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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懶得再對「玄武計畫」多說些什麼啦,如果你有興趣的話,輸個關鍵字就能調出幾十段政論節目。他們當然有來訪問我,不過自從我對攝影機比中指說了句「操你媽的去吃屎啦幹」後,那些人就收斂多了──啊,那段的話當然是被剪掉了,而且之後也沒有人再白目到跑來問我想對決策者說什麼了。
你對玄武計畫了解多少?哦哦,對啊,和刻在記念碑上的差不多嘛,什麼人類反攻的號角、什麼收復台灣的里程碑之類的是吧?我跟你說,都是狗屁!這話我說應該更可信吧?我們他媽的兩年前就把綠島清乾淨、一年前就在花東縱谷蓋新生碉堡了你們還在里程碑?我告訴你,殭屍大戰打了那麼久,就是沒有人想到要用槍托在那些台北來的狗官後腦杓敲個兩下。我們辛辛苦苦打下了三分之一個台灣他們全沒放在眼裡,去你的大台北主義,他們非要光復台北才睡得著覺。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台北當然要清理,但時間不對啊!你可以稍微動個腦想一下嗎?那個時候我們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站穩陣腳,好不容易可以開始慢慢收回一些資源,那時候我們才剛剛開始反攻啊!我問你,那時候的台北是什麼樣子?不,光是想想在殭屍出現前的台北是什麼樣子就好了。明白了吧?那裡可是全台灣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充滿高樓、地下室還有他奶奶的捷運系統,到處都是遮蔽物、每走十步就會撞到三輛車子。我們剛逃離原本的都市、苟延殘喘活過殭屍海,在台北沒有資源、沒有營地,但是那些豬頭居然說什麼「奪回首都才能穩定民心」那種屁話!
你說,要攻下一座殭屍王國需要什麼?軍隊?補給線?告訴你,我只要一顆飛彈就好了──咻,碰,然後整個城市和裡面活的死的死了又活的一起炸光光就一切搞定了。可是那些豬頭不這麼想,整天在唉唉叫什麼首都什麼精神寄託什麼重建資源的,反正就是非要先打下台北就是了。而且我剛說的補給啊軍人他們都拿不出來,我們有的就只有我一個人,懂嗎?我一個人!戰爭英雄就是要這樣用,他們打著我的名號,說我會帶領大家光復台北,還真的就招到了一批蠢蛋──唉,所以你知道了吧,玄武計畫裡面最先死掉的那八十七個人都是記在我的帳上的啊!
那些第一批跟著我到台北的都是菜鳥,老鳥早在清理花東縱谷的時候死得差不多了,夠資格活下來的才不會智障到願意再踏進都市。那些菜鳥啊,好幾個才十幾歲,大概是殭屍大戰剛爆發的時候給親人保護得好好的那批吧?只有跑給殭屍追的經驗,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和殭屍對幹,一聽到英雄兩個字腦子就燒壞了。還記得槍一發下去就有個滿臉痘子的矮子拿了槍就來找我要簽名……真是夠了。

玄武計畫的執行比目的還蠢上一百萬倍。對,我們要奪回台北,然後整個戰略就是開三台武裝巴士把我們載到台北車站放下來打殭屍──我他媽的怎麼知道要從台北車站下手?那些豬腦大概以為把殭屍趕走以後我們就能順便搭高鐵去肅清南台灣了吧?那些下命令的什麼不會,就是話講得比唱歌好聽、放屁都有人拍手,我真想看看哪天殭屍殺進他們家別墅的時候他們懂不懂拔保險。
