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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章】
　　初めまして


　　也許想成為海軍不過是個本能。

　　男人一出生便把自己母親作為愛戀對象——自徜徉在那溫暖的子宮裡喝著羊水，至呱呱墜地後黏在母親身上恣意地汲取養分。長大成人以後受到教育，知曉了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倫理，漸漸地轉變為親情。

　　然後發現母親是不能夠愛戀的對象，轉而將這份情愫向其他人表達。

　　海洋孕育生物，是萬物之母。

　　「所以你們這幫小兔崽子，都是他媽的戀母癖。」

　　艦艇的醫護室瀰漫著一股濃厚的藥水臭，方替前來包紮的中尉消毒完傷口的柳田少佐卻從消毒水為起始，以渾厚的嗓音口沫橫飛地發表了一篇哲學演說。胡亂的內容裡摻雜著許多標準的英語，使抹著軟膏的中尉與其他人聽著一愣一愣的。

　　「沒想到柳田大人留英一趟回來還帶了些哲學回來呢。」

　　早坂又藉著醫護室裡名號較大的前輩的名義偷懶，翻了翻藥櫃又撥了撥病歷，直到有人帶傷進來他才放下手邊的「工作」執行公務。聽著柳田少佐那一番荒謬的結論，他挑眉哼了一聲，倒也不是輕視，只覺得愉人。

　　「你大概是小兔崽子裡的頭頭吧，該離開媽媽的懷抱到外面看看囉！」

　　柳田少佐是個好相處的人，只是那與他的鬍子濃密度並駕齊驅的笑聲總是讓人耳膜發疼。眼見他似乎快處理好手頭上的工作，準備向早坂來場教育演說，早坂趕緊溜到整理病歷的瀨名身旁，討好似地喊了聲前輩。

　　「啊呀，真稀奇，你又想下船？」
　　「是，緊急事態，前輩。」

　　於是他取得了資格。
××

　　早坂下了船便將軍服換下寄放在鈴木那兒，穿著襯衫和軍褲來到熙攘的大街，環顧四周，心裡一邊想著：這裡就是赤町吶。一邊低頭查看手裡的紙條，尋找標示在紙上所畫的地圖的店家位置。走過幾條巷弄，仍是沒有結果。早坂停在路邊，背靠著牆，捲起衣袖，仔細研究地圖了起來。

　　「請問……需要幫忙嗎？」

　　正當早坂打算放下（請求來的）委託去大街逛逛時，一陣女聲自眼前傳來，聞聲稍稍挪開佔滿視線的紙張，早坂看見一雙鞋尖面對自己的棕色女性長靴，他抬頭，發現是一名黑髮女子，直視他的雙眼淡漠而平靜。

　　「小姐是在地人？」早坂晃了晃手裡的紙條，問道，「照理說藥房應該很好找才是吶，可是我晃了好久都沒看見。」

　　對於早坂的問句，女子僅是搖頭，見他搖晃手中的紙條，伸手似乎想取，他便將手裡的紙條給女子。看著對方在紙與路之間來回對了幾次，似乎是得出結果，他搶先一步開口問：「如何？有結果嗎？」

　　「右邊第一條巷子進去、左邊第二條巷子的轉角。」女子點頭，平淡的黑眸望了他一眼，接著視線帶往左方，伸出左手在空中比劃著，隨著衣袖晃動，袖口稍稍撩高，因而露出手腕上的淺紅痕跡。

　　順著女子指的方向望去，早坂發現是自己走過的巷子，然而當初他是向右而非向左，因為左邊的路看來不像是人在走，窄的只容一人通過。

　　「原來是那兒啊，謝啦。」抽回女子手上的紙條收入口袋，同時注意到了女子手腕上的紅痕。
應該沒這麼巧吧。早坂心想，卻反射性地瞥了眼自己的手腕，手探入口袋像是在找什麼。

