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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答答、淅瀝淅瀝噪音不絕於耳,細雨打濕「虹村動物醫院」招牌。

距離虹村和灰崎「同居」的第一天已過了兩個月之久,柔和春日漸漸走遠,取而代之的是象徵季節轉換的梅雨季。

今日,平常總充斥著各種寵物活潑叫聲、人們愉悅交談院內,格外安靜,除了彷彿永遠不會終結雨聲外,只剩一個童稚的啜泣迴盪診間後頭的手術室裡。

「爸爸、媽媽⋯⋯你們、你們叫奈奈起來好不好?」綁著雙股辮女孩莫約才剛上小學,她小小的雙手分別揪住身旁父母的衣擺,早已紅通通雙眼輪流望向一樣默默掉淚男女,裏頭充滿了懇求,但令她失望的,他們只能無聲地輕撫她的頭髮,不能給予任何令人滿意答覆。

「奈奈!奈奈起床囉,我們快回家,吃罐罐的時間要到了呢。」見大人們沒有反應,小女孩轉向躺在手術台上、緊閉雙眼的純白波斯貓,她搭上他柔軟卻越發冰冷身軀,拚命地搖了好幾下,卻仍得不到一丁點回應。

「彌生,奈奈他啊,已經不能跟我們回家了。」眼眶泛紅的男人摟住她,輕柔卻堅定地道。
「為什麼?你們不要他了嗎?」仰頭,她用盈滿水分大眼睛直視她父親,困惑而令人心碎的。

「並不是這樣,彌生,你聽爸爸說。」緊緊擁住女孩一下後,男人蹲下身,專注看著女孩天真無知的臉龐,如是說「奈奈他啊,要到很遙遠的地方去喔。」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彌生也能跟去嗎?」一聽見父親這樣說,女孩連忙問,甚至焦急地開始跺腳。
「一旦去那個地方,就不能夠再回來。」他輕輕碰觸孩子被淚水濡濕的雙頰,嘆息般地告訴她。

「不能不去嗎?」稚嫩高亢嗓音懇求著,裡頭透露倉皇不安。
「不,而是走著走著,自然而然就會抵達那裡,奈奈只是走得比較快一些。」男人低垂著眼瞼,連連搖頭,靜默了一陣子才繼續解答。
「有一天、大概幾十年後,爸爸媽媽也會走到奈奈所在的地方,然後更多個幾十年、甚至快一百年後,就換彌生過來了。」他嘗試以簡單的詞彙讓女兒理解,可過於年幼孩童只能理解一件事-今日的分別是必然的、毫無轉圜餘地。

「所以,彌生還會再見到奈奈嗎?」滿臉依依不捨,小女孩轉頭望向名叫奈奈的雌貓,又轉向她爸爸。

「嗯,總有一天,一定的。」父親微笑著允諾,那抹笑確飽含藏也藏不住
「可是……彌生不想現在跟奈奈分開!就是不要嘛!」儘管父親耐心溫和的說明還猶言在耳,女孩還是禁不住放聲大哭,她激動的熱淚混雜母親因心疼而奪眶而出淚滴濡濕手術台,也留下幾滴在雪色長毛上。

下一秒,他們一家三口卻為突然降臨的奇蹟,一齊停止了哭泣。

應該僅存最後一息的老波斯貓奈奈竟掙了幾下,像活過來一般,將四隻小小的腿拚命往手術台外伸,直到餘溫也快要散盡的肉球碰觸到小女孩的臂膀,才心願已了似的嚥下最後一口氣。

是往生前軀體僵直現象造成的巧合,抑或是奈奈直到生命最後一秒都想回應小主人的感情?
不管怎樣,來自奈奈的告別稍稍撫慰了女孩的哀傷,當虹村確認完波斯貓的生命徵象再將她小小的身軀包裹好交給這家人時,女孩已不再歇斯底里的哭喊,取而代之是小聲卻有禮的謝謝。

虹村知道,她可能還要好一陣子才能回復,但起碼最後最後,她疼愛的「奈奈」留給她一份溫暖回憶。

開業五年來,「虹村動物醫院」已經上演不下十次這樣的場景,可每每都會讓虹村鬱悶一整天。

即使經驗、學識兼備,虹村終究不是萬能的神,也有些寵物患上的是無法徹底根治絕症,飼主因不忍他們狼狽與死神拔河,最終選擇安樂死,提前終結他們本來就不長生命。

比如剛送走的十三歲波斯貓,患上導致無法吞嚥的口腔癌,只能靠營養針苟延殘喘、身軀日漸消瘦,家人掙扎半年後仍決定送他離世。

每一次注射讓他們停止心跳的藥劑時,虹村總會想,這些竭盡全力與病魔奮戰孩子們是否真的認同這樣的決定?安樂死究竟是人類的無私或自私?
也許,那一對對訣別前的雙眼哩,都充斥不甘與遺憾。
明明這麼努力的想要跟飼主們相處下去、明明再怎樣痛苦只要能繼續和鍾愛的家人在一起都可以忍耐的,生命卻依然被迫早一步終結。

儘管一生幸福無憂,他們的命運終究不是掌握在自我手中。

就算是從小夢寐以求工作,同樣也有很多「不得不」,送走緊抱住波斯貓冰冷軀體的一家人,虹村拉下鐵門,在脫下白袍前重重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