我們的補給根本不夠,他們宣稱我們的糧食和彈藥夠撐一個禮拜──說得好像一個禮拜就能夠搞定著個殭屍大本營一樣!而且我們的通訊爛透了、整個後勤團隊也菜到不行。更糟的是還有個豬腦袋指揮官,大概是那堆豬腦裡面猜拳猜輸的笨蛋吧?什麼都不懂但他媽的自以為很懂,幹。

第一個白天的狀況還在控制內,兩個小夥子給殭屍活活吞了,有兩個被咬傷、三個不知去向,不過我們暫時以武裝巴士為據點,把周圍殭屍清了一輪。那些菜鳥可天真的,以為這樣就拯救世界了。大概到了傍晚,他們看已經沒有在動的殭屍,跟我說想放鬆下來吃點乾糧的時候,那些躲在大樓裡、小巷裡還有該死的地下道裡的殭屍又一個接一個冒出來,愈來愈多,把整個據點團團圍住。
我有跟你說過我晚上是不打殭屍的嗎?我是說盡量。晚上視線不好,紅外線不能拿來瞄那些冷冰冰的殭屍,子彈大部分都會浪費掉。更重要的是晚上對那些沒經驗的傢伙太可怕了,我不是在說笑,你看看那些已經把自己當英雄的小夥子到了晚上一個個都嚇尿了──殭屍一個接一個,殺也殺不完,好像光照到的地方都是殭屍、光沒照到的地方好像也都是殭屍,到處都是那些歪七扭八的身體、到處都聽的到那些天殺的鬼吼鬼叫。光是這種感覺就夠嚇傻一半以上的小鬼了,更何況我們一點退路也沒有,只要哪邊的防禦上出現缺口,我們和我們的武裝巴士都會給殭屍攻佔。那個晚上特別慘烈,等到太陽出來我清點人數的時候,大概四成的人都不見了。要我猜的話,我猜很多人都是受不了恐懼,看到空檔就想逃跑,然後就再也沒機會回來了。
然後那個豬腦指揮官就把我找過去說話了,意思大概是就算我們把地面上的殭屍清理乾淨,那些台北地底的殭屍還是會跑出來咬人,所以我們應該同時間分配一半的人力掃蕩地下部分──你聽到以後怎麼想?當然蠢斃了!我差點拿對講機給他四十五度角敲下去看看能不能把豬腦修好。我們人已經夠少了,根本沒辦法應付地底下作戰。你應該知道吧?台北車站的地底根本是該死的複雜,至少我在戰前到那邊從來沒有不迷路過。現在好啦,給殭屍逛了一圈以後什麼倒了什麼破了什麼卡住了都不知道,燈啊電梯啊鐵定壞光光,要一群菜鳥士兵在這樣一片黑暗中和殭屍玩鬼抓人,可能連按板機的機會都沒有就自己摔死了。
不過抗議無效,指揮官一邊跟我保證會繼續申請增援一邊催我組了個地底作戰小組,大概二三十個人,再加上六個沒屁用的後勤。下地底之前我們刻意在入口處製造一些噪音,盡量把地底的妖魔鬼怪先能引出來就引出來,也真的冒出了幾隻王八蛋。然後我要大家安靜下來,先確定有沒有想出來走到一半的殭屍,結果才等不到十分鐘那個豬腦就沒耐性了,催著要我們快點進去快點出來。
我們保持安靜從百貨門口的那個入口進到地底。如果你還記得的話,那個地方原本還不是車站,是某種類似商店街的地方。殭屍出現的時候大概沒有人還有心情看店逛街什麼,不過趕著從車站搭車到其他地方的人倒是不少,好像覺得搭上車就可以到比較安全的地方一樣──不過說起來也沒錯啦,全台灣大概就台北最慘,然後全台北大概就車站這邊最慘吧?總之我們打草驚蛇的作法起了一點作用,剛進去的時候什麼也沒看到,只有一團混亂。我要後勤在入口處設燈,轉角的地方再設燈,不過設燈的效果不大,因為到處都是倒塌的東西,沒走多遠又是一片黑,當然手電筒也照不遠。
我們緩慢但還算順利地走了好一段路,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靜,可是這種安靜形成了某種壓迫感,一種……像是在看恐怖片,隨時都會有他媽的怪物蹦出來嚇你那種感覺──而且我們他媽的根本就是在恐怖片裡面,用膝蓋想就知道這裡鐵定還有好幾百個殭屍餓著肚子在亂晃。連我都覺得壓迫了,更何況是那些沒經歷過大風浪的菜鳥?
