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CWT62 卡巴庫恩小說新刊《 Doubled us》試閱

【1xx年】

  「怎麼可能會後悔呢?」

  背對著身後上百座墓碑的他,掛著空泛的微笑淡然拋出這句話。
  一百多年來,他總是這樣回應著自己那始終懸於一線的擔憂,原有的自信卻隨著時間逐漸碎裂、剝蝕,裸露出的真心在故作堅強之下,更像把利刃般深深扎進自己的心頭。

  「為了讓拯救我的英雄能為自己的作為感到自豪,我必須幸福地活下去。」
  忍住快要潰堤淚水,庫恩用盡所有的力氣向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扯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1xxx年】

  睜開眼的瞬間,庫恩發現自己又夢回那至今仍會不時浮上心頭的過往。
  有些濕漉的眼角吐露著曾經無法抹去的不安,但也無妨,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已經沒什麼好擔心的。

  胡亂將殘存的淚痕抹去,當庫恩正想撐起身子起床時,這才感覺到身後某股環住肩頭的力道讓他動彈不得。
  雖然前一晚與某人的同榻共眠讓他多少猜測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如此主動的他,近五百多年來倒還是頭一回碰到。

  「卡巴內,你醒了嗎?」
  輕聲叫喚著對方的名字,庫恩稍稍側過頭。
  近在眼前的睡顏,讓他一時不敢去想像此時彼此之間的距離究竟有多近。
  雖說和卡巴內之間的冷戰狀態終於在不久前畫下句點,但是這樣過於迅速的進展還是讓庫恩感到有些難為情。
  他扭了扭肩,希望這樣可以達到喚醒對方的作用,好讓自己能盡快脫身,誰料這樣的舉動卻帶來了全然的反效果。
  天花板的米白色瞬間在眼前晃了半圈,被強制翻過身的庫恩,目光所及只剩下一雙熟悉的灰眸,還有那抹深不可測的笑容。
  
  「……醒了怎麼不早說?」
  好不容易吐出這句話,庫恩感覺臉頰正不受空地發燙著。
  「反正都醒了,早說晚說有什麼差別嗎?」
  修長的指節將庫恩落在臉上的髮絲撩向耳後,卡巴內深邃的雙眸憐惜似地望著眼前早已泛紅的臉龐。   
  如此刻意撩人的舉動,惹得庫恩再度感受到一股直衝腦門的熱氣。
  「不鬧你了。」
  庫恩耳邊又響起那聲柔到讓人快要融化的輕笑。
  「趕快準備一下,再賴床賴下去科諾伊可是會擔心的。」
  卡巴內輕拍了下庫恩的頭,只差沒有順勢撥開被紅髮遮掩的前額落下一吻,便起身離開庫恩的床褥。
  腦袋還有些狀況外的庫恩繼續維持著側睡的姿勢,愣愣地看著卡巴內俐落地套上平時的裝束。
  總覺得有種說不上的違和——儘管心裡這樣想,庫恩一時也理不出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 * *
  
  與卡巴內並肩走在前往飯廳的長廊,過去對庫恩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日常,但此刻卻藏著幾分有別於以往的氛圍。
  其中最讓他在意的,大概就是卡巴內久違地脫下那長年覆在頭上的兜帽。

  「總覺得卡巴內今天看起來不太一樣呢。」
  「你在說什麼傻話?我不是一直都是長這副模樣嗎?」
  庫恩的發言讓卡巴內不禁失笑。
  「……說的也是,看來是我想太多了。」
  歪了歪頭,庫恩決定不再去探究對方一時之間的改變。
  好不容易恢復成能夠直接說上話的關係,想必卡巴內也是在努力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可不能因為自己毫無來由的彆扭而辜負了這番好意。
  
  既然如此,自己是否也該有所表現呢?
  
