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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西井釀蜜紅花:::
  正是日漸暖和的舒適天氣,春花月裡天明晴朗,吹過的風都散發著暖洋洋的愜意,絲綢般的細細雲層邊透著點點的陽光。
  「我說小墨望呀,前頭兒就是最近挺有名的那間糖水鋪子了,你說咱們過去吃碗冰涼的紅豆花兒可好?讓這太陽把你白嫩的肌膚給曬著就不好了呀...」那人邊說著、邊拿著一塊上好的繡花絲帕往額頭上直擦汗,渾圓飽滿的身材像塊剛出爐的熱饅頭,咻咻的呼騰著熱氣,脖子上的翠玉金絲如意環都給泡的霧濛濛,一看就知道是哪家不黯世事的少爺偷跑出來溜達。
  「墨望都聽你的,咱們就去糖水鋪吧。」應答的女子似乎名叫墨望。雙頰的髮絲各自紮成了短短辮子,剩餘的捲翹長髮在身後紮起高高馬尾巴,一身鮮艷的外族服裝很是顯眼,但高挑的身材更加惹人注目。大少爺埋在臉頰肉裡的兩隻細長眼睛,直盯著身旁艷麗女子胸前晃呀晃的,空閒著另一手在她腰臀間上下游移,時不時地偷捏兩下,彷彿在炫耀一般高高翹起鼻子昂首大步走。

  午後的喧騰市街揚起一波小小的流言蜚語,接著如泡沫一般迅速消逝。

  鵑記糖水鋪裡人聲碗盤聲叮叮噹噹好不熱鬧,滿滿的是慕名而來嘗鮮的群眾,甜膩的氣息瀰漫在整間舖子裡,醉的人頭暈目眩;聽說這兒最出名的甜點用的是山中古井水,醃漬過的紅姑蔫兒用冰糖熬煮成甜湯,再配上嫩白的豆花,便是那道人人讚不絕口的「紅豆花」。
 「唉唷唷唷唷,你看看這白淨白淨的嫩豆花兒呀...湯匙輕輕一碰就滑開了,簡直跟小墨望你耍脾氣的時候一樣吶...讓本爺來嚐嚐妳的滋味如何嘿嘿嘿~~~」坐在用幾塊碎銀子打發人搶來的座位上樂呵呵的笑著,肥短的手指緊抓著湯匙,一抖一晃的把快被震碎的豆花送入口中--沁涼心脾的清爽蔓延了五臟六腑,酸味化解了暑熱的不適,大白饅頭彷彿被丟進了水池裡般痛快的濺出大量水花。稀里呼嚕的吃了一碗接過一碗。
  「...還真是挺美味的吶。」優雅的淺嘗一口,眼角上翹的眉眼大大的圓睜著,直盯著碗裡的豆花瞧,視線接著掃過這糖水舖的老闆娘身上。
  這姑娘起先是三五天就跟著別的男人一同出現,後來是自己一個人天天上門報到;店裡的伙計也是見怪不怪,被他們家紅豆花迷得神魂顛倒的大有人在,何況是個一看就嗜甜的姑娘家,個把個月過去大伙兒倒也混的熟稔了些。
  墨望總是會在鋪子收攤前出現。
  端過那碗夥計給她留的豆花,往慣例的位置上一坐,老闆娘姬鵑紅就會在她旁邊的位置也坐下,一起聊聊今天又發生了什麼事兒、王府的油膩員外又了多少銀子來求秘方之類的。兩人相識不久卻似乎特別投緣,墨望總說她像是遙遠故鄉的長姐,讓她感覺特別親切;姬鵑紅像是多了個女兒似的,墨望嘴巴甜滋滋的又貼心,時常替她捶捶肩按按操勞的身子,還會帶些外族的保養方子給她,這關係都親暱的讓跟了好幾年的夥計李大慶吃味。
  
              ///////

  只是這幾日裡街坊突然傳出了怪奇流言。有個叫張四強的傢伙上山砍完柴要回家,抄上捷徑走時在濃霧中迷了路,一晃就晃到了兩口古井中間;一口井的後方是白淙淙的流蘇林,一口井的後方是紅火火的紅姑蔫兒,特別好認,才發現自己身在城郊姬鵑紅家後方的樹林子裡。這迷了路倒也沒啥大驚小怪,怪就怪在此時張四強聽見了腳步聲...清晨的林子裡四周又都是濃霧擾亂方向,難免開始疑神疑鬼起來。
  啪沙--啪沙--啪沙--
               啪沙--啪沙--   
                        啪沙--啪沙----
  那聲音聽來帶著一點濕氣又混雜著風音,好似有誰揹著沉重包袱,在山林間踩著滿地碎葉前進。他這時鼓起勇氣回頭一看,只見伸手不見五指的蒼白大霧中、有一團朦朧的黑影從那古井裡冒了出來,嚇得他是哭爹喊娘叫出祖宗十八代親戚朋友,連滾帶爬的逃離了井邊。
  誰知步伐邁出沒幾步就撞到了人,回神一瞧發現是姬鵑紅的兩個兒子;大的那個冷淡地詢問張四強發生了甚麼事,但他此刻是嚇得連路都走不好,便隨意呼攏了過去、趕緊地逃離那樹林。
  回到大街上後他逢人就說起方才的古怪,人多嘴雜這一傳十十傳百的,捕風捉影之下竟變化成妖怪之說:說那流蘇林下的古井住著妖怪,而糖水舖的原料又都是從那兒得來的,鵑記糖水舖竟也就這麼添上怪奇之名,起先還說說笑笑不怎麼在意,但時間過去客人一個兩個越來越少,可有好幾日不見從前熱鬧光景了。
  「她丈夫肯定是被她殺了之後扔進井裡,現在陰魂不散變成鬼魅作祟了。」
  「那些豆花的原料肯定被妖怪給詛咒了!怪不得一吃就像著了魔似的。」
  「姬鵑紅說不定是個會下咒的魔女呀。」  
  「早說那紅通通的糖水看起來很可疑了,肯定不是甚麼好玩意。」
  
              ///////

  另一個從雞鳴啼叫,白日掛天就開始燥熱的日子,京城的人們難得一反常態,鵑記糖水舖的門檻兒都快給踏平了。暴露在日頭下那汗就涔涔地流,人人都搞得有如山里歸來的苦行僧,行百哩路、過萬重險終於在清涼的豆花裡發現西方極樂。天旋地轉的忙過了這天,煮豆花煮糖水舀豆花舀糖水收碗盤疊碗盤的手沒停過,都不知道那些吃下去的豆花能蓋出幾座京城。
  「今兒是得提早關門收攤了,正好也讓夥計們早點休息...」望著門外的天色才剛拉上夜幕,三五顆星子若隱若現,更多的是厚重捲曲的雲團,還有帶水氣的溼熱風息;姬鵑紅吩咐著下人收拾好便趕緊回去,一邊在門旁等著那抹熟悉桃紅。低沉的轟隆巨響在天上搗股著,從遠道近隨之而來的是淅瀝瀝的滂沱大雨,千萬條細細銀絲交織成灰色的長條布匹,墨望趕在雨滴襲來前一步踏進舖子裡。
  她像隻小貓般甩甩身子抖去水氣,嘩啦嘩啦的水滴打在門廊上,敲出好聽的聲音,眨巴著澄黃圓眼無辜地看著姬鵑紅,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應該讓姐姐早點休息的,結果墨望還跑進來避雨......」
  「沒關係的,能夠看到妳來我的疲勞都減輕了呀。」姬鵑紅低眉笑笑,栓起墨望身後的木門。「這雨一時半會兒也是停不了,不如上樓來歇歇吧?當然,特調口味的紅豆花也幫妳準備好了。」
  「嘿嘿,還是姐姐懂墨望在想什麼,那我就不客氣啦。」墨望開心的漾開笑臉,一蹦一跳的跟在她後面上了樓;糖水舖二樓對窗擺著幾對桌椅,還隔了幾間房間給夥計休息用,旺季一忙碌起來是時常趕不及回家,因此老闆娘也另外設了一間房、偶而會在店裡過夜。