大概在快進捷運站的地方,我們遇到了第一個殭屍。那個殭屍下半身只剩幾塊要掉不掉的骨頭碎片,靠兩隻手慢慢向我們爬過來,走在前面的一個菜鳥沒有注意到,走過去腳就被抓住了,那菜鳥嚇個半死,直接就往殭屍腦袋上開槍,差點沒把自己的腳也他媽的一起轟掉。然後突然之間整個地下都是槍聲,你知道吧?回音。我們當然沒有裝滅音器,開玩笑,我們是要「光榮收復台北」的隊伍,哪有配備什麼娘炮滅音器?幹,反正突然間都是聲音,我正想這下完蛋了,就聽到又有白目在開槍,還有人開始鬼吼鬼叫,有人說又有殭屍冒出來,有人說被子彈打到,有人根本只是跟著大吼大叫。手電筒的光不夠、影子晃來晃去,我跟你講,不光是我的好隊員,連資源回收桶都他媽的像個殭屍。
我叫他們安靜、不要開槍、不要走散,根本沒人鳥我。我們的聲音加上回音全部合在一起,連是不是真的有殭屍混在裡面唱金屬搖滾都不知道。混亂之中原本躲在比較深處的殭屍也陸續冒出來了,很多人往我們進來的入口處那邊跑,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那邊的燈突然暗掉了──大概是被踢倒了之類的──然後是更多鬼叫,我還不至於被這樣的場面嚇壞,知道當務之急時重新整頓我的部隊。
我往最靠近我的一個傢伙頭盔上用力巴下去,扯下他的耳機在他耳邊大吼要他停止開槍,找一個適合的作戰地點,光是要他停止對我拳打腳踢就費了我一番工夫。我用同樣的方法讓離我比較近的另外幾個人冷靜下來後,發現有人在一片黑暗中反而愈逃愈深處。我擔心沒有人叫住他們這些菜鳥會一股腦兒往殭屍嘴巴裡跑,追了上去,哈哈,那應該是我這輩子做過最蠢的決定,該死的,我一個人也沒追上就被一發沒長眼的子彈打中。馬的,也許我該慶幸那個開槍的還是個菜鳥,沒有準頭直接轟掉我腦袋,幹,反正我被子彈的力道打得往旁邊摔,好像撞破了什麼、好像往下落了一段,總之在下一次的撞擊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到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只有一種很平板、早就聽膩了的聲音,幹,我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有殭屍,而且大概有一群在我的下方。我不知道是怎麼摔的,就好死不死卡在一個地面破洞露出來的鋼骨上,下面可能是鐵軌也可能是其他地方,反正擠滿了等我掉下去的殭屍。
我每個地方都痛,有些地方好像還被鋼筋什麼的刺破了,我的手滑滑的,而且非常痛,剛剛的子彈直接蹦掉了我右手兩截手指,可能還卡在我肩膀某個地方,血還在流,我的槍早就不知道掉到哪裡了。我的眼睛裡有粉塵,我用手去抹,粉塵沒黏出來,倒是抹得我自己滿臉血。我試著移動,一邊擔心整個破口會不會就這樣塌下來。反正幸好那個洞沒有太鬆垮,我邊滾邊爬好不容易滾離崩塌的地方,身上的傷口讓我差點叫出聲音。我花了大概三十秒調整呼吸,然後又花了三十秒翻身坐起來。
狀況真的非常糟糕,我不知道我失去意識多久、和隊伍離多遠,當然在這一片黑暗中我也不知道我人在哪裡,我的手電筒在剛剛一團混亂的時候被碰到地上摔壞了,如果沒有握緊握把就發不出光,所以我把我那隻報廢掉的右手和手電筒用子彈帶緊緊纏在一起。然後我摸到我那個一點用途也沒有的對講機,耳機還塞在我耳朵裡,不過一點聲響也沒有,我試著對它說一些話,要求對講機另一邊的任何一個人回話,不過看來我在的地方剛好收不到訊號,或者說,也許已經沒有人可以收到我發出的訊號也說不定。我持續了一陣子愚蠢地自言自語,到最後甚至差點他媽的吼出聲來。我太需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太需要 個人來告訴我接下來該做什麼,那時候就算是那個豬腦指揮官告訴我應該脫光光跳到殭屍眼前的餐盤上我也可能會照做吧?