  默默向卡巴內的方向挪了幾步,庫恩隨後用食指輕輕勾搭上對方的指節,當他正欣喜於自己難得的主動時,突然被一把反握住的手,讓他還是不爭氣地羞紅了臉。

  然而,當牽著手的兩人步入飯廳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卻讓庫恩再度驚到腦中一片空白。

  飯廳內出現的身影,儘管側著身,還是看得出那副跟身旁的人如出一轍的面容、一模一樣的衣著,唯一不同的或許只有那覆在頭上的褐色兜帽。
  
  「今天科諾伊到地上去了,他出發前有留了早餐。」
  聽聞腳步聲的他,一派淡然地繼續輕啜著杯中的熱茶,無意間瞥見庫恩身旁的那個人,讓他有些訝異,不過那也只是短短一兩秒的事,
  「你是什麼人?」
  卡巴內迅速放下手中的茶杯,並在下個瞬間毫不遲疑抽出掛在腰際的短刀,一個轉身便帶著滿臉殺氣逼近才剛踏進飯廳的兩人——更精準來說,是朝向那和他長的一模一樣的黑髮青年。
  「這五個字我原封不動還給你,勸你最好也老實報上名來。」
  庫恩感覺到身邊的卡巴內在抽出短刀之餘也同時將他往身後推。
  突如其來的混亂讓庫恩無法思考,如果身邊這個打從起床那一刻便伴在自己身旁的是卡巴內,那另外這個人到底是誰?

  「卡巴內,這就是我的名字。」
  將短刀反手一握,掛著兜帽的卡巴內儼然一副隨時皆有可能出擊的氣勢。
  「那還真是不巧,我也叫卡巴內。」
  冷笑了一聲,庫恩身旁的卡巴內也雙手各操了把短刀,赤裸裸的敵意完全沒有絲毫的掩飾。
  「喔?活了一千多年,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世上有另外一個卡巴內。」
  「一千多年?那對於只活了一百多年的我來說,您可是大前輩呢。」
  乍聽之下近乎相同的音頻,以毫無抑揚頓挫可言的狀態來回交錯,搞得庫恩一時也分不清那些話到底是出自誰的口。

  活了一千年的卡巴內跟活了一百年的卡巴內?
  庫恩越聽越迷糊,現在的他早已辨不清眼前究竟哪一個才是自己所認識的卡巴內。

  「廢話就到此為止。你出現在這到底有什麼目的?還有,最好給我離庫恩遠一點,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迎面而來的卡巴內顯然已經沒了耐心,沉著聲拋出的威嚇就如同他手中所握的短刀,冷冽而不帶一絲感情。
  同時,庫恩感覺到身旁的卡巴內順勢將他擋在身後。
  這樣的場景,讓他不禁想起初遇的那晚,正在跟中樞衛兵對峙的卡巴內也是這樣將他護在後頭,用盡全力不讓他受到絲毫的傷害。

  「庫恩,待會打起來可能會波及到你。聽我的話,等等馬上回你的房間躲好別出來,知道了嗎?」
  耳邊傳來卡巴內的低語,倒是讓庫恩腦袋清醒了幾分。
  如果這兩個人都是他所熟知的卡巴內,那麼縱使在身上砍出的刀傷,也不會對他們的生命造成任何威脅,但他還是不能眼睜睜看著兩人傷害彼此。
  下一秒,也不知道是從哪生出來的勇氣,庫恩直接推開擋在面前的卡巴內,闖進對峙中的兩人之間。

  「你們都冷靜下來!今天科諾伊不在,萬一你們打起來……,可是沒人來幫忙善後。衣服被砍破了,也沒人會幫你們修補的!」

  庫恩急迫地將腦中雜亂無章的詞彙勉強組成說得出口的句子。
  但他隨後得到的回應,也僅僅只有三把短刀落地的撞擊聲,以及兩副如出一轍的呆然表情。

  * * *
   
  險些就要擦槍走火之際,庫恩看似成功阻止了即將開打的兩人。
  一時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他,索性直接將兩個卡巴內一併拉往飯廳的圓桌就坐。三人圍繞著圓桌而坐的畫面,雖然有些詭異,但庫恩也顧不了那麼多。
  這種時候偏偏科諾伊不在,究竟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所以……,你們兩位都是卡巴內對吧?」
  庫恩在看似尷尬的沉默中率先發言。
  「我當然是本人,這還需要問嗎?至於對面那位不速之客,我就不知道了。」
  頭掛兜帽的卡巴內雙手環胸、冷眼瞅著坐在對面的青年。
  「我也是卡巴內本人,這點應該沒有什麼好懷疑的。你說是不是,庫恩?」
  語畢,另一側的卡巴內朝著庫恩露出颯爽一笑,儘管讓庫恩瞬間心跳漏了一拍,但卻讓他更加確信心中的猜測。
  「卡巴內,抱歉。但我認為這邊的卡巴內才是這一千多年來跟我生活在地下的那個人。」
  面向脫下兜帽的卡巴內,庫恩語帶幾分歉意說道。
  「雖然無從得知你為何會出現在此,但卡巴內就是卡巴內,我不會對你抱持任何惡意。你究竟是從何而來?因何而來?我們可以一起慢慢去尋找答案。」
  庫恩輕輕將手覆上對方的手背。