  「姬姐姐這陣子被謠言折騰的很不好過吧,思緒都寫在臉上了,那些人也真是的,耳根子軟又愛四處說別人的閒話。」坐在床沿小口小口的嚐著豆花,始終不變的滋味最是讓人珍惜。視線越過白瓷湯碗望著姬鵑紅,她獨力扶養兩個幼子撐起糖水舖,一路走來好不容易累積的些許名聲眼看就要不保,香粉遮不住的擔憂描畫在眉宇間,將美艷的容貌拂上世俗紅塵。
  「旁人愛怎麼說就隨他們說去吧...我賣的豆花是用什麼材料做的,我自己最清楚。況且要是真有妖怪在那井邊,我跟夥計來來去去了這麼多年怎麼就沒見過呢?」嘴上雖然逞強著,但她心裡頭很清楚生意是大不如前,從前攢的積蓄也不足以這樣一日一日坐吃山空,但是能有什麼辦法來解決謠言呢?單憑她片面之詞是沒法信服所有人的口的,難不成真要......
  「連妳殺了丈夫這種胡話都說得出口,給他們吃紅豆花也是浪費。」氣呼呼的嘟著嘴吃光碗裡最後一口,舔了舔唇瓣的餘味,賭氣似的在把碗匙放到桌上時發出匡匡的聲響。
  「墨望也覺得是我殺了我夫婿嗎?」
  「欸?」

               ///////

  「其實我一直很想要個女兒呢。」姬鵑紅伸出手,寵溺的摸摸墨望的頭,她也順從的壓低身子,舒服的瞇彎著眼、像小狗仔似的發出呼嚕聲。
  「見我獨身一人帶著孩子,他們總愛問我丈夫去哪兒了?是做什麼的?怎麼不給街坊認識認識?答案並不是我不願說,而是不想說。」她從床邊的矮桌上拿來了桃木梳子,細細地給墨望順著長髮,就像母親對女兒那樣的溫柔,那樣輕巧。越過身邊時墨望嗅到了一點兒酒的香氣,飾物盒的旁邊正是幾樽酒壺。
  「咱倆是偷偷成的親,他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而我沒有雙親沒有家世;他憑藉著家傳的手藝擺了個小小的豆花攤,我們共同努力讓一家子得以溫飽,生活雖辛苦了些,但也是幸福的。」
  「某天他興高采烈的告訴我,說是找到了他爹藏起來的祖傳秘方,肯定能大賣,便一股腦兒的開始種起了紅菇蔫兒;每天每天孜孜不倦的調整作法、調整口味,然後讓我替他試試味道。我倆誰也沒想到,不過每天不間斷連續吃上幾個月紅菇蔫兒,竟會讓我再也無法擁有身孕,而那時我的腹裡已經有了一個孩子。」最後一個尾音落下,手中的梳子也軋然而止。
  「我的腹痛如絞,心更是千刀萬剮...彷彿是那孩子用盡全力的在阻止我拋棄她...當我從噩夢般的地獄中甦醒,孩子沒了,那人也早已不見蹤影。那碗調配成功的紅豆花就在桌上,還有一封留下的信,他有更遠大的志向要追尋,不想被我跟孩子給絆住一輩子,那製作豆花的手藝跟糖水配方...就算給我們母子的賠罪,他早就知道那樣多的紅菇蔫兒對我會有什麼影響。」
  
  「我只是一介平凡的婦人,什麼也不會,只好拿著用我未出世孩子生命換來的配方,開了這間糖水舖,每日每夜努力的工作好養活另外兩個孩子...我不恨哲昌跟哲元,孩子們是無辜的...反正現在一切都化為泡影了...我哪有什麼資格去恨人?我以為我從噩夢中醒來了,卻沒發現自始自終都身處在地獄裡啊。」
  也許是酒意的催化,也許是心裡頭埋藏的許久得以宣洩,掙脫束縛的枷鎖後落下大顆大顆的淚珠,嗚噎的喘著氣藏著臉哭著,一會兒後又開始放聲大笑。
  「墨望妳...可別活得像我一樣啊...雖然我、我啊...已經連個女人都算不上了...」姬鵑紅撩起酒壺大口大口的把黃湯灌下肚,彷彿這樣就能把一切悲傷藏進心窩,藏進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再也不去觸碰。方才哭的用力、加上酒勁一下子衝得太猛,她身子一軟地就撲進了墨望的懷裡,似乎有哪裡好像不太對勁。
  「那有什麼關係呢?我也不是女人呀。」姬鵑紅驚異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墨望燦燦的笑臉。

              ///////

  屋外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停了,半掩著的雕花窗外是一片乾淨的夜空,濕潤的草參著泥土的味兒漫漫,靛藍色跟紫色的漸層佈著幾片薄雲,透亮的月朦朧著透亮的光。墨望解開細心紮了好幾圈固定的馬尾巴,剝開襟衫旁的盤扣、掏出墊在胸前的兩塊布團,解下層層相疊的繡花腰帶,艷麗的長襟衫下是穿著裡衣結實白皙的男性軀幹。
  「其實相處了這麼久,要說沒懷疑過妳的身分那才是騙人,女人家的直覺是很準的呀...只是沒想到真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瞧瞧你長的這麼漂亮。」用雙手捧起墨望的臉細細端詳,接著向下一路撫過了胸膛上,帶水氣的雙眼露出調皮的媚笑。「哎呀,那麼墨望這名字也是虛構的囉?」
  「從第一次在糖水舖裡見到姐姐時,吾就已經被妳深深吸引住了,吾的身體也忘不了紅豆花的滋味兒了呀...所以這個名字裡,可是包含了吾對姐姐的期望呢。」將臥在身前的姬鵑紅拉得更靠近了一些,薄薄唇間發出的是充滿磁性的青年嗓音,輕飄飄地像是在耳朵旁呵癢,羞的人滿臉通紅;成熟女子的暖香撲鼻而來,是甜甜的讓人懷念的味道,隔著衣衫傳來舒適的體溫,月明從長長的睫毛間走過,散著一閃一閃的亮粉。