不遠處出現了一些動靜,是一個被困在倒塌的柱子下的殭屍聽到了我的說話聲,再更遠處也有些聲響,我沒有浪費時間去確認那些聲音的主人是不是剛好也動彈不得,我必須離開這裡。
我爬起來,在忽明忽滅的手電筒燈光下伸手摸索附近有沒有可以扶著的東西,摸到了一片應該還算牢靠的水泥牆,結果下一秒又被腳下一個硬梆梆的東西絆倒,還被那面水泥牆擦破一大片皮。我用手電筒照了一下,確認了我正站在鐵軌上面。在還搞不清楚往哪邊才是出口,但是必須移動的情況下,我決定先沿著鐵軌走,至少未來要回頭時還有個依據。
害怕嗎?幹,當然怕得要死啊,你們到底是把我當作什麼東西了?戰爭英雄也是人啊,操你媽的,我還知道我不是那種死了可以傳點復活的電玩角色好嗎?我可以一槍轟掉一個殭屍腦袋,但是我那時候只有一把小刀,還沒有可以握刀的手──不過說真的,就算有槍有手,什麼都看不到的情況下也沒屁用,你當我是用心眼瞄準的噢?
我走幾步就會停下來,聽聲音確定附近有沒有殭屍,用那個秀逗手電筒照照看腳下有沒有障礙物。我發覺我正在遠離月台,兩旁都是水泥牆,但是身後的腳步聲和呻吟聲讓我沒辦法回頭。以我的經驗啦,一般來說人愈多的地方殭屍也會愈多,往這種沒有人會到的地方比較不會遇到殭屍,況且鐵路的視野比較沒那麼複雜,有狀況可以比較快發現──前提是我還看得到的話。不過在殭屍爆發的那段期間還是有些可憐蟲以為躲到地底下就安全了,我路過了好幾個有人逗留過的地方,還看到一個裝著發霉物體的大鍋。至於當初的使用者為什麼會丟下還有食物的鍋子離開,我不大想知道,而且很不幸地,那口大鍋子提醒了我自己有多餓,我想我是真的昏迷了很久了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些若有似無的呻吟聲一直尾隨者我,隨時會有殭屍從很近的距離下出現,我沒什麼從狩獵者變成獵物的經驗,神經繃得很緊,所以當連接對講機的耳機傳來聲音的時候我著實嚇了一跳,哈哈,沒看過戰爭英雄嚇一跳吧?我腳下沒有踩穩,身體一歪,反射性地用手去扶著牆壁,結果碰到傷口害我痛得要命,咬緊牙關才沒幹出聲音。
那聲音在我耳機裡吼了一陣子我才聽清楚他在說什麼,老實說透過對講機每個人的聲音都會變得有點奇怪,光聽聲音的話很難分清楚誰是誰,不過聽清楚她在說什麼之後,我就知道那個人是Zoe。
你應該多少聽過Zoe這個人吧?那傢伙低調得很,不過在奪回台北那幾場大仗中不靠她真的贏不了。我應該說過吧,她算是最後幾批離開台北的人,死心塌地地在台北等著她那個各種意義上來說回不來的前女友──別跟她說是我說出來的──反正就我們這群人裡面她算是對「那時候」的台北最熟悉的一個。她不大會打殭屍,我試過教她用步槍,不過看到她直接跑到殭屍面前用槍托敲下去的畫面後就放棄了。
我想想她那時候是怎麼說的……對了,她都叫我阿J,跟我比較熟的人會這樣叫我,可惜現在已經沒幾個人這樣叫了,她好像是說「阿J、阿J!詹志捷!我知道你這孬種還活著,還不快他媽的回一下話!」反正就是類似那樣的話,在無線電頻道裡公然大罵我這個戰爭英雄,哈哈,別看她現在那樣子,當年她發起飆來連我都怕,你聽說過吧?我們比腕力的時候我還輸給她咧。我那時一開始還以為我聽錯了,因為Zoe並沒有參加那次的玄武計畫,真的,她的紀錄是後來才硬寫上去的,一開始根本沒有在名單內。那次她原本應該要留在基地裡面管那些水管電線之類的雜事。
我壓低聲音回了一句「是Zoe嗎?」因為我知道我附近還有殭屍,每說一句話就多一些被發現的風險。
「不然你以為是誰?還活著就說話啊。」我記得她是這麼說的,完全是她的口氣,然後一點也不浪費時間馬上繼續問我的狀況。我也簡單告訴她我的傷勢,還有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瞎走什麼,她說叫我繼續沿著軌道走,她會在地面上維持在我的通訊範圍裡面
我問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有為什麼沒有其他人的訊號,她叫我閉嘴先找到安全的地方。我同意我不應該製造沒有意義的聲音,所以一路上都只有聽著她單方面告訴我消息,只有在她要求我回報狀況時冒險開口。
照Zoe所說,現在是我們進入地下之後的第21個小時,我現在是往部隊的反方向移動。在我還沒來得及表示應該要想辦法回頭與部隊會合之前,Zoe就要我打消這個念頭。她說我走下地底的那個入口已經毀了,而就她所知,無論是地面上或是地面下的部隊都不在了,不是被殭屍吃了就是緊急撤退了。她說她在基地幫資訊組處理硬體的時候收到消息,說我們在地底下遇到大批殭屍,逃出地底的人引出了殭屍,那些殭屍把地面上的人嚇個半死,匆忙之中指揮官下令炸掉地下街的入口──你聽到一定和我一樣傻眼,靠,炸掉入口?你可以想像看看,我的部隊可能在地底下和殭屍奮戰,結果我們的退路卻被那個孬種給炸了!完全不管地底下部隊的死活!如果我那時候在場,不,只要我那時候沒有他媽的暈過去,我一定會衝過去給那隻蠢豬一顆子彈!
