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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朋友說,如果無法向旁人述說,那就寫下來吧。
在夜深人靜的辦公室裡,終於處理完一件合作案合約的我往椅子裡一躺,突然想起這句話。
頭痛地閉上眼,女人的月經真是萬惡,我心裡應該出現的喜悅全被漫天蓋地的低潮壓了過去。

咬牙罵了句髒話,讓祕書泡杯熱飲端來我才睜開眼睛,打開電腦寫下這段話。
下午拿到的紅色炸彈還安靜躺在我的筆電下被我拿來當墊子使用,我將它抽出來拆開,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五封了。

我的文筆不算太好,想描寫的故事主角也不是我,最重要的一點,這個故事是遠在某個我不知道的時刻開始的。
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寫些什麼,忍不住想為自己心裡滿溢的情緒找個出口。

我曾經很盲目地喜歡一個人,心甘情願奮不顧身。
也許被他看見這些話又要說我矯情,但我想我應該為他留些什麼。

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年輕,我喜歡的那個人雖然總是被教官嚷著總有一天會剪掉他的頭髮,但說實在,他當時的頭髮根本還不算長,要是教官看見現在他頭上的那條小尾巴,肯定都氣都得氣得暈過去,不馬上拿出那隻不知道剃過多少顆頭的老舊剃刀三兩下把他那顆頭剃得東缺一塊西缺一塊才怪。
可惜他在課業上、職場上表現還是一樣好,人也越趨圓滑,已經退休的教官說不準又被他三兩句哄得服服貼貼,忘了這回事了。

他的名字叫做嚴司,是我上高中之後認識的第一個學長。第一次從他的嘴裡聽見這兩個字時我居然覺得這是我聽過的名字中算是很好聽的一個,但現在的我掛生命保證,絕對只是之一。
嚴司的長相不算特別出挑,卻也足夠吸引一些女生為他著迷,而我尤其喜歡他那雙眼睛。
他有雙總是盈滿笑的眼睛,即使是掛在他鼻梁上的那副黑框眼鏡也隔擋不住他眼裡的笑意。他笑的時候看起來雖然有點痞,可我曾經很認真觀察過他做事的神情,也曾看過他極其愉快的笑容,就像明媚的陽光全都照耀著他,而我的世界一下子跟著他明亮。

所以後來看著他像個喜劇演員把自己所有情緒都藏進自己漫不經心的笑容裡,而且越發一點破綻也無處可尋時我突然感到害怕,只能說服自己人都會長大,而這是無比精明的嚴司必經的蛻變,但我心裡一直都明白,總有一天他是能悄無聲息將所有人隔絕在自己之外的。
我雖然不能理解,卻也只能將這個結默默放在心裡,畢竟在我纏著他那麼多個日子裡,他對我一直都很好,即使是告白失敗後我問他會不會有哪天可能喜歡上我,他也只是特別真誠地看著我,說我需要時間沉澱一切,然後就此離我遠遠的,時間長達半年。任由每次好不容易堵到他的我怎麼軟磨硬泡他都只會淡淡地看著我,然後露出我最討厭的那種虛假笑容問:妳想好了嗎?

我就是那時看出嚴司這傢伙真他媽狠。
可這件事也讓我發現嚴司終究不是一個那麼輕易捨棄朋友的人,果然人不能萬全。

因為當我和他說我想清楚了,他只是瞇起眼睛看著我笑,說:「我以為妳會堅持更久,唉賭輸了啊——」
那麼一瞬我從他的表情裡搜尋到了什麼,這種熟悉感令我感到心安,忍不住跟著露出笑容,用腳踹了他一下,「渾蛋。」
「很久之前就和妳說喜歡人之前要先睜大眼睛看,現在怪我囉。」他從矮牆上一躍而下,「請妳吃冰,走嗎?」

嚴司的人緣很好,我想我算是誤打誤撞擠進了好友的行列了吧。
看著陽光照著他的背影,我掐掉心裡最後一滴酸澀跟著跳下矮牆,突然覺得如他一般明媚的人好像都是看不見自己影子般愉快活著。
為什麼世界上有人可以那麼清楚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能割捨什麼又不能割捨什麼呢?

二、
高三那年我幾乎和嚴司斷了聯繫,唯一的連結也許只有他留給我的全科筆記,一疊十本,還是我忍痛貢獻自己兩個月的零用錢請他吃各種食物、把他當神一樣供著換來的。
聽說大學生活很多彩多姿,也許他玩得忘了家鄉還有個女孩為了和他考上同所學校日夜不懈地努力著,或是他已經在各式各樣的人裡找到了最適合他的那個女孩,在每個陷入睡眠前的過渡期,我總是忍不住揣測。
即使我明白這個城市明明沒有值得他留戀的人事物,我還是抱著這些猜測咬牙撐過沒有他的一年,腦袋裡幾乎裝滿所有學科知識,剩餘一小塊全放著罵他的話語。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見色忘友無血無淚無情無義沒有良心。

「要是妳把罵我的力氣再多留一些念學科,沒準妳就第一名進醫學系了。」當嚴司終於聽到這番話並且為此哈哈大笑時,我已經考進了和他一樣的大學,只不過念的不是醫學系而是法律系,雖然離他還是有段距離,我卻挺開心自己終於也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他依然存在我心上一個特別的位置,但想開的我其實明白自己不可能死守著一個不喜歡我的人到最後。
吊死在一棵樹上這種事太不值得,何況嚴司那傢伙要是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怎麼笑我。