　　「謝謝啦，小姐，我趕著要走，這就當作謝禮吧，味道挺不錯的。」從口袋收回的手裡拿著幾顆糖，早坂作勢要將糖果給女子。

　　「欸……？」女子發出疑惑的聲音，尚未反應過來，下意識地伸出手接下早坂給的糖，然而不忘道謝：「啊、謝謝。」

　　「小姐這可不行呀，隨便收下陌生人給的東西，不過這味道真的挺不錯，嚐嚐看吧。」見女子沒多想便收下自己給的東西，早坂揚起戲謔的笑容，將包裝上寫著洋文的幾顆糖放到女子掌心，「那我先走了，謝謝啦。」

　　女子又道了謝。然而在早坂前腳邁出後腳尚未跟上，後方的女子便喚住他，於是他停下腳步，轉身問道：「還有事嗎？」

　　女子收起糖，深吸口氣，撩起左手衣袖，方才早坂瞥見的那紅痕靜靜地在那兒圍了一圈。她有些遲疑地開口：「這個……找到了嗎？」

　　早坂瞥了眼女子手腕上的紅痕。

　　「這個啊……當然是還沒呀，沒那個時間。」早坂晃了晃手中的紙條，似是想表達公事佔滿了他大部分時間，「話說小姐妳相信傳說嗎？」

　　「或許吧……？」語氣中褪下一絲嚴肅，女子道。

　　「只是攸關性命，聽說有些人可是著急的要死。」早坂想像了下為心中痕而焦急的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來。

　　「您不著急嗎……？」女子的右手輕環住左手腕。

　　「反正終歸都是要死。」早坂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他想，作軍人的，再怎麼驍勇善戰，每次上戰場都是以性命作為賭注，相較之下，心中痕似乎顯得微不足道，「小姐可是等很久了？」

　　「是找了很久。」

　　隨著語氣的加重，女子深黑平靜的雙眸添了幾絲堅定，閃爍著。

　　「小姐可真積極。」然而女子認真的神情卻讓早坂笑了出來，他們倆可是幾乎對比的心態。對於冒犯別人與否也不甚在意，他漫聲道，「也是，像妳們這種可愛的小姐，都挺怕死的吧？」

　　「只是……不想留下遺憾而已。」

　　不想留下遺憾。

　　記憶中似乎誰也說了這句話，也許是若菊，那個花街的少女。

　　「是嗎？」早坂對女子的落寞無動於衷，結局皆為他人事，既然兩人毫無干係，也不必特別牽上關聯，「那小姐可就加把勁囉，一段青春年華一張漂亮的臉蛋，太可惜了。」他作勢要結束話題離去。

　　「謝謝您的鼓勵。」女子點頭，視線在兩人的心中痕間遊盪，半晌。

　　「請問……能再跟您聊聊嗎？」

　　「哎呀。」揚起嘴角，早坂瞇起那雙狐狸似的狡猾細眼，望向女子深黑的雙眸，「小姐這可是在約我？」

　　女子點頭：「還是……我請您吃頓飯？」

　　「好啊。」思索片刻，早坂很快便做出回覆，「還要靠小姐推薦哪裡好吃了。」

　　「好的。」似乎驚訝於早坂的迅速答覆，女子睜大雙眼有些疑惑，而很快地便反應過來，接續問道：「您何時方便，有偏好的食物嗎？」

　　「我討厭甜點。」笑著說出自己討厭的東西，早坂臉上沒有一絲厭惡的情緒，讓人猜不透心思。
「下次休假下船我也不知是何時，不如咱約二星期後的星期五，就在這兒碰面？」

　　「好的，麻煩您了。」女子對早坂傾身鞠了躬，「我叫真川、真川玖遠。該請問怎麼稱呼您？」

　　「早坂，早坂直則。」早坂本打算只留下姓氏，不過稍稍一想，覺得留全名也沒差，便回答了真川玖遠。

　　「我這次真的得走了，下次見，真川小姐。」

　　「請保重身體，下次見。」
××

　　柳田說他們這窩小兔崽子會成為海軍是出自於本能。

　　早坂驀然覺得他會成為海軍也許不僅僅出自於本能。

　　還有什麼在牽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