雖然我沒有把我的想法說出來,不過Zoe就像是早就猜到我會動搖一樣要我冷靜下來,說她告訴我這些不是讓我失去理智的,「你要揍他的話好歹也要先活著回去,如果你回不去的話這部分我可以代勞」,哼,這傢伙真懂得鼓舞人心。她在我開口說任何話之前先一步叫我閉嘴,不要放鬆警戒。
告訴你吧,其實我們的通話不像是我說的這麼順暢。Zoe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有時候會消失一陣子,然後又突然出現要我給個回應。我想應該是有些東西擋著,或是她在地面上偏離了我的行進路線,每一次失去通訊的時候我會害怕,真的,儘管笑好了,我那時候可狼狽的,Zoe根本是我最後可以抓住的一根稻草……啊,反正就是類似那樣的存在。
咳咳,我說到哪?總而言之Zoe要我就這樣順著鐵軌走到下一個車站,找找看有沒有可以離開的下的出口。你搭過捷運吧?一站和下一站之間咻一下就到了,但是當用腳走、滿地障礙物、光線不足外加隨時要提防殭屍冒出來的時候,這段距離可真是他媽的超長。

不知道走了多久、繞過多少可疑的呻吟聲,我遠遠看見一面牆擋在隧道中間,再靠近一點後我看清楚那東西是一列車廂,你知道的,就是捷運車廂。但是那段車廂並不是乖乖地停在軌道上,而是歪七扭八橫在路中間。我向Zoe回報這個情況,而她叫我經過車廂的時候要小心一點。蛤?你是問我為什麼嗎?我跟你說,我一靠近那段車廂就聞到非常臭的味道,懂了沒?那裡死了一堆人啊!我敢告訴你那段捷運應該是在屍變初期、大眾運輸剛剛癱瘓的那段時間,載了一大堆想要逃跑的人,沒有想清楚應該要往哪個方向逃跑總之就是離開原本的地方,結果在隧道裡面不知道怎麼出軌了,也許那些人活活撞死在車子裡,但也也許有些人不是在第一時間就死了……你懂了吧?唉,在那樣的日子裡人死後才是可怕的啊。
我試著穿越車廂,能夠爬的地方就爬,要不然就從車廂與隧道牆壁的夾角中鑽過去,在大約剩下兩節車廂的距離時,我爬上車廂,卻沒注意到腳底的窗戶已經破掉了,一不小心整隻腳就這麼踩空滑下去,幸好我反應夠快,及時扶住車廂,沒有整個人掉進去,但在我試著撐起身體的時候,一隻手冷不防抓住我的腳踝,說真的,幸好我好幾個小時沒吃東西,要不然鐵定是嚇到挫屎,幹,差點就被咬了,我硬是把腳抽出破窗,那隻手還緊抓著不放,我得用短刀把它的手指一隻隻撬開來才能脫身,要是那時候有另一隻手從車廂裡抓出來的話我就沒辦法在這裡和你說話了。哈哈哈哈。
在總算脫離那一串巨大障礙物之後我有回頭看一眼,那最前面車廂的輪子上掛了一些破碎的布料,好像還有像是骨頭的東西散落,我大概可以猜到那串車子是怎麼出軌的了……不過不重要。

Zoe在失去通訊好一陣子後重新連上我的對講機,她叫我先停下來,告訴我現在已經很接近西門捷運站了。她要我在接近月台的時候小心點,這一點不用她多做說明我就懂了,我之所以可以一個人在地底下走著麼久是因為軌道上面的殭屍本來就少,但是一但到了車站,因為與外界相通,徘徊的殭屍就會多上很多。