  「莫忘墨望,莫失墨望。」蛋黃般的雙目是近乎哀求的渴望。
  「吾想讓姐姐永遠記得吾。」

  「這陣子休息的好像有點久,說來好一陣子沒去鏢局露露臉了...」白朔打了個呵欠,嘟嘟囊囊的碎念著;這幾日翻騰的有些過頭,一早本想賴著休息不起床,但僅存的那一些些職業良心、還是促使他在睽違三個月之後再次踏入附離鏢局。沒想到這一進門馬上就有工作上門,看來他的工作運沒有因為休息就給上天捨棄掉。
  只見那鵑記糖水舖的老闆娘姬鵑紅和店裡夥計李大慶都在,和當家正聚在砌了壺茶的桌前商量著甚麼。大姊頭瞧見進門的白朔在那閒乎著、便對他招了招手,撿了個位置要他一同坐下,姬鵑紅的目光這時才跟他對上了眼,儘管有些詫異,但在一個淺笑之後便收起了情緒,緩緩道出此次委託的緣由。
  「我想,你應該也聽說了糖水舖的傳聞了吧...?現下因為傳聞沒有人敢靠近那兩口井,本著平日幫忙搬運的夥計也不敢接我這活了,但糖水舖的生意還是得做;我那幾口醃好的紅姑蔫兒的大甕、就放在後院看的見井的地方,現在肯靠近那的只有咱店裡的小二了,但是那幾個大甕就他一個人搬不了...」
  「鏢局是能幫人運送東西的吧?雖然和你們平時的活不太一樣,不過我想委託你們幫我把那幾口大甕搬到店鋪裡。」她端起茶杯嚥了口茶,細細的柳眉清挑著望向白朔,大姊頭也撐起下巴、一臉興味盎然的認真聽著。
  「雖然那地方常常起霧,不過就我來說是沒什麼好怕的...那就明日早上,這天亮雞鳴的時候我就來鏢局等各位!那啥神鬼之說我都是不在意的,就給你們帶路吧!」
    白朔一手熱騰騰的包子一手茶的冷淡回應道,對於在大清晨的跟個男人一起去樹林裡搬東西這件事,基於本能以及個人美學問題,他實在無法打從心底提起任何興趣,明明就有個美艷動人的老闆娘在,咋就不是一起賞花摘花這種委託呢。只見那夥計李大慶笑得樂呵呵地,似是很得意的樣子,看他這麼個陳三五粗的大老爺們,那林子裡就是有妖怪也會被他當作布巾擰乾了掛在肩上。
  「你會接下這份工作的吧,白朔?」
  附離的最高權力領袖不可撼動的大姐頭--蠍胡‧笛青,語氣溫柔滿面笑意親切地搭上了他的肩,瞬間覺得自己成為了那黃沙中被響尾蛇牢牢固定住的小砂鼠,耳邊是嘶嘶的蛇信伴著溢出毒液的獠牙,生死命懸一線近在咫尺。
  
  「那是當然的,大姐頭。」
  「真是乖孩子,我期待你的表現。」
  手中的包子跟他的體溫一樣迅速下降變得冰涼,滴下了渾圓的汗珠。

              ///////

  因為回家一趟再來鏢局太麻煩了,白朔索性直接在局裡過了一夜;跟要去走鏢的、還有走鏢回來的夥伴們一起聊天喝喝酒,時間很快地就打發過去。朝陽還沒醒來前的天空濃重得化不開,又輕薄的帶著柔和的色彩,一切都是那麼的沉寂寧靜...除了伴隨著雞鳴聲準時出現、對他大聲吆喝招呼的李大慶,跟他推來的那台嘎吱嘎吱十年沒上過油的推車。
  「哎呀,小哥你可真挺準時的!哈哈哈!」
  「...咱們快點兒走唄。」
  他們倆抵達城郊後首先看見了姬鵑紅的宅子,後頭便是一大片的樹林。這時天上還看不見一點魚肚白,風掠過樹葉間颼颼的叫喚,幽暗幽暗又模糊的看不清裡面,倒真是亂可怕一把的。

  「老闆娘釀紅菇蔫兒的大缸就放在那裏,喏,瞧見沒有?」李大慶熟門熟路地在前頭拉著拖車,白朔這時還能悠哉哉的、在後頭幫他推著車越過起伏的土丘,一個拐彎過去這心裡頭可就不再那麼平靜了--兩口古井幽幽地出現在視野裡,中間挾著一條不見盡頭的山徑;一口井的後方是白晃晃飄著的流蘇花,另一口井的周邊是結實壘壘掛著一堆小燈籠的紅菇蔫兒叢。
  「難道那就是傳聞中的...」
  「沒錯沒錯,那兒就是咱們家的水井啦,就是張四強那個傻蛋說有東西冒出來的井咧!」
  特徵這麼明顯的地方怕是找不著第二處了,他還是不死心地脫口而出。手腳似乎有點發抖,肯定是清晨水氣太重涼到了,瞧瞧眼前像是矇上一層陵羅紗似的霧氣,白團團的滿是寒意涼到骨頭裡去,才不是害怕呢。

  ...話說...這濃霧是啥時冒出來的?
  ...張四強看到黑影從井裡冒出來時...是不是也有這麼大的濃霧啊?
  「卷毛的小哥!」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麼大反應至於不至於啊你...別愣在那兒恍神了趕緊一起幹活唄!」
  「吾、吾這只是正常人的生理反應!你沒事突然出聲幹啥呀!」
  白朔淚眼汪汪的回嘴狡辯,沒發現他都已經從推車的後邊蹦到李大慶身旁了。李大慶望著扯著自己衣襟嚇到炸毛的青年,看帥哥失態實在很有趣,等會兒再嚇嚇他好了......這傢伙早先還一臉淡定輕鬆的樣子,沒想到膽子跟那外表可不成比例,暫且就先不管那陰陽怪氣的樹林,嘎嘎叫著的鳥鳴,唧唧叫著的蟲聲,咻咻呼呼猙獰著的風吹聲跟啪沙啪沙的腳步聲了。

  兩人一同把推車推到了成排大缸的旁邊,大缸開口緊緊的封著蓋子,邊緣都因為長年接觸紅菇蔫兒紅的發亮,看來使用已久的土製大缸每個皆有半人高,兩手環抱那麼大,粗糙的表面凝結了整夜的露水,光看就覺得又沉又重。
  「平常都是跟搭伙兒一起搬個兩缸回去的,但是最近給謠言搞的生意大不如前,開封過的原料也不能久放,我想搬個一缸應該就足夠用的了。」李大慶捲起粗布衫的袖子,拿下掛在推車旁的布巾將最近一個大缸的露水擦去,白朔也識相地學著他捲起自己的袖子,腕上的墨玉環匡啷框啷的碰撞。
  「嘿---咻---!這缸...不就裝了些果實嘛...咋這麼沉啊!」
  「唉唷小哥你別光廢話、倒是出點力啊!力氣知道不知道啊!」
  「這不是在用力了嗎!放上去就行了唄?!」
  「哎咻,好咧!」
  幫著李大慶用繩索固定好那缸紅菇蔫兒之後,白朔站起身來拍去手上身上的泥沙,這麼鬧了一會兒都沒發現樹梢已經發白了,羞澀的日頭慢慢地露出顏面,準備回頭推車的時候,這視線不小心又往兩口井的方向飄去。
  「欸......我說那個...糖水舖的大哥......」
  「咋地啦卷毛小哥?」
  「那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哪兒咧俺看看?這大清早的會有什麼東西?」
  「那、那兩個古井中間.....」
  「什麼嘛,不就是個紅衣服的小女娃兒嗎!」
  「你你你再看仔細點呀...她、她是不是半透明的......」
  「陽光...陽光好像穿過去了......」
  『......』時間謎樣的沉默,空氣如淤泥般停滯不前。

