那現下就是達到了如墮冰淵的程度。
  她對老實閉上嘴巴的女人施咒。後者隨即陷入一陣昏厥。

  「喂喂,有必要這樣生氣嗎?妳應該從決定要調查開始就做足心理建設了吧。」說話的人無辜眨動那雙綠眸,但這並無助於令憤怒從那張本應冷豔的臉龐褪去。

  「——我告訴自己一切沒水落石出前不要輕舉妄動,然而現在我只後悔沒在剛才殺了她。」咬牙說出的話語帶忿毒,她將那幀合照狠狠甩向桌面,「要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根本沒必要一直抱持著不確定的態度,那個耍手段的小畜生。」

  在心底的某處,她隱隱明瞭這不是用以欺騙的手段——那個小鬼顯然什麼都不知道。

  她早已有所猜測,現在的僅僅不過是後來補上的視覺衝擊。


  但她不想去明瞭。

  那小鬼掩飾了真相,以能夠遮蓋一切的濡黑。

  管她是為了什麼,事實是她把那些都藏了起來。


  ——她摯愛的女主人遭到背叛的證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