果然,還沒看到月台的廣告刊版,我就先一步看到了蹣跚走動的人影,而且數量龐大,我狀態良好的時候都不見得能突圍,更何況我現在帶傷。在出軌車廂那麼一折騰,我手指的傷口又裂開了。我慢慢退回隧道裡後向Zoe回報這個情況。雖然我是澎湖人,不過台北的捷運我還是有點概念,西門站的人潮比起台北車站只有略少一點,代入殭屍數目大概也不會差太多。換句話說我那時候可是被困在兩個擠滿殭屍的車站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搞清楚自己的處境後,一股強烈的倦怠感壟罩住我,不,應該說我早就累了,要不是以為走到西門站可以找到出路,我也不會一直走下去,老實說我他媽的受夠了:一個人在這見鬼了的地下走,我的部下死光了、槍掉了、傷口還在流血,哈哈,你相信嗎?我那時候真的覺得我這一條爛命是時候該死了,只可惜身上一把槍也沒有,連果斷解決自己都辦不到。我跟Zoe說了這個想法,她在對講機那頭嘖了一聲,然後說了一些罵我懦夫、說我必須背負我「戰爭英雄」這個稱呼相對應的責任之類的話。我當然知道她不要我放棄,我也當然知道她會出現在台北絕對是拚了命想要來把我救出去,但是我還是要強調一下,我那個時候真的他媽的受夠了,被困在地下的人是我又不是她,聽到她在那邊講什麼骨氣什麼算不算男人之類的話我就覺得有氣,於是我便和她稍微吵起來了──啊啊,我實在不大想跟你說我們吵架的內容,現在想想兩個大人吵這種東西挺幼稚的,總之我根本不想管我的聲音會不會吸引殭屍,在那裡吵了一架,然後對講機又沒了訊號。
陷入安靜之後我突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一個人的狀態,那些不能確定是遠是近還是隧道回音的呻吟聲又出現了。我靠向牆壁,失血和飢餓讓我有點暈眩,我心理想像著自己稍後的死狀,你知道嗎?我那時候甚至有點埋怨殭屍走太慢,害我要這樣提心吊膽地等待自己的死期,哈哈。因為殭屍還是沒有出現,我又想到至少我在死前和Zoe說了話,如果對講機還有訊號的話應該要和她說聲謝謝之類的。
然後Zoe的聲音還真的又出現了。不過老樣子,搶在我開口前她先說話了,她叫我折回到剛剛出軌的車廂那邊,「你剛剛說那裡很臭,還有殭屍是吧?」我這語氣學得不夠像……總之Zoe那傢伙聽起來像是在告訴我她發現了某家料好實在還有啤酒無限暢飲的吃到飽燒烤店,你猜她想到什麼?哈哈,對啊,我想這個現在應該已經是常識了:把屍體掛在身上之類的可以一定程度掩蓋活人的氣味。我們那時候都太緊張了,居然都沒想到我其實還是有辦法的。於是我往回走,到那串車廂那裡找屍體。
現在想想挺好笑的,我一直對於處理屍體這件是挺反感的,不管是人的屍體還是殭屍的屍體在台灣這鬼地方一下子就會變的又臭又噁爛,結果我居然要專程跑到車廂裡面去找看看有沒有沒爛光的屍體。說真的,屍變發生那麼久了,第一批的死人在那時候大概也都爛得一點也不剩了,不過既然剛剛還有殭屍可以伸手抓我,那就代表我還能寄望變成殭屍的屍體。
那串車廂的車門都關著,不過有些窗戶是破的,所以我就從窗戶爬進其中一節歪斜的車廂。不過很遺憾地那節車廂裡面只剩下一團混亂和一些零散的骨頭,於是我通過車廂間的通道爬到下一節車廂,然後是再下一節車廂。那節車廂裡一樣沒有能用的屍體,不過倒是有個會動的傢伙,一發現我爬進車廂就搖搖晃晃地往我這邊靠近。唉,要是在平時,一隻落單的殭屍我根本不會放在眼裡,但是現在沒有任何攻擊手段,我只好趁著被抓住之前退回之前的車廂。但是那殭屍大概也餓久了,完全不想放棄我這自己送上門的食物。哈哈,雖然我算是有足夠的時間再從破窗戶爬出去,不過看到殭屍在歪七扭八的車廂裡面追得跌跌撞撞,我就想啊,就算沒有槍我應該也能撂倒這傢伙才對──不蓋你,我們這些打殭屍打習慣的人什麼不說,衡量情勢這點都很強的,什麼時候可以打、什麼時候應該跑,要是不會拿捏的話根本活不到這時候啊,哈哈,雖然我自己是沒什麼機會決定要跑就是了,哈哈哈。