  「哼!為了咱們糖水舖的生意,我就偏要去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句子才剛從李大慶咽喉裡出來不過三秒,紅衣女娃兒就在他們兩個人四隻眼睛背後一片太陽盯著瞧的當下,像是滴進水裡的墨汁那般,旋轉,散開,變淡,融合於透明的空氣裡--消失無蹤了。

              ///////

  他倆都不記得最後是怎麼回到市街上的。

  雖然走得六神無主雙眼無神心思不寧三魂七魄飛了一半,但骨子裡的職業道德仍是在的,那缸紅菇蔫兒安安穩穩的進了鵑記糖水舖的廚房。
  回去鏢局裡匆忙的回報了一聲,喝幾罈酒壓壓驚,放心走在大太陽下熱鬧大街上的白朔,終於能夠冷靜地思索一番方才發生的事兒。
  「這跟張四強碰上的情況不太一樣啊,既不是從井中出現也不是一團黑影,是一個清楚的女娃形象...那麼咱們跟張四強碰上的會是同一個東西嗎?究竟是妖怪還是鬼魂...還是兩個都有呢?」
  他相信世間萬物都有靈魂存在,死了之後靈魂就會進入六道輪迴,投胎轉世到下一世去,佛祖對所有生命都是公平的,沒有靈魂能夠違逆;無論那是妖怪還是鬼魂,既然出現在了同一個地方,那麼肯定有些什麼理由。
  「如此說來這個傳聞也是近日才出現的,那糖水舖子明明開了也有好些年了,難不成時間也有什麼關聯嗎?最近好像也沒發生啥大事...」
  愛湊熱鬧的性子加上疑惑困在胸口的彆扭,驅使著白朔去找出這一團迷霧的答案,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姬鵑紅解開真相。

  誰叫他拿女人最沒辦法了。

  「江流匯集入海乃成壯大,總之先從每一條支流的事兒開始弄清唄。」
  就從所有謎團的中心,事件的發生地城郊那片樹林子跟古井開始查起--在那之前先回家補眠一頓再說,早起跟個粗漢子搬東西實在太耗體力跟精神力了。
  倒在床鋪上不過三秒就睡得又沉又香,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下一個天明前的深夜了,時間上要命的巧合有點不寒而慄。
  「啊,換個衣服再去好了,試試不同人會不會有不同遭遇...嘿嘿」在自認為亂中有序的房間裡東拿西揀了一番,迅速地換上了另一個身分的裝扮,蹦跳蹦跳的踩著星星月亮前往姬鵑紅的宅子、啊不、是她家後頭的樹林子。
  事情進展的出乎意料順利,他很快地就碰上了藏在支流間的小線索,如此這般接連觀察了幾天後,他打算親自過去問問可愛的小線人一些事兒。

  每天每天這麼來到這裡,早沒有第一次來時那樣擔驚受怕的氣氛了,反覺得這大片大片的濃霧頗有情趣,習慣真是種可怕的習性。靈活的翻上樹梢,找了個穩固的好位置待著,把衣襬給理好以免露出了餡兒;這好些日子看下來他們天天都很準時的,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小兔子就會從窩裡出來了。
  「來了吶。」
  姬家宅子的後門輕輕地被推開,一時間還看不見人影,這才發現是兩個年幼的孩童、正亦步亦趨的踏下階段,是姬鵑紅的丈夫與前妻所生的孩子哲元及哲昌;兩人中較幼小的孩子一身豆綠色的襟衫,緊抓著前方兄長的手不放,較大的孩子面色冷峻,穿著樣式相仿的烏藍色襟衫,另一手拎著個水桶,裡面似乎裝了些什麼,無聲地踩著小小的步伐前進。
  白濛濛的霧影瀰漫,若不仔細注意很難發現兩個孩子的蹤跡,他們穿過兩座古井來到林子間的小徑上,走了不遠的距離後鑽進了另一片樹叢裡,裏頭竟是別有洞天。
  彷彿跟外頭紛擾俗世隔絕開來,有人偷偷摘來了夕陽灑落在綠草之上,暖黃與土地的交界處一角立著小小的石頭,前頭還放了幾塊糕餅。姬哲元從不大的水桶裡拿出用草葉包裹的點心,打開來攤在石頭前,並將原有的糕餅捏碎了撒在花叢裡,再撈出幾枝清香跟兩塊打火石,熟練的點上三枝香插在土堆上。
  兩個孩子蹲下小小的身軀,閉上眼雙手合十了片刻,周圍盛開的萱草花溫婉的搖曳擺盪,他們就是金色波浪中的餘影;收拾好提桶,姬哲元便小心翼翼的護著弟弟鑽出樹叢,回到有著大片流蘇花的井邊打水幹活,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那樣,自然且平靜。

  「我可以問你們一點問題嗎?」
  白朔貓一樣靈敏無聲的鑽下枝枒間,拂開不知是流蘇花還是濃霧的白色團團,蜻蜓點水那樣的、輕巧的壓低了身子搭上兩個幼童的肩。好聞的薰香味兒還沒散去,混著一點老宅子裡陳舊木頭的氣味。
  
  「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還有,你嚇著哲昌了。」
  跟年齡絲毫不相稱的成熟語氣,堅韌且強硬,但是小羔羊一般的柔軟嗓音啞啞的十分悅耳;左腕摟著的孩子薄薄的身子一顫一顫,好像快要哭了。

  「別怕別怕,我可不是壞人呀。」
  白朔邊笑著邊鬆開雙臂,姬哲元緩緩地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一手把淚涔涔的弟弟哲昌拉到自己身後,兩隻蒼白的小手趕緊扯著兄長的衣袖不放,把整張臉埋進布料裡。
  「來了這麼多個人還不夠嗎?我可以再對妳說一遍,如果是徐哲生請妳來的,麻煩回去轉告他--不要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哲元撇過頭嚥了下口水,似乎十分不想從嘴裡說出那些字句,柔順的棕髮瀏海略長,底下澄澈直率的目光閃閃發亮,滿溢出某種執念。
  「...還有我母親的身邊,最好連這個大梁國都不要再接近了。」
  那孩子的聲音沒有任何一點溫度、沒有任何一點猶豫,好像撞在一塊糊了灰泥的磚牆上,上面什麼也沒有,只有單調冰涼以及堅硬。