  儘管眼前的這個人擁有與卡巴內全然相同的面孔,但庫恩知道,他並不是和自己長年一起生活的卡巴內。
  彼此間才剛經歷了長達五百多年的冷戰,有些一度失去的事物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找回來的——好比說那抹過去曾帶給他無數溫暖的自信笑容。
  
  「既然庫恩都這麼說了,你還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自己的存在得到庫恩認可,讓原先還一臉淡漠的卡巴內朝著對面的人露出了抹勝利的微笑,卻又在庫恩轉過頭來時趕緊收起笑容。
  「這麼看來,這裡確實不是我所居住的地下。」
  環顧四周,儘管屋內的陳設大致和印象中所差無幾,卻仍存在著幾分肉眼可辨別出的差別,比如堆在牆角那些塞滿不知名葉菜類而過於突兀的大竹簍。
  「所以這裡其實是九百多年後的地下……,難不成這又是解除詛咒導致的後果?」
  全然無視於方才對方上揚的嘴所帶的幾分挑釁,卡巴內繼續自顧自推敲道。
  「庫恩,你現在幾歲了?」
  突如其來的疑問讓庫恩不知該如何回應,再者,長年永生的狀態讓他多半沒在意過自己的年齡。

  「隨口詢問別人的年紀會不會有些失禮?以前作為業都國王該有的禮數都到哪去了?」
  的確,這樣的詢問方式或許有些不妥。
  不過那和自己有著相同聲線所發出的嘲諷,聽著也怪讓人不舒服的,卡巴內腦筋一轉,決定換個問法。
  「那請問擁有良好人格素質的『前』國王陛下,您要代替庫恩回答這個問題嗎?」
  既然都是某種層面上的「自己人」,要互相揭瘡疤就來吧。
  「看來才活了一百多年的『前』陛下也有些不長記性,不是才跟你說過我已經活了一千多年嗎?順便告訴你,這一千多年也幾乎都是跟庫恩一起生活的,這樣你還需要知道庫恩的年紀嗎?」
  自豪地炫耀著那其實也沒多值得拿來誇口的過往,兜帽下的卡巴內卻顯得一臉得意。
  
  庫恩的年紀不重要,跟庫恩一起度過的時光才是必須強調的重點。
  儘管口中那「一起生活」的定義,有一大部分也僅僅只是呼吸著同一片土地上的空氣。
  不過現在不是掙扎這種小事的時候,至少氣勢要先穩住才能贏過眼前這個人,一千多歲的卡巴內沒來由地對眼前這個人燃起了久未有過的好勝心。
  
  「原來如此,謝謝您詳細的回覆。不過都一起活了一千多年的時光,怎麼看起來您跟庫恩卻有些疏遠呢?」
  另一個卡巴內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觀察到對方的死穴便是狠狠一擊。

  如果眼前這人真的是九百多年前的自己,他豈不是在明知故問?
  這一擊顯然重創了活了千年的卡巴內。
  
  無意間注意到兜帽下的猛然蹙起的眉梢,庫恩這才驚覺必須在兩人言談間的戰火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前趕緊出面阻止。
  「你們不要再吵下去了,兩個人都是卡巴內,對我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人。」
  停頓了幾秒,庫恩有些猶豫該不該繼續講下去,
  「……儘管過去的那些時光並不全然都是讓人開心的回憶,但是一切都過去了。現在的我真的過得很幸福,而且現在同時有兩個卡巴內在身邊,總覺得……幸福到懷疑自己是在作夢呢!」
  庫恩邊說邊轉頭瞧了瞧分別坐在自己兩側的卡巴內們,
  「所以答應我,卡巴內,你們不要再吵了,好不好?」
  兩個卡巴內的其中一隻手都被庫恩緊緊握住,只有在此時,他們才難得動作一致地用另外空著的那隻手去遮掩因喜悅與羞赧摻雜而明顯泛紅的臉。