我在車廂尾端停下來,等那個殭屍傻乎乎晃過來,那邊的車廂間有一段不小的落差,一般人都會留意到跨過去,不過殭屍可沒那麼聰明。嘿,果然那傢伙眼裡只有我這塊肉,穿過車廂的時候就絆了一下,我也沒錯過機會補上一腳把它踩在地上,用我那把小短刀戳進它眼窩裡,然後攪一攪,然後──我想詳細地你應該不會想聽吧?好吧,總之我把它從殭屍變成珍貴的屍塊,胡亂塗在身上,總算是讓我順利穿過西門站的月台──至於後來我的傷口感染,害我在基地裡躺了半個月差點丟掉小命又是另一回事了。

Zoe說西門站無論是地面上還是地面下的殭屍都太多了,她在地面上也會有危險,所以要我再多走一站的距離到龍山寺站。說真的我已經又累又餓了,不過看到捷運站月台上還有掉下鐵軌的那些傢伙後我同意她的提案。過程中我停下來休息了一段時間,因為Zoe說地面上是晚上了,就算有殭屍在啃我的頭皮她也不會在晚上的台北亂跑。我在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停下來,Zoe把對講機交給一個叫做小麥的小夥子,讓他和我聊天,確認和我的通訊。我那時候還不認識小麥,他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可惜在之後一次清理新竹的任務中被殭屍咬了……總之那天他劈頭就說他從以前就是我的粉絲什麼的,兩個大男人也沒什麼好聊的,我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好幾個小時,也稍微了解了一下地面上那些人的情況。
他說他和Zoe以及另外一個做內勤的人一聽到我這邊出狀況就出發了,三個人騎著兩台機車從基地循著之前有整理過的高架路段衝來台北,先是到了我們的武裝巴士據點,有一台巴士載著剩下的人和那個豬頭指揮官逃回基地,據點剩下兩台巴士。他們找到了兩個因為受傷而被趕下車的倒楣小兵,發現台北車站一帶通往地下的入口已經被炸毀了。小麥說他們有一度以為我已經死了,因為他們找到一把上面有我簽名的槍,附帶一隻斷手死死按著板機。不過Zoe說我才不會犯蠢到在自己的槍上簽名,執意用對講機繼續找生還者。他也告訴我他們在殭屍橫行的地面上追蹤我的訊號其實有點困難,現在已經放棄了會製造噪音的機車,留一個夥伴在巴士據點照顧受傷的兩個人,他和Zoe改以徒步的形式繼續維持在我的通訊範圍裡。
說著說著大概是天亮了,Zoe接管對講機,指示我繼續上路。在有屍塊的掩飾下我沒有經過太多驚險就來到龍山寺站的月台,雖然比起西門站來說殭屍是少了一些,但是還是出乎我能應付的範圍。我很清楚我的的身體狀況已經接近極限了,非得要在這一個地方和地面上的人會合不可,所以硬著頭皮爬上月台。
雖然說有屍塊掩蓋我的氣味,不過殭屍這種東西挺麻煩的,如果我有太大的動作引起它們的注意還是會被團團圍住。我憋著呼吸慢慢走過月台,尋找往上的樓梯。離我最近的是一條電扶梯,當然世界末日那麼久了早電扶梯什麼地也早就沒電了,所以我把它當作一般的樓梯走上去。或許是忙著留意殭屍的動作,或許是即將得救的心情害我太過放鬆,也或是手電筒剛好在那個當兒他媽的接觸不良,反正我走著走著居然一腳踩進電扶梯上的一個破洞。啊啊,你知道電扶梯吧?雖然現在很少見了,不過在殭屍出現之前的台北可是到處都是,下面有一些機器然後上面是像是履帶一樣會動的那種樓梯,天曉得之前那裏發生了什麼事,我走上的那條電扶梯的樓梯部分翻了起來,我沒有注意就踩進機械的縫隙裡面,連帶著整個人跌坐到電扶梯上。我痛得倒抽一口氣,勉強忍住沒有叫出聲,不過其實沒屁用,因為我採到機械的時候發出了很大的聲響,幾個在底下徘徊的殭屍於是注意到我了,然後因為它們那該死的鬼吼鬼叫,愈來愈多殭屍注意到有個人形的食材卡在壞掉的電扶梯上面。