  「我並不是誰派來的,只是想問你們確認一些事情...話說徐哲生又是哪位?難不成是...是誰偷偷摸摸的在那兒!」白朔眼神瞬間凌厲閃過,右手伸至腰後一把帶出小刀天歲、那柄銀刀在剎那間於空中破開一道光弧,直直地朝向幾丈地之外的風鈴木方向飛去,銀刀快閃擦過了那人來不及避開的臉頰,染上艷紅鮮血後刀尖死死地插進了樹幹中。
  「哼!」那人逃跑的速度飛快,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儘管白朔本就沒有置他於死地的意思,但心情上還是有點不悅,拔下小刀收回刀閘後忿忿地踹了無辜的風鈴木一腳,回頭卻發現哲元的感覺十分不對勁,而哲昌已經開始哇哇大哭。
  「哎、你們倆怎麼了?」
  兩個本就不大的孩子此刻跌坐在地縮成一團,哲元一臉蒼白環抱住懷裡哭得發抖的哲昌,似是不願讓他看見外邊的世界,沒發現自己的背也在顫抖著,手背薄薄的皮膚清晰可見下面青紅交錯,兩個小小的生命、小小的佔據著世界的一角,看來是那麼柔弱無助。
  「是他...是那傢伙...」
  嬰孩時的記憶如劈砍木頭般深深刻劃在心上,在眼前出現的臉龐有男有女,看似熟悉卻又陌生,哭呀,誰在大聲地哭,疼痛的訊息不斷傳送到腦袋上傳送到身上傳送到四肢,然後是另一個圓圓紅潤的嬰兒,兩個握住的小手,甜甜的香味,被緊緊抱著吻著,一片片紅色,紅色,紅色。
  
  「...我跟哲昌的父親,徐哲生。」

  他怎麼可能會忘記那張臉,那張臉底下留著的血也在他們身軀裡留著。
  刀子劃過去了,他轉身了,他逃走了,又逃走了,那個眼角下垂的側臉,那個混濁的眼神,那個高高在上的眼神,那個逐漸渺小淡去的背影。
  他怎麼可能會忘記。

               ///////

  「謝謝妳,幫我把水桶提回來。」
  起先白朔是想把哭累了的哲昌抱上臥鋪的,但姬哲元堅持不願讓他碰到哲昌分毫,自己一個人把弟弟揹在了身後,一步一步氣也不吭的走回屋子,白朔只好趕緊帶上井邊打好水的水桶跟上去,裝上半桶的清水這重量已不容小覷。
  安頓好入睡的哲昌,身高不過到他腰上的稚童,手腳俐落的將一杓杓水從水桶舀進水缸裡,可不是他原先提的那個、而是井邊用來汲水的笨重木頭提桶;那提水桶跟水缸幾乎要跟他一般高,就算哲元已經踩上木板凳墊高身子,看起來仍是搖搖晃晃十分危險。
  爐灶裡火光紅紅焰焰,大鍋裡滾滾沸騰著清水,趁這時從碗櫥中取出老舊的茶壺及瓷漆斑駁的淺口碗,看來是願意泡茶招待他。
  「這些事兒就你一個人做嗎?還要一邊照顧弟弟?」
  「母親一個人要撐起糖水舖子,不想再讓她分神為我們操心,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哲昌很聽我的話。」
  沏上一碗茶遞給桌子一頭的白朔,收回的手掌有粗硬老繭攀附其中。
  「我在鋪子裡見過妳幾次,妳不是徐哲生派來的人,為什麼要找上我們?」
  「萱草花間那塊小石碑,是你們的妹妹的墳頭對吧。」

  清透的琥珀色茶湯倒映著兩人的影子,卻看不清面容表情,白朔端起熱呼著的瓷碗,一口一口慢慢地吹著涼。
  「妳知道些什麼?現在還想知道什麼?」
  姬哲元在幾縷湯煙纏繞過後終於開口,低垂的長長睫毛隨字句抖動。
  「我現在想弄明白那位徐哲元的事兒。」
  「...那是我們的家務事。」
  「就直說了吧,我是一名鏢師,前陣子受你們母親的委託幫了她一點忙,她是位溫柔親切的女性,豆花也很美味,因此鎮上那些流言讓我很有興趣...」
  小酌一口茶水確認溫度適宜,咕嚕咕嚕地大口替乾燥的唇舌解渴。
  「說不定我能為糖水舖查明真相唷?這樣她就不用再為生意煩憂了呀。」
  孩童的雙眼總是單純的反映出這個世界,沒有虛假情意,沒有汙濁理由,沒有愛恨情仇是非喧嘩,就只是純粹的同來往去。銅鏡般的大眼映照著雙滿月。
  「對於那些過往,我希望能知道的越詳盡越好。」
  「在徐哲元和母親再婚以前,我們都是在棍棒下過日子的。」

  「只要有任何事情不順他的意,就會把氣出在親生母親的身上,若是還不夠發洩,就換上我跟哲昌。某天親生母親終於受不了拋下我們離家,但是日子還是得過,地獄的樣貌或許就是如此吧?」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徐哲生興高采烈的帶著母親回來,然後我們舉家遷來了大梁國;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思議,有熱騰騰的飯菜能吃,父親和母親會抱著我們摸摸我們的頭,一起說話一起做豆花一起睡覺。我以為母親就是佛祖,或是佛祖派來的使者,她讓我們摸摸她隆起的肚子,說小妹妹正等著見哥哥們。」
  「那天對街的李嬸帶我們到她家去,熬了熱呼呼的米糊給吃,說母親人不舒服、讓他倆留在她家幾天,王大媽跟薛大夫會去照顧她讓她好好休息。我想著父親等等賣完豆花就會回家了呀...說著說著就再也沒見過他,小妹妹不見了,母親的肚皮也不見了。」
  「母親也掉進了我們的地獄裡,回家後的幾日,她像天上的雲一樣,看的見卻摸不著,她在那兒,卻又不在那兒。這時哲昌染上了風寒燒得紅通通的,難受的又哭又鬧,母親才慢慢的回到了地面上,但精神還是很不穩定;我趁她照顧哲昌時拿走她偷藏起的東西,繡花的龍鳳肚兜裡包著什麼我大概明白,那些大娘們總是喜歡多嘴。」
  學著方才的白朔,哲元也拿起面前的茶水飲下,就和姬鵑紅一樣、舉杯會微翹起小指,喝完東西後會望一望杯碗裡、再用拇指抹抹嘴;血緣什麼的都是天意,只有相處一塊度過的時間才是真實。
  「後來糖水舖開張了,母親有了許多活兒能忙,那些過去卻沒法離開,跟林子裡的濃霧一樣周而復始的出現又消失。徐哲生似乎變得發達了,富有了,便偶而差人送來銀兩衣物或是米糧,近幾次更變本加厲地命令我和哲昌回到他身邊;那些差役總說他有多想念多愛戴我倆--可他本人一次也沒來過咱面前,很可笑吧?不來倒好,要是讓母親見著了肯定會難過。」
  「串連在一塊兒了......」白朔細細呢喃。

