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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一夜


　　大雨將至。

　　一記雷聲震醒她痴茫的神情，雨中濕透的她邁著零碎步伐，走在潮濕地面上的每一步，
都像是過往留下的痕跡，在暴雨的沖刷中消失殆盡。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十四歲那一年暮春。

　　那一日她帶著丫鬟訪友，回府時卻在門邊遇上一個迷路的孩子。她和丫鬟拿點心哄得孩
子停止哭泣，好不容易才問清住處，派人將孩子送回去。她鬆了口氣，正要轉身回府，抬眸
時卻對上一雙清澈明亮的眼。對街桃樹下站著一名男子，靜靜望向這裡，方才發生的一切似
是盡入他的眼中。

　　男子一身天青色布袍，樹影之下看不清面貌，只能依稀看見他眉眼之間俱是溫和笑意，
在紛飛飄落的桃花之中顯得格外鮮亮。只一眼，她便覺得自己驟轉急促的心跳聲彷彿隨著凝
滯的呼吸放大，連忙垂下眼，生怕因此洩露了心情。

　　滿面羞紅的她匆匆忙忙轉身進門，將這太過美好的畫面隔絕在外。

　　這樣的小女兒心思，甚至還沒仔細玩味，便被現實無情斬斷念頭，如同一樹趕不上花季
的桃花，還來不及鮮豔開花、繽紛凋零，就踏入了如火的夏日。那一日晚間，母親告知她訂
親的消息，她渾渾噩噩回到房間，將自己蒙入錦被之中，無聲痛哭。

　　哭片刻無法再品味的情思懵懂，哭一段來不及好好看清的春光易逝。

　　一場大病後，彷彿脫胎換骨般，病癒後的她隨著母親學習管家，曾經的少女像是在那一
夜過後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成熟嫺雅的待嫁女子。

　　一年多準備婚期的生活，偶爾自門前走過，她總會望著對街結實纍纍或是落葉蕭蕭的桃
樹失神片刻。那一日短暫的心動在她生命中如花落般了無蹤跡，她穿上大紅嫁衣，坐上花轎
前往另一段人生。


　　出嫁那一日，也是遇上這樣的大雷雨，密密的雨幕像是將她的生活一分為二，過去有多
無憂，後來便有多痛苦。

　　她停下腳步，在雨中仰望凋零敗落的樹木，淒風苦雨一如當日，卻更加蕭瑟。


　　即便她在內宅盡力周全，依舊攔不住家道中落的腳步，親兒夭折、被休離府，娘家父母
已逝，嫂嫂容不下她。離開娘家的她走投無路，若不是好心的夫人恰巧路過救起她，或許她
就會在滂沱大雨中病倒路邊，和她的孩子在地下相見。

　　若不是發生這樣的事，她以為她會就這樣守著夫人和小少爺直到老死，以報夫人的再生
之恩。

　　被醉酒闖入的男主人扯上床時，嚇傻的她沒想過這事會發生在她身上，夫人身邊多的是
花朵般年少貌美的女孩兒，其中也不乏夫人培養準備當妾侍的人，怎麼也不該是她這樣一個
生過孩子還被休棄的婦人。

　　她試圖掙扎，猛一抬頭卻看見一雙熟悉的眉眼，而後像是失去所有力氣般無法再抵抗。

　　那一個回眸曾經刻在她心上有多深，如今剜出的傷便有多疼。


　　衣衫不整的她茫然走出主院，赤足被石子磨出朵朵血花，在地上妖嬈盛放。淒厲的雷鳴
撕裂她僅有的平靜生活，將她硬生生逼進狂風暴雨之中。

　　她站在院中的桃樹之前，枝上早已無花，雨水打在她的臉上，疼得她睜不開眼，但她卻
笑了。


　　大雨之中，桃樹之下，一地殘紅鮮豔，卻隨即被洗刷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