這狀況很不妙,我費勁把自己的腳拔出電扶梯,零件的碎片在我的小腿上刮出好幾條血淋淋的傷口,可是那時候我也顧不得傷口,因為殭屍已經陸陸續續爬上電扶梯了。我一拐一拐爬到上一層,結果發現上層的殭屍同樣也在朝我靠攏,可以說是我已經玩完了。說起來挺蠢的,被殭屍包圍當下我第一件做的事情是按下通話鍵想至少告訴Zoe我沒救了,但是更好笑的是那時候對講機剛好又收不到訊號。
哈哈,要是我手上還有槍,大概那時候也會把槍扔在地上放棄掙扎了吧?不過我還在這裡對吧?哈哈,是啊,這回真的是給Zoe他們救了一命。在我一點方法也沒有的時候,突然上方某處傳來一聲爆炸聲,整個車站都在搖晃,不只我,連那些殭屍也嚇了一跳──啊,這樣說好像會誤導什麼,殭屍不會嚇一跳,嗯,你知道的,反正殭屍被那聲爆炸聲吸引了注意,突然間有什麼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往爆炸聲的另一邊拉,說真的我一開始還以為我被殭屍給抓住了,畢竟什麼都看不清楚嘛,不過後來才從移動的方式判斷這個抓住我的是個活人。爆炸聲又接二連三地在背後響起,我和那個人拔腿跑出車站。
在地底下走了那麼久,重見陽光害我差點睜不開眼睛,幹,就算還是很多殭屍在跑來跑去我還是覺得他媽的得救了。帶我跑出捷運站的是小麥,和我一樣全身掛滿爛肉,我們互看一眼後都沒肝沒肺地笑出來。然後他帶我到比較安全的地方做了簡單的處理,負責製造爆炸的Zoe在稍後出現和我們會合,後來聽說那些炸藥是從武裝巴士上面搜刮出來的,沒想到我差點被那炸藥害死卻又給炸藥救了一命呢,哈哈哈。
後來的事情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們趁天還亮著時趕路,沒有休息太久就啟程與Zoe的另一個夥伴會合,然後開著武裝巴士回到基地──這部分的事情我的印象就沒那麼深了,因為那時候我因為傷口感染而開始發燒,連怎麼進到基地都不記得。
就像以往一樣,回到基地時我受到了英雄式的歡迎,而Zoe他們三個人則因為擅自行動被嚴厲地處罰了,不過這也是我離開病床之後才聽說的事情。後來我並沒有遇到那時候的那個該死的豬腦指揮官,雖然從Zoe得到的消息中知道他坐了第一輛武裝巴士撤退回基地,但是回到基地的倖存者名單裡面卻沒有他。嘛,我沒有去研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許是Zoe騙了我,也許是那些撤退的部隊裡面有人和我有一樣的想法吧?哈哈哈。
嗯?你說我和Zoe嗎?不不不,我和她真的不是那樣的關係,幹,你以為我不想啊?我早說過想和她生孩子了,結果馬上被打槍了啊!不對,那次我喝醉了跟又跑去找她告白還真的被揍了一拳……啊啊,反正她那邊很多東西要忙,整整半個月的病床時間她都沒有來探望過我。我後來才知道她以後勤的身分參加了之後的玄武計畫,也就是你們都聽過的那個版本,我則是在稍微復健之後也回到戰場,你知道嘛,戰爭英雄啊,可不能缺席呢。然後在更久之後台北才終於完全被人類「奪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