  時間。
  時間上果然有點關聯。
  那徐哲生才嚷嚷要孩子們去他身邊幾次未果,這張四強的流言就不早不晚地傳出來了,近日日趨炎熱又正是涼品最好賣銷的時候,鎮上甜品競爭激烈,平民耳軟嘴挑健忘又道聽塗說,他們很快就會忘記這間無人上門的店舖。
  自從在搬大缸時見到怪奇現象後,就把注意力放在井中黑影跟那女娃身上,試著尋找他們的共通點,卻沒回頭看過『張四強』跟『流言』彼此的關係。
  「你可想到什麼了?」
  「可能有一點兒苗頭罷。我會盡力的。」說著就要起身走人,白朔決定打鐵趁熱抓緊時間去找那張四強問問,探探他虛實,走沒兩步想起碗裡的茶還沒喝完,好像怪沒禮貌的,便又趕緊回頭抓起茶碗。
  「妳說母親委託了妳辦差事對嗎?」
  「雖然那並非我平常工作的類型,但有人特意上門委託就是筆生意,咱們幾乎沒有不接的道理。」對姬哲元突然這麼一問有些發楞,他的目光跟池子裡的鯉魚一樣游啊游的,水上泛起波紋軟軟的句子,最後發現了餌食一口用力咬下。
  「那麼我也能委託妳嗎?」
  「哎...能是能啦,總之你先把委託說來聽聽唄?」

  面色淡若薄冰霜雪,掉落到手掌上就會化開的細小冰晶。
  「我想請妳讓徐哲生永遠消失。」
  「不然我們的母親,還有哲昌,一輩子都會活在他創造出的地獄裡。」

  「殺了他。」

  「行,沒問題。」
  「...欸?真的嗎...?」
  哲元的眼神在他開口前早已說出了答案,答案重重的烙印藏在眼瞳子裡,而對於白朔如此乾脆又輕易地答應這件事,反倒讓緊繃壓抑的哲元有些懵了,張著小嘴呆望向白朔,這還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沒有戒心的神情。
  「還是不要了?我可以等你下定決心。」
  「不,請接下我的委託!」一時亂了手腳,他著急的大聲回道。
  「既然你都開口了,而我也有興趣有時間,就當然沒問題了呀。」
  笑起彎彎眉眼打趣地回望哲元,一邊如願地喝光碗裡茶水不留一滴,身子暖烘烘的,伸手摸摸面前一臉嚴肅孩子的柔順髮絲。
  這件事發展越來越有趣,實在太好玩兒了。
  「事成了再跟你收酬金唄,我就先走啦,謝謝你的茶。」
  「啊、是的...糖水舖承蒙您的幫忙了。」

              ///////
  
  回到市集大街後正值中午時分,各式攤販店鋪都人聲鼎沸好不熱鬧,正準備照原定計畫尋找那張四強問問,卻發現對他是一點頭緒也沒;除了知道流言是從他傳起外,手上就沒有他更多情報了。
  好在京城各處都有他一面之緣的人存在,稍微撒個嬌問問很快就有消息。
  「從這拐了彎之後有圍牆的房子...房子...有了!」在繁雜巷弄的深處,一片寬闊荒瘠的土坡旁,灰土的泥磚砌起了半人高矮牆,幾塊木板條組成了羊圈似的門柵,風吹得咿啞咿啞,不大的矮房一旁眷養著幾隻家禽,沿著矮牆繞到了側邊去,墨綠雜生的灌木叢間有兮兮簌簌的碎語交談著。
  「...俺已經照你說的話做了,該把說好的錢給俺了吧?」一個氣呼呼的漢子大聲怒吼著,「那些坑錢的巴子都已經追到俺屁股上頭來了!」
  「我是叫你把這些東西扔進那兩座古井裡,可不是叫你隨便造謠啊?就憑這樣還想跟我要錢?」
  徐哲生高高在上的傲著頭,冷眼看著那漢子咆哮,頰上的口子已經凝結成鐵黑橫條;看來那獐頭鼠目的男人確實是張四強沒錯了。
  「反正那舖子的生意都是做不成了,還不都一樣嗎!你可別想給俺們耍賴!快把五十兩銀子交出來!」說著張四強一把扯住徐哲生的領口,一手操出一把劈砍枝條用的鋒利柴刀,死死抵在他粗短的脖子上。「瞧你這綢緞料子倒挺好啊,一百兩銀子也不算啥吧?俺可要保障自己的後路啊。」
  「哼,給你這種廢物一個角兒都嫌浪費。磨蹭什麼呢還不快動手!」
  「你說什麼-----嗚!!!」
  草叢應聲竄出體型壯碩的黑衣男子,銳銳劃出手中長劍,脖子斷面裡有鮮紅流淌的血液,雙眼怒目圓睜瞪著天,瞪著無法預料的悲哀命運。徐哲生在當下嫌棄的後退了好幾大步,似是深怕那些熱騰騰的紅火波及到身上分寸。

  「哎呀呀。」

  白朔笑吟吟的迎頭對上徐哲生跟黑衣男的視線。
  「又是妳。」
  他語氣飄移了一陣,從頭到腳用鑑定物品價值的視線打量著面前之人,這名外族裝扮的女子模樣出眾艷麗,從她身上卻感受不出一絲可判斷的氣息。唯有有價值的事物才有存在的必要,價值能夠帶來更多的金錢,金錢絕不會背叛自己。
  「方才傷到你了不好意思啊,嘻嘻。」
  「徐某才是為我的貿然出現深感抱歉,粗心以為你要對孩子們不利...能否告訴我,妳同我的孩子可有何干係?」
  「咦,他們是你的孩子啊?我還以為老闆娘的丈夫早就過世了呢。」
  「我倆只是性格無法相處,所以暫且分離一段時間......」
  「請我喝酒吧大爺!」外貌談吐動作皆與一般女子無異的白朔,上前一把摟住了徐哲生的手,巴眨睫毛纖長分明的琥珀雙眼直直盯著他瞧,跟大漠裡金燦燦的流沙一樣步步讓人迷陷。
  「我們應該都有彼此想弄明白的事兒,嗯?」雙手施加上了一點力氣,其餘地方被軟綿綿豆花般的溫暖觸感包覆。
  「...暫且聽從妳也罷,伊亞!給我把地上這個廢物收拾乾淨,別留下一點該死的痕跡。」他看也不看那邊只是喝聲命令著,黑衣男子不發一語點點頭,將地上那團仍有餘溫的軀塊拖進草叢之中。

