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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們這一類的士兵被稱為二期兵,其實打殭屍的人一直在缺也一直在招,硬要算的話早就好幾百期了吧?那時候人類終於開始掃蕩殭屍,一批又一批的人被派往各個地方,重建組織也很積極地在訓練新的士兵,不過志願上戰場的人還是不夠,於是組織改變政策,另外用抽籤的方式抽出十二歲以上的男生來當兵,相較於之前志願受訓的士兵,那就是所謂的二期兵。
老實說二期兵在那時候是個帶有歧視意味的稱呼。我們入伍得晚,訓練都晚別人一節不說,比起那些老早就站出來為人類犧牲奉獻的志願兵,我們的確是窩囊了許多,連伙食組都瞧不起我們。那時候在軍隊裡領著比別人少一半的飯菜、看著別桌那些年紀可能比我小──甚至根本是女孩子──的志願兵一邊談論殺殭屍的經驗,一邊不時斜眼看過來,心裡真的非常不好受。二期兵很好認,首先我們清一色是男的、每一個都怕殭屍,而且全都剃著大光頭。
屍變爆發的那個時期我只有小學,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和家人躲在避難所,當避難所出問題的時候再逃到另一個避難所。對於應對殭屍,我只知道兩個指令:閉嘴和聽話。雖然知道世界發生了很可怕的事,但是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我一直都沒有真正和那些怪物打交道。當時我年紀很小,每次遇到要逃亡的時候其他大人都會保護著我們這種小孩子先逃,所以我一路上都很順利,最後成功躲進那時候的臨時政府,然後再輾轉來到最後的重建組織。我總以為從此以後就安全了、總以為一定會有偉大的大人把殭屍全部殺光光,壓根兒也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變成大人,而那時候殭屍還沒殺完。

我第一次近距離面對殭屍是在入伍之後,那年我十五歲。訓練員讓我們配戴短刀和護具,五個人一組穿過一間有一隻殭屍的訓練場。那個訓練場是狹長型的,非常空曠,一進去就可以看到殭屍,當然那殭屍也馬上發現我們。殭屍的脖子上綁了一條粗繩,繩子延伸到一個小洞外,讓那邊的人可以隨時把殭屍跩過去。儘管如此,我們還是緊張得要命。我永遠忘不了在那個距離下聽到的呻吟聲,光聽那聲音就可以在腦中描繪出空氣從那張潰爛的嘴巴中吸入、通過生蛆的內臟的畫面。那隻殭屍已經「使用」很久了,它赤著腳,衣服幾乎爛光了,皮膚是鐵灰色的,只剩一隻手,頭皮被扒下了一大片,連頭蓋骨都露出來了。我們一踏入訓練場,它喉嚨中的呼嚕聲瞬間增大,挪動那雙見骨了的腳向我們一拐一拐地靠近。
我們的任務只是穿過訓練場,而那個殭屍的腳幾乎只靠骨頭和一搓爛肉維持著,行動相當緩慢。只是我們都沒什麼面對僵屍的經驗,進到訓練場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行動,突然旁邊的一個同伴大聲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就自己跑了出去。他一有動作,殭屍馬上轉身向著他,但是他閉著眼睛跑得飛快,一下子就繞過殭屍伸向他的那隻腐爛的手,跑到了訓練場的對面。看到了成功的例子,其他的同伴也鼓起勇氣立刻仿效,衝過殭屍,轉眼間還在入口處的只剩我一個人了。
殭屍的注意力放在跑過它身邊的同伴們,背對著我,正是大好機會。我手掌冒汗,吞了口口水,也強迫自己跑起來。眼看殭屍的身影離我愈來愈近,近到都可以看到它背上掛著的襯衫碎片、聞到它身上的惡臭,我的腦中警鈴大作──如果你和殭屍面對面過就會懂我的意思,那是一種很純粹的、獵物的本能,讓我的腳步和踩進化糞池一樣沉重和不情願,只想馬上折回到安全的地方。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記得原本安靜的訓練場突然響起我的名字,在意識到之前我的手就被那殭屍牢牢抓住。那是一種集合所有噁心感覺於一體的觸感,殭屍的手非常冰冷,皮膚鬆鬆的、肌肉爛爛的,就像是什麼糊狀物質上方飄了一層厚繭一般,可是那隻手的力道卻異常地大,怎麼甩也甩不開。抓到我之後那殭屍一點也不遲疑地張口就要咬下去,好險在第一時間殭屍脖子上的繩子就被拉緊了,那殭屍直挺挺地往後仰倒,但是手卻還是死死地鉗著我,連帶著又把我拉到它面前。我的臉撞上了它硬梆梆的下巴,耳邊好像聽到有匆忙的腳步聲在靠近,鼻子聞到更加刺鼻的殭屍臭味,抬起頭,猛然見到那殭屍已經張開了它的嘴對著我。然後下一刻,那殭屍的臉爆開來了,伴隨著的槍聲在我一團混亂的腦袋中聽起來像是趕不上殭屍炸裂的畫面一般脫節。

訓練員在半秒之後把我從殭屍的殘骸上拖起來,把那隻冰冷卻牢牢抓著我不放的手剝下來。我越過訓練員的肩膀,剛好看到一個男人把槍放下的動作。那個男人以軍人而言算是偏瘦,他戴著有點像是飛行員或是研究員會帶的那種護目鏡,看到我在看他,對我撇了撇嘴。「菜鳥,還不快跟『神槍手』道謝!」我的訓練員在我的頭盔上用力拍了一下,用下巴指著那男人,「要不是他剛好在場,我現在可是要來處決你的。」
我愣愣地看著那男人,總算明白過來,是那個男人在殭屍開口咬下去之前及時開槍,從扭在一團的我與殭屍中成功轟掉殭屍的腦袋,救了我一命。
神槍手沒有等我開口,把槍靠在肩上,轉過頭和一旁的訓練場人員聊起天:「幹,再這樣玩下去,老子再抓一百隻殭屍回來也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