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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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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幫幫我……大師……」面前的女人哭得無比悽慘,彷彿隨時會斷氣一樣的喘息聲迴盪在她們之間,但也許並不如她表現的悲傷,畢竟晏慈看得出來,她的結已經存在很久了。

「我不是大師。」首先她得先拒絕這個稱呼,她只是個普通人,甚至比很多麻瓜還要麻瓜,她見不到鬼魂,也無法感應靈異照片,更不用說看風水。

她只是看得到結。

小時候覺得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母親抱著她哭泣,憎恨著久未歸家的父親,小小的她看著母親的背上長出一根樹枝,然後越來越粗,越來越高,母親的憎恨越多,那棵樹上就長出越多的果實,黑黑的一團,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一團毛線一樣的東西,以極高速旋轉著才成了圓形狀。

於是晏慈伸手碰了那顆果實,她捉住了。然後她不費絲毫力氣就將果實拔了下來,甚至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她握著那團黑黑的東西,仍然搞不清楚是什麼,她伸出手想將手上的東西與母親分享,少婦卻只是看著她的幼女,對自己伸出手彷彿給予安慰,於是她崩潰地大哭了一場,緊緊抱著手中的寶貝,她只剩下這個孩子了。

果實被晏慈給拔完,母親卻始終沒見到任何東西。

唯一改變的是母親從離婚的打擊中重新站了起來,她靠娘家的支援做起了小生意,帶著晏慈在路邊擺攤,等晏慈到了上學的年紀,她會一早先慌忙地帶孩子去學校,再趕回家準備擺攤的工具,晏慈下課時會自己搭車,再走到母親的攤位上,靜靜地在旁寫功課,也不吵鬧。

就這樣兩人過了很多年,母親靠著一個小攤位養大了她,晏慈考上了外地的大學,原本不打算去就讀,只想陪在媽媽身旁。

但有一天媽媽難得語無倫次地向她介紹起身旁的叔叔,『這位是陳叔叔……』

晏慈看著這位和善的叔叔,真的很好,她不是在說反話,陳叔叔的身上沒有任何的結,跟媽媽一樣都是很正向健康的人,如果是這位叔叔的話,媽媽也許可以不用她陪在身旁,也能過上很寧靜的日子。

於是晏慈毫無芥蒂的接受了陳叔叔,媽媽哭著擁抱她,老實的陳叔叔在旁搔頭不知道該如何加入,只好小心地拍拍媽媽的肩膀。

那一年晏慈到了外地上大學,早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她就已經明白那團黑黑的果實並非什麼好東西,就宛如癌症,人在負面情緒產生時會逐漸累積的東西,她替這玩意兒取名叫做鬱結。原本單純的生活圈其實很少見到誇張的鬱結,但上了大學卻完全顛覆了她的世界,現在的年輕人啊,也許是資訊接受得太快,特別容易受到情緒的影響,幾乎每一個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結。

自從晏慈在頂樓救了一個想要自殺的女孩,她就多了不少的關注,開始有人提起關於理學院的通靈少女,將她美化成傳說一樣的靈學美少女,導致不少聽著傳聞來見她的人最後都不免掃興,她知道自己不算好看,不過她也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她,謠言過一陣子總會主動消失在這資訊爆炸的小型社會之中。

其實大學生最多的結都是來自於情傷,包括那名想自殺的女孩,她被男友劈腿後一時間想不開,瞬間長大的鬱結逼她走上絕路,晏慈湊巧從學生餐廳要走回宿舍,發現人群圍繞在管理大樓,才好奇湊上前去看。她一下子就發現那巨大的結,跟母親當年非常類似,這種結並不太難處理,她只是趁大家手忙腳亂時走到女孩身後,輕輕一下子就戳破了那十分脆弱的鬱結。

突然產生的鬱結是最常見的,也是最好處理的。

對她來說最棘手的是長期累積的鬱結,那是由十分精細的憂鬱加上長期生活的挫折組成,越龐大就越可怕,而且她沒有學過任何相關的道法,她只能簡單的拔掉結,卻做不到後續的處理。

快要畢業的時候有個非常可怕的結出現了。

有個她滿常去聽課的老師,雖然常常笑臉迎人,可是身上卻有非常巨大且沉重的結。她知道老師有憂鬱症,而且已經許多年了,即使老師對外界不但能正常對談,甚至能跟學生開起玩笑,知道他有憂鬱症的人非常少,畢竟若是知道教師有這樣的疾病,學校方面也不會再跟他續約,因此晏慈不小心脫口時老師求她千萬別告訴別人。

她覺得這樣認真教學的老師被鬱結給逼成如此,實在很可憐。

於是她想也沒想就出手拔掉了老師的結。

一切都毀了。

老師沒有像她想像中的瞬間恢復明亮的氣息,他對她露出一個笑容,解脫似了的笑,然後轉身走出辦公室。隔天她就聽說老師在路上出了車禍,當場就去世了。

那件事給她極大的震撼,從此以後她不再莽撞地處理鬱結的事情,直到畢業後,進到一間中型企業當會計,她需要絕對的理智幫助她不迷失在情感鬱結之中,她接觸太多,若是不靠數學或理科來協助她保持理智清醒,她直覺自己恐怕會因此而發瘋。

偶爾她會處理簡單的鬱結,不只是人類,有時候動物或者地點也會產生鬱結。她等公車時隨手拔掉了路旁紅綠燈的結,或者是十字路口的結,這些結有時是人類行駛車輛時留下的負面情緒,有時只是自然界的循環定理,就像累積灰塵一樣,清掃過後就能讓路況更順暢,也少一些交通事故的發生。

就這樣簡單,不要再去想更困難的事。她的天賦只有如此,她不像道士能收妖,也不像風水大師一樣能算天機,她只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擁有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天賦而已。