  * * *
  
  庫恩的一番話顯然讓兩個卡巴內冷靜了不少——正確來說應該是兩個卡巴內根本還沒從那番療癒人心的話語中醒過來。
  
  「幸好科諾伊有多準備一些食物,不然臨時多了一個人,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看著像兩尊石像般動也不動的卡巴內們,庫恩也沒去多想,便自行走進廚房將檯面上幾份擺盤好的餐食拿到外頭的桌上。
  在廚房內外來回穿梭了幾趟,庫恩終於坐回他的位子,
  「希望今天的地下也能夠迎接平和的一天,那我們開動吧。」
  飯前簡短的祝禱,是庫恩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
  然而一切的習以為常在今天卻有些不同,庫恩這才發現,一百歲的卡巴內正一臉擔憂地從頭到腳打量著他。
  
  「怎麼了嗎,卡巴內?」
  「庫恩,剛剛有沒有傷到哪了?」
  卡巴內有些心急的詢問讓庫恩更加疑惑,只是將餐盤從廚房拿到桌上,還能怎麼受傷?
  「有我在,才不會讓庫恩傷到半分寒毛。」
  兜帽下的那張臉閃過一絲備感冒犯的不耐。
  「雖然前輩您這樣說,但之前不是為了避免讓庫恩受傷,所以禁止他進廚房嗎?」
  一百歲的卡巴內一臉理所當然解釋著,還不忘送給對面一個示意著「怎麼連庫恩都顧不好」的嫌棄眼神。
  
  「你是指好久以前我摔破盤子割了滿手傷口的那件事嗎?」庫恩這才恍然大悟,「卡巴內你放心,那時候的傷口都很快就癒合了。而且這些日子,科諾伊也教了我不少做家事的技巧,這些端盤子之類的小事我還是做得到的。」
  腦中浮現了幾百年前那個讓卡巴內跟科諾伊都受了不小驚嚇的小慘劇,他趕緊補充道。
  「不過卡巴內這麼關心我,我很開心呢。謝謝你!」
  一抹燦爛的笑容直直映入一百歲卡巴內的眼簾,如此治癒人心的笑容,足以讓他全然忽視於來自對側刻意放大的咂嘴聲。
  
  隨後的用餐過程中,大多是庫恩主動詢問來自九百多年前的卡巴內過往所發生的事,嘗試理出他穿越時空的前因後果。
  經過一番對談後,庫恩才知道這個自己有些熟悉卻又陌生的卡巴內,不久前才親自送走了居住於地底下最後一位被敵不過年歲而逝的同伴。
  
  而在兩人一來一往的交談中,一千歲的卡巴內完全沒有插上任何一句話,只是在一旁靜靜聽著。
  他很清楚就算不需要自己開口,庫恩也會知道哪些話該說、不該說,這是只有一起活過千年歲月的兩人才能共享的默契。
  但卡巴內心知肚明,這樣的默契此時並不適合拿來向過去的自己炫耀。

  「沒想到永生竟然讓我們又活了九百多年。」
  總共加起來活了千年之久,超乎想像的漫長時光還是讓僅僅度過一百多個年歲的卡巴內有些不可置信。
  「不過比起這個,九百多年前的卡巴內突然出現這點倒是更讓人意外呢,你說對不對,卡巴內?」
  庫恩兩手撐著頭,瞧了眼始終不發一語的卡巴內。
  「或許吧。不過真要說的話,原來九百多年前的我是這副德性,這才是讓我意外的地方。」
  花上幾百年竟可以讓一個人產生徹頭徹尾的改變——覆著兜帽的腦中此時盡是這樣的想法。
  然而這種改變究竟是好還是壞,再想下去好像也沒什麼意義,一千歲的卡巴內毅然決定放棄繼續思考,只是眼前那位過去的自己與庫恩各種過從甚密的言談與互動還是讓他有些在意。
  