三、
開學不久嚴司將我介紹給他一個法律系的室友,黎子泓。
黎學長長得挺高也挺帥,一頭黑色短髮乾淨俐落,不過看起來有些嚴肅冷淡,第一眼看見他時我還以為嚴司在和我開玩笑,這人只是他隨手拉來想整我、剛好長得很適合法律系的路人,於是我忍不住瞪了嚴司一眼,直到學長一臉認真地自我介紹並朝我伸手時,我才吶吶喊了聲學長,握住他的手又快速鬆開。
興許是他看見我臉上顯得尷尬的笑容,所以微微勾起嘴角朝我笑。他這一笑非常受用,我的心情頓時放鬆不少,卻還是很難相信嚴司那傢伙居然交了一個這麼正常的朋友,正常到讓我覺得毛骨悚然,幾乎無法想像黎學長是怎麼熬過這一年的,畢竟連我身為一個女孩子,在高中那段日子都吃了嚴司不少虧。
我帶著審視的目光落在嚴司身上,才發現嚴司也在朝我笑,表情異常放鬆柔和。他臉上的鏡片折著光,我看不太清楚自己曾經觀察過不下千次的眼睛,不知怎地屬於女性敏感細膩的特質讓我對他的笑容感到陌生,心裡頓時覺得有些五味雜陳。

當時我應該發現的。

四、
後來我因為嚴司的關係逐漸和黎學長還有他們共同的友人熟稔起來,雖然平時和嚴司見面次數不多,但偶爾會參加他們雙方朋友的聚會。

某次嚴司的生日,我們一群人窩在他宿舍裡幫他慶生,在蛋糕吃完、幾杯酒下肚後,不知道誰忽然提議要玩國王遊戲,於是眾人興致勃勃剪了幾枝吸管做成克難板的籤。
一開始玩時當國王的人所指定的動作都還蠻有趣的,大家笑的前翻後仰,可最後因為氣氛的關係卻越玩越大。當嚴司拿著被指定的八號籤滿場尋找另一隻十號籤一邊呵呵大笑時,我捏著手裡的那隻五,突然覺得有些不安,這樣的感覺直到看見黎學長攤開手裡的那隻籤才暫時舒緩。

而大家驚呼了聲,開始沸騰。
親下去、親下去、親下去。

嚴司平常不太喝酒,我看著明顯喝醉的他朝黎學長笑,嚷了句原來是小黎啊然後不顧形象地撲了過去,雙手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捧住對方的臉,看黎學長緊揪在一起的眉宇,我倒是可以想像嚴司身上的酒味有多難聞,忍不住也興起幾分看好戲的心態。
黎學長開始嘗試撥開嚴司的手,沒想到不妥協的嚴司卻開始掙扎,兩個人的手臂扭在一起,最後誰也沒有占上風,糾纏不休的模樣反而使眾人的情緒更鼓譟,拍手聲和鼓吹聲越來越大,緊盯著雙方的每雙眼眸彷彿都期盼著號稱法律系男神之一的學長到底會不會被嚴司這傢伙拿下,連我也挺好奇。

不負眾望,嚴司又掙扎了幾下,最後乾脆不動了,頭一偏就想往黎學長嘴上撞。
黎學長連忙側過臉,掙開嚴司的手將那顆偏離軌道的頭往自己的肩膀壓,避免遭受二次突襲,於是現場又多了不少尖叫聲,而我瞪大雙眼,深怕錯過任何一幕。

「你喝醉了。」黎學長依舊擰著眉,嚴司突然就不掙扎了,溫馴的像隻羊。
「願賭、嗝、」他將下巴靠在他肩上,「願賭服輸。」
嚴司話一出,旁人又開始起鬨,最終黎學長似乎也有些尷尬,只好鬆開嚴司讓他爬起來。
爬起來的嚴司嘿嘿笑了兩聲,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嚴司露出這種憨憨的笑容,違和感有點重,我愣了幾秒。
熾白的燈光下那張都快要和我一樣白的臉龐如今粉撲撲的,要不是眼神已經迷離我幾乎要以為嚴司只是在借酒裝瘋。

嚴司如同一開始那樣伸手捧住黎學長的臉龐,卻沒有像方才隨意出手想要啵一下就了事的迅速節奏,反而很緩慢的朝另一個人靠近,在他緩慢的動作裡,我的腦袋居然有個很荒謬的念頭一閃而過。
黎學長眼神游移幾秒,最終沒辦法還是只能和嚴司的眼睛對上。

我有些艱難地移動位置,當終於看清鏡片底下那雙眼睛時,才終於恍然大悟。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嚴司當時的表情,好像我們回到了他還隱藏不了所有情緒的那段日子,我卻分不清他眼裡閃過的所有情緒是實是虛,柔和得讓人想哭。

我愣愣看著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靠近,一雙眼眨也不眨,直到剩一個拳頭近時,黎學長突然眨了下眼,而嚴司一把推開他,跌跌撞撞奔向門外。
「想吐。」

我想都沒想猛然站起身,在追上那個踉蹌的身影前看著神色猶豫的黎學長點了下頭,「我去看著他。」

我追著嚴司到門外,卻沒想他沒往廁所跑,反而往樓下去,最後蹲在花圃邊。
他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笑著和我說,「廁所太臭了,不想抱馬桶。」

我沒仔細聽他的話,跟著蹲在他身旁。
好半晌我們都沒有說話,我低頭觀察排成一列在花圃方磚上爬行的螞蟻,嘴唇開了又闔,始終找不到一個好的切入點。
直到嚴司動了動身體,我以為他要回去,想都不想急忙站起,大腦思考到一半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是他,是嗎?」
嚴司轉頭看向我,表情有點呆,從他的動作我才發現他其實只是想換個姿勢坐下,於是有點尷尬地跟著席地而坐。

從他轉為淡定的臉龐我明白他聽懂了我的意思,但他只說了一句:「看破不說破。」

於是故事到這裡開始多了黎子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