回歸現況,眼前的女人仍然在哭泣,不知道從哪裡聽來她的小小天賦,卻死命地相信這是救命稻草。

但她真的沒辦法幫上忙,這個女人的結非常堅固,而且危險。

晏慈甚至在她靠近時就忍不住想吐,那是非常黑暗的結,裡面甚至有小嬰兒的臉,她墮過胎,而且是非常不合理的理由,小嬰兒在用力哭泣,哭聲混著女人的高昂啜泣,讓晏慈忍不住頭暈。

這個結,完全是女人一手創造的啊。

「我幫不了妳,真的。」她忍著反胃的感覺勉強回應,這不是她能解的。

女人卻不相信,她已經走投無路了,連去廟裡求來的籤都要她好自為之!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不想要這孩子的是他啊!要不是他說會跟老婆離婚,她又怎麼會懷上他的小孩,痴痴地等候著,最後卻換得對方音訊全無?!她把這個小孩拿掉又怎樣!她還這麼年輕,難道要帶著一個拖油瓶過苦日子嗎?

「妳一定有辦法的吧!大師,我聽說妳很厲害,只要出手就可以解決很多事……」女人陷入不自覺的失控情緒,這很不妙,渾沌會引來惡物,她的結瘋狂地扭動著,晏慈再怎麼沒靈感都能感覺得到黑暗逐漸靠攏。

她知道自己必須逃走,她沒有力量面對這種黑暗。

她又要怎麼幫助這個女人?她如果出手拔掉了那個結,這個女人一定會死。鬱結是共生的,不能突然讓它消失,這麼做不是會引起惡物入侵,就是讓當事人失去神智,做出傻事。

但是情況極為不妙,房間的電燈開始閃爍,龐大的壓力侵襲而來,彷彿四面牆逐漸靠攏,要將晏慈跟女人擠壓在一塊,直到變成扁平的屍乾才肯罷手。她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她逃不掉,就這樣死掉嗎?連母親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她真的沒有任何能力抵抗,她只懂得拔掉那個結,她甚至連鬼都見不到。死法這麼荒誕,她也忍不住想笑,太丟人了,幸好沒人會知道。媽媽,對不起,我愛妳……

『現在說遺言太早了吧?』她聽見上頭傳來的聲音,勉強抬頭一看。

那是一隻老虎,毛色金黃,雙眼炯炯有神,隱隱發出光芒,像是真的,卻又像隔著玻璃一樣模糊,迷幻卻又真實。但他在笑,獸嘴彎出一道弧度,眼神透露慈愛的喜悅,他就這樣看著晏慈,這道聲音解救了她的難受,至少她能正常呼吸了。

『唉,妳有這樣的能力,早就該開始修道了,怎麼沒有去拜會過身邊的神明呢?』老虎踏了踏四肢,動作輕盈看似不耗力氣,但那原本壓迫她的龐大黑暗卻一哄而散,連那個吸引惡物的女人都清醒了,但也不能這麼說,她是昏過去了。

晏慈恍惚著想起,她的確沒有想過要求助宗教,她有吃過教會發的糖果,也喝過廟宇的菩提水,但她在無數次面對鬱結時卻都沒有想過修道,也沒有向任何神明求助過。

『小姑娘有副好心腸,妳其實剛才可以直接拔了女子的惡根,但妳知道她會因此而亡,所以妳沒有這麼做。』老虎笑得更加愉悅,眼神裡滿是對晏慈的愛護。

晏慈點點頭,她知道,她也知道她可以做更多事,拔掉政治人物的惡結,或甚至考上警職就能接觸更多社會上的罪犯,她只要拔掉他們的的結,就能減少他們再次犯罪的可能。但是她沒有,她只是選擇當一個小小的會計,在生活中拔掉不起眼的小結,當年老師的事情帶給她很大的傷害,她沒有勇氣做更多。

『妳終究是人類,只要做自己分內的事就好。』老虎卻讀懂她的心思,眼神染上一些哀傷,感念這樣善良的孩子,不是她的錯卻全攬在身上,令人憐惜的善意。就連遇到危機也不懂得求神,只是一味地承受著傷害,傻孩子,真的是傻孩子。

老虎替她洗淨了身上的混濁,彷若新生,她站起身向神靈致謝,卻被老虎輕輕頂著低下的頭。

『不用謝,有時間去路口看看,這次也是老爺子特准才能幫妳,記得帶點水果,老爺子喜歡吃。』

然後老虎就消失了,留下這麼一段話,還有清新的空氣。



之後晏慈買了點水果,才發現附近路口有一間土地公廟。

向其他參拜的信徒詢問才知道,案下奉著一尊虎爺。

就跟那天她見到的老虎一樣,彷彿對著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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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是想寫點有點黑暗的東西
但不知不覺寫了很多
最近又在重看蝴蝶的禁咒師
忍不住寫了很像她會寫的東西

關於虎爺:
俗曰:「土地神轄山中虎」。古人認為虎受土地之神所管,而被山神、土地神、城隍爺等神收伏的老虎具有神力,不但不會傷害人類、牲畜,且會保護人類;故人多尊稱其為虎爺,虔誠奉祀。

虎爺也會保護兒童,因此也有習俗會讓小孩認虎爺做義父。第一次知道虎爺是蝴蝶小說裡寫到的故事,對這樣的描述我很喜歡,覺得很溫暖。(故事收錄在荒厄某一部裡)

如果這系列還會寫下去,我想寫更多關於神祇加入的劇情,我很喜歡土地公,也想描寫觀音大士,而且我最喜歡的是廟前的石獅子,每次都覺得很可愛,去拜拜都要摸幾下,希望能描寫一些有趣的事情。
但如果我會寫下去的話。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