  在這偏僻巷弄中的酒館裡開了個房間,點上幾罈美酒,黃湯下肚三巡氣氛頓時輕鬆不少,細細凝妝下的白朔豐艷不輸尋常女子,在有意無意地挑逗、還有他伶牙俐齒的一點兒話術勾引下,徐哲生這頭腦簡單的傢伙還以為是飛來艷福呢、很快就被薰醉的飄飄然。
  「所以徐大爺您跟妻子分開了以後,就一個人去大渝國從商了呀?瞧您一身錦衣玉緞的多華氣,真是太讓人佩服了。」
  「嗝、我那時也不知道、不知道那姑娘竟是如此身分,她要我做他的隨從廚子陪她回大渝去...嘿嘿,上天終於降臨好運在老子身上啦,這一趟過去竟是成了大財主的駙馬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閒了就拿金子出門隨便做點買賣,管他是賺是賠,老子根本不缺那些錢啊!哈哈哈哈!繼續、快繼續給我倒酒!」
  拿上裝了上好美酒的酒壺往徐哲生座旁一擠,身子貼的近近的替他斟滿手中酒杯,徐哲生連她裙兜香囊裡的花草藥材香都能嗅得清清楚楚。她肯定是哪間舖子派去打聽紅豆花秘方的外族奴婢,玩玩新鮮的也好。
  「今兒個怎麼會回來大梁呢?有生意好做是麼?」
  「還、還不都是我妻子跟岳父的要求,一聽說我有兩個孩子留在大梁,就吵著非要帶他們回去不可,嗝,我用了千方百計叫他們乖乖跟我走,可以過上富貴的好日子...哪知道哲生依然跟他娘一樣死鴨子嘴硬,還有那個只會哭哭鬧鬧的哲昌!」
  他憤憤不平的一把搶過白朔手裡的酒壺,大口大口灌了起來,更多的是從嘴角邊滴流下去的玉液瓊漿,酒香攀附上經緯細緻的綢緞之間,灼灼發熱。
  「跟著姬鵑紅那女人有什麼好的?」舉起袖子大力的抹抹嘴。
  「長的是挺不錯的,還以為娶了她可以帶點財運上門,哼,好險老子夠聰明早早走人,誰要跟她一輩子賣那可笑的豆花?等等玩夠了、我、我就叫伊亞去把不聽話的小鬼們給抓來,省得在那浪費大爺我寶貴時間!」

  徐哲生喝到興頭上是醉得一塌糊塗,一手扔開酒杯酒壺,接著就摸上了白朔軟乎暖呼著的身子,這兒嗅嗅那兒揉揉;色瞇瞇的喘著濕熱的粗氣,打開錢囊炫耀時亮出手上金晃晃鑲了翡翠玉石的戒指,接著是錢囊裡大疊大疊的銀票。
  「我還挺中意你這種剽悍的小姑娘的,要是乖乖讓大爺玩玩,嘿嘿,光這一張票子可就比奴婢的薪俸好太多了唷?妳要的、要的肯定也是我的錢吧?」
  「您可真愛說笑,我才不是那種人呢。」
  白朔一個輕巧推開了徐哲生,像隻炸毛的貓一樣傲氣的抱著胸嘟起嘴。
  「唉唷美人兒別生氣呀~~~~~」
  「我要是不喜歡你,還會要你請我喝酒嗎?」調皮的側著眼看向徐哲生。
  「唉唉唉、是是是,是徐某太沒心眼兒啦!徐某慚愧、慚愧!」
  「那你快把眼睛遮起來,我有個見面禮物想送你,可別偷看吶。」
  「欸好好好,嗝,美人說什麼都好,我這就把眼睛全都遮起來!」
  失去光亮以後,隨之而來布料接連落地的唰唰聲響,還有飾品碰撞的清脆,跟進行動作時發出那斷斷續續的喘氣音。他燦燦笑的嘴都要裂了,豬肝色的舌頭舔了一圈嘴邊,口水發出漬漬的鮮明暗示,下半身焦躁不安蠢蠢欲動。
  「大爺要不要猜猜...送的是什麼禮物呀?」那名外族奴婢的聲音忽遠又忽近,突然感覺綢緞袍子上有股熱意在四處遊走,踏過了喉嚨、胸膛、腰際隨著一路向下掠去,指尖踩著緩慢輕盈的腳步撫過衣襬,頓時只覺一陣酥麻。
  「說太明白多害臊啊,就是妳的可愛身子兒對吧?嘿嘿嘿嘿,看來姑娘可值得上幾塊好銀子啊。」按耐不住心裡好奇心作祟,偷偷睜開了一點兒手指縫隙,白淨純粹的大片肌膚閃著銀光出現在眼前。
  
  
  「不用這麼著急也能拿到禮物的呀。」那個分不清男女的人噘起嘴說著。
  「吾這就送你上路。」
 
  本想一刀割斷他的喉嚨,但出手的瞬間覺得似乎太便宜他了,便往上調整些角度、往兩顆因驚嚇暴凸的眼睛畫出刀,熟悉的流蘇花跟紅菇蔫兒紅白交錯煞是好看。在他捂著眼睛準備張口大叫救命時,順便也把舌頭割了,免得不相干的人聽見聲響跑來,他還想再多玩一會兒呢;紅撲撲的血呀是不停流淌,見徐哲生精神仍是挺好的掙扎著尋找生路,從正面將他輕鬆掠倒後,一屁股壓在他身上、雙足緊緊制住亂揮的棉花拳頭。
  「來看看你的心肝是些什麼東西做的好了。」
  剝開似是挺高貴的層層綢緞衣料,因激動而泛紅的鬆弛皮膚白一陣白一陣的,天歲筆直下刀前進無悔,彷彿在屠宰牛羊那樣乾淨俐落;唯一不同的是牲畜的各部位都十分有用珍貴,而徐哲生就是團普通的肉塊,啥都幹不了,無趣地放下手中油膩深紅的成串物體。濃濃尿騷味傳來,起先還一抽一抖的軀幹漸漸停止運作呼吸,真是便宜他了。
  「啊啊,真是噁心。」
  踢腳踹了踹地上動也不動的徐哲生,白朔平時常用的大刀望石沒在身邊,手中這把天歲體積雖小,但其鋒利程度絲毫不遜色於大刀,用來解決一人是綽綽有餘,何況只是個醉醺醺的平民百姓。
  從徐哲生維持著施力模樣的雙手中,粗魯扯下上頭依舊閃亮的戒指,翡翠玉石黃金白銀各顯姿色,白朔心滿意足笑了笑,便用力扯下客房內布簾把小刀跟戒指抹了個乾淨,他應該算是個念舊的人唄。
  姬鵑紅喜歡,姬哲元喜歡,姬哲昌喜歡,徐哲生不喜歡。太多故事糾纏打結在一起分也分不開,扯了這條就會拉緊那條,解開那條又會纏住這條,實在麻煩透了!若是拿剪刀剪下會從此四分五裂,不如就點上火燒了一起做灰燼吧。
  雕花窗上積滿塵土,後頭是片不大的林子,中間有條灰絲帶般的溪流潺潺而過,輕輕縱身一躍而下,撈起清澈河水讓血汙被洗淨帶離;那黃土磚跟木板材ㄊ搭起的廂房就陪著徐哲生一塊吞沒在烈焰之中,所有髒污跟晦氣都該好好去除。說起那徐哲生長什麼樣子他已經不記得了,他從來就不記得殺過的人長什麼模樣,也或許是徐哲生本來就沒有存在感。
  再把最後一件事辦完,這酸酸甜甜的差事就該告一段落了。

  翌日清晨速速換上了那件桃紅色的衣裳,就算用墨望的樣子出現,她肯定也知道的。白朔提早在孩子們之前到了那片萱草花田裡,她已經在小石碑旁等著他。小女孩有著跟姬鵑紅一樣溫潤水靈的眉眼,大紅衣裙上有細膩龍鳳繡花。
  張四強想在井裡投放毒藥時,她在,她努力地用微薄的力量守護家人。
  姬哲元跟姬哲昌每天帶著點心來祭拜時,她在,她試著伸出手想摸摸哥哥好幾次,卻都徒勞無功,只能一如既往地目送他們離開,等待下一個天明時分。
  從白朔口中知道兄長與母親心中那根深埋的刺終於被拔除,欣喜地揚起笑容,微笑的模樣甜美又透明,因為她已經在這裡待得太久,上頭的人就快來帶走她了。白朔小心翼翼地牽起她的手,小小的,軟呼呼的,透著暖心的涼。