  「我說你,」
  難得對方有意將話題拋向自己,兜帽下的他這才終於願意對上另一雙灰眸。
  「跟庫恩一起活了那麼久,怎麼反倒變得那麼頹喪了呢?從剛剛我踏進門的那一刻起,除了那張厭世臉,你的臉上好像也沒出現過其他表情。」
  才剛入口的茶水在聽完這番話後差點當場噴出來,使得卡巴內隨即一陣猛咳。
  此時的他極度疑惑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存心來找碴的?
  還是說九百多年前的自己就是如此直爽,直爽到讓總讓人覺得無時無刻都在接收來自對方的挑釁與冒犯,不過——
  厭世臉是怎樣?不就是少講了點話、少了點不必要的憨笑,這樣就叫厭世臉?開什麼玩笑?!
  掩著嘴想忍住還沒完全平息的嗆咳,一千歲的卡巴內也只能將這段差點脫口而出的吶喊一個勁往肚裡吞。
  
  「不要這樣說卡巴內,」
  庫恩趕緊出聲想幫卡巴內辯解,放在雙腿上的手卻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他會變成這樣,或許很大一部分都是……」
  儘管知道已經過去了,還是不願再去回想那段時光,另一方面,庫恩也不想讓另一個卡巴內知道那或許有一天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沒事的,庫恩,都已經過去了。」
  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擋在他和那存在著幾分陌生的卡巴內之間,一雙臂膀將他輕柔地攬進懷中。  
  「不用擔心,沒事的,我就在你身邊,庫恩。」
  再次的低聲安撫,終於讓庫恩鬆開緊握的拳並環上對方的腰際。
  「你可是跟我約好從此都不會再冷戰的,當然要好好待在我身邊。」
  用只有對方才聽得到的細語,庫恩貪求地向這位昔日的王者下了道不得違背的命令。
  「當然,作為王怎麼能食言呢?」
  稍微鬆開攬著庫恩的雙臂,卡巴內順勢單膝跪落在庫恩跟前,隻手將他的下巴輕輕提起,在兩人的唇瓣僅剩幾吋便可交疊之時……
  
  「你們兩位是不是忘記這裡還有個人了?」
  另一個相似的聲頻從不遠處悠悠傳入耳際,這才讓庫恩想起另一個人的存在。
  猛然想拉開與眼前的卡巴內之間的距離,卻一個重心不穩,還坐在椅子上的庫恩只能眼睜睜放任自己往後傾倒。
  幸好在下個瞬間,近側的卡巴內反應迅速地將他拉向自己,避免了即將發生的慘劇。
  
  「你這個『前』陛下還真的是把禮數都丟在業都沒帶下來了嗎?」
  原先還拉著庫恩的那隻手,不知何時已摟上他的腰,庫恩不免有些擔心卡巴內語帶的幾分怒火。
  「我才不管你是過去的我還是未來的我。總之,現在我才是掌管這整個地下的卡巴內,這裡的一切我說了算。」
  庫恩感覺到卡巴內又把他攬得更緊,他還是無法確定卡巴內是不是在生氣。
  
  「首先第一件事,給我牢牢記住——這裡的庫恩是我的人,你要肖想的話,請回去找九百年前的庫恩。」
  這番出乎意料的話,讓庫恩幾乎快要嚇傻。
  千年以來,儘管兩人曾經也有過一段感情融洽的時期,但是這樣宣示性的發言,他還是頭一回聽到。
  「……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卡巴內對吧?」
  滾燙的雙頰熱到庫恩無法思考,此刻的他早已無暇去顧及另一個卡巴內在聽到這番話後究竟做何反應。


  (中略)

  幾乎無法見到陽光的地底,本該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但沿途數盞油燈柔和的點綴下,卻更多了些安謐的氛圍。

  「果然,過了九百多年的地下跟我那時候不太一樣呢。」
  百歲的卡巴內在前頭悠悠晃著,脫口而出的感嘆有沒有傳達給身後兩人並沒有很重要。
一旦有意要讓對話繼續進行,就必須回頭和兩人對上眼,庫恩的話倒是還好,問題就出在另外那位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大前輩。
  雖然最後在無奈妥協下跟了出門,但那個人骨子裡說不定是要來監視他有沒有對庫恩胡作非為,卡巴內不禁這樣懷疑到。

  明裡暗裡都那麼護著庫恩,但總覺得有時的他對上庫恩卻多了幾分彆扭及不坦率,究竟是為什麼呢?