  這兒離佛寺可有一點距離,讓姑娘獨自回家可不是他會做的事,既然佛祖都願意等上這麼幾年了,就讓他再多等一會兒吧。在風中哼起悠悠流轉的曲調慢慢走著,不知是經文還是唱曲,那不曾聽過的語言隨著腳步也會傳到天上去吧。

             ///////

  花兒落到土裡,腐化了變成肥料滋養出新的生命。
  花兒落到水裡,隨波逐流,載浮載沉,流浪到海角天際。
  花兒開在風裡,燦爛盛放著美麗。
  把花兒摘下來握進手裡。

  熱鬧景象再次回到這熟悉的地方,人們聚集在鵑記糖水舖裡,一邊吃著冰涼透心的豆花消去暑氣燥熱,一邊談論著街坊巷弄間流傳的大小八卦,各種各樣的情報如汗血寶馬那樣日行千里,奔波於紅通通的唇齒間,在這日頭高掛的炎炎熱天中真是最好不過的消遣。
  「聽說過城郊邊酒肆那場祝融沒有?好像是個商人跟人結怨被仇殺了呢。」
  「哎,不是被青樓的女人給下毒劫財嗎?他在大渝國的妻子還跑來鎮子上大鬧了一番,俺都親眼看見了!那時可鬧騰了啊!」
  「瞧你倆傻個兒瞎說啥,分明就是他的財主岳父顧人去解決他的。」
  「咱在衙門當差役的親戚的鄰居的孩子的玩伴大六子也是這麼說的!說那屍體被大卸八塊、五臟六腑都掉出來,唉唷唷那可慘的。」
  「管他是甚麼人,那場火燒了老子一半田地!狗屁官府還沒賠償我呢!」
  「對對對,今年還說要調高糧食徵收的數量,根本是想讓我們這幫平民活不下去!一群一群都是狗官!」
  「夥計,再給咱們上幾碗冰豆花!好消消本爺的怒氣!」
  「好咧,稍等啊客官!」
  「大慶,我和墨望有些事要談,鋪子先讓你顧著了。」
  「哎哎哎,等等啊老闆娘!現在人這這麼多就我一人顧?老闆娘!」

  不理會在身後哀號掙扎的李大慶,拉著墨望也就是白朔到了廚房裡頭,姬鵑紅面色因忙碌而紅潤,白朔掏出帕子替她擦去髮際淋淋汗水;平日鮮少出現在店鋪裡的哲元也帶著哲昌走了進來,前頭的哥哥先是賭氣似的瞄了白朔一眼,雙頰映照著夕暮色紅暈,接著才帶上弟弟一起鞠躬致意。

  那日他正因石碑被人動過而擔憂,在從白朔口中得知妹妹的遺骨被他送至佛寺供養後,姬哲元馬上對著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連聲說她怎可如此自作主張!順勢再提起關於委託已經完成之事,這個冷靜到可怕的孩子情緒再次有了動搖,直到哲昌害怕的拉了拉他的袖子才冷靜些。
  白朔蹲下身摟住兩個孩子,就像他第一次出現在他倆面前那樣,只是這會兒是光明正大地從正面下手。用言語解釋太麻煩了,有時還不如一個動作來的乾脆直接,看看哲元跟哲昌都還填不滿他的懷抱呢。
  「佛祖的蓮花座啊,是從汙泥之中出現的喔。」
  沒頭沒尾蹦出這麼一句,倒是讓哲元的怒氣變成了滿臉困惑。
  「你看他們有紅的粉的白的,開的多麼潔淨又高雅,大片大片的蓮葉氣度不凡,蓮蓬有香甜可口的蓮子,根處還有清熱解暑的蓮藕,既可入藥又能吃食。」
  除了母親,誰也沒有這樣大力的緊緊的擁抱過他們,而他們也不願意讓母親外的誰這樣對待...她卻有種特別的魔力,那股淡淡草藥香,輕輕摸著頭的手掌,還有她腕上鐲子傳來的冰涼,一切都讓人覺得十分安心。他漸漸明白她想說些什麼了,應該說,他一直都明白的。
  「美麗的蓮花在汙泥中成長感動人,美味的蓮藕與汙泥共存,孕育出完整的新生命幫助人,而水啊、就是在他們感到疲累時繼續支撐著莖葉,或是分開那太多的淤泥--很厲害對吧?無論是哪一種我都很喜歡喔。」
  白朔的懷抱被堅韌的暖意填得滿滿的。

  「後院的紅姑蔫兒不知怎地全都枯萎了,而我...也不打算再重新種起他們。」姬鵑紅靠在灶旁,低頭徐徐地說道,因長期勞動長著粗繭的手交疊緊握。
  「等院子裡那些醃好的料兒賣完,應該就能真的告別了。」
  「......」哲昌轉動著澄淨大眼,望著沉默不語的哲元及白朔。
  「所以呢,生意剛回來的這幾天,我試著做了新的豆花配料!現在可能還不是很完美,但在那些料兒賣完前應該還有一些時間調整味道的!」
  姬鵑紅拍拍雙頰,故作開朗地提高了說話的語調,卻又瞬間羞怯的紅著臉回頭盛裝起豆花。打開灶上大鍋的蓋子,裡頭是成型後正在冷卻的大塊白嫩豆花,柔軟似水卻富有彈性,她手腳利索的在鍋碗瓢盆間忙碌了一番,最後端上四碗截然不同的豆花上桌,眾人不由得齊聲讚歎起來。
  豆花方塊在濃醇的芝麻豆漿中被包覆,五顏六色的乾果核桃點綴在上方。
  冰糖水加了一點兒蜂蜜提味,銀耳如花朵般綻放,一碗撒上燉得鬆爽的蓮子,一碗撲滿片片剔透蓮藕。
  最後一碗也是紅豆花,那李子醬紅寶石的色澤閃閃發著光,在豆花上留下鮮紅唇印,一旁點綴小塊的新鮮黃肉李子。
  「快點開動吧、要誠實告訴我味道如何呀!」

  那幾碗繽紛可口的豆花,是這個火辣辣酷暑裡最受百姓們歡迎的甜品,雖然有許多人抱怨再也吃不著紅菇蔫兒豆花會饞死他們,但新一代的紅豆花很快就撫平了反映的聲浪和腸胃們;紅李酸溜溜在熱天是特開胃,配著溫順豆花兒跟甜在心的一口黃李,簡直是餘韻繞樑一身颯爽。
  她曾經從姬鵑紅跟孩子們口中聽過的,那個無辜夭折的孩子、那個沒法陪她長大的妹妹早已取好名字。
  叫做姬紅李。

  墨望的專屬位置仍然保留在糖水舖一角,但她已不像以往那樣時常上門了,姬鵑紅一家只需要望著蒼藍天空下的明日,不需要任何會勾起往事的影子。
  荷月的風帶著水氣呼呼地吹呀,汙泥中的荷花還未完全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