  這個疑問始終存在於百歲卡巴內心裡,但他自認為還沒跟對方熟到足以去探詢這些過於私人的問題。
  再說,提出這樣的問題估計會在得到答案前率先激怒對方。
  明明只是不同時空的同一個人,先撇除那張長得一樣的臉,一百歲的卡巴內感覺他幾乎無法在一千歲的自己身上看到任何能證明兩人同為一人的共通點。
  彼此之間過多的差異,不禁讓他疑惑到,這九百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足以讓「卡巴內」這個人產生如此改變的事?
  如果問庫恩的話,他會願意說嗎?
  回過頭望向身後的庫恩,勾著另一個卡巴內的手不發一語的他緩緩踩著規律的步伐,這樣的庫恩跟卡巴內所認識的庫恩,有些相似、卻也有些不同。
  掛在庫恩嘴角上的笑容,是卡巴內最熟悉的那抹微笑,但仔細看上去卻還是存在著明顯的差異,只是卡巴內一時也說不上是哪裡不一樣。

  九百年,是一段多長的時光?

  打從自己領著眾人移居到地下也不過才過了一百多年,便足以讓一般人類的生命消逝殆盡。
  在還不知道自己竟可以活至千歲的時候,卡巴內覺得這一百年已經漫長到讓他對於永生開始產生徬徨。
  那麼另一個自己,又是抱持著怎樣的想法活過這些日子的? 
  那一天,他親手為最後那位誕生於地下的老者蓋上棺木、為他的墳撒上最後一抔土——這一幕如同跑馬燈般閃進卡巴內的腦中,讓他倏地停下腳步。

  「我不會後悔的,對吧?」
  卡巴內沒有回頭,但是此刻的他渴求著來自身後的回應。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必須問你自己。雖然你我都是卡巴內,但我終究不是你,我無權擅自主導你的未來。」
  即便用著相同的聲線,一字一句中的平淡與沉著像是看開了命運的一切操弄。
  此刻年過千歲的卡巴內即便話語中仍然沒有摻雜過多的感情,但這卻是頭一回,讓來自九百年前的卡巴內第一次覺得這個人確實是另一個自己。

  有沒有感到後悔?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下一刻,一股暖意覆上卡巴內不自覺收緊的拳。
  「後悔也好,不後悔也罷。不管卡巴內選擇的是什麼,相信九百年前的庫恩,一定也會好好陪在你身邊的,所以不用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庫恩……。」
  感受著對方帶給他的溫柔,讓一百歲的卡巴內這才恍然大悟,眼前的庫恩和自己所熟悉的庫恩,都在堅強地包容著不中用的自己,九百年前是如此,九百年後還是如此。
  彷彿看到兩個庫恩的身影交疊在一起,卡巴內終究還是沒忍住那股衝動,緊緊將眼前的庫恩擁進懷中,彷彿只要這麼做,就可以重拾那快要崩解的自信,好好去正視自己過去義無反顧之下所做出的選擇。
  
  「好了時間到,麻煩這位『前』國王陛下把手從庫恩身上挪開。」
  才剛吐出一段中聽的話,怎麼又變回那副厭世惹人嫌的模樣了?
  懷中的庫恩被強行拉開,讓一百歲的卡巴內感到有些不是滋味。一旦扯上庫恩,他果然還是無法和眼前這位大前輩和平相處。

  「卡巴內,沒事的。」
  這句話究竟是對誰而說?兩個卡巴內疑惑地對視了一秒,便迅速以極佳的默契將臉別往反方向。
  「那我們走吧,目的地就快到了。」
  庫恩的微笑襯上雙頰微微泛起的紅暈,再度讓眼前兩個長相如出一轍的青年瞧到失神了一小段時間。

  (中略)

  「卡巴內,你現在在想什麼呢?」
  坐在一旁的庫恩用相同的姿勢跟卡巴內一同仰望著。
  「我在想……這些年來,庫恩,你有感到後悔過嗎?」
  無意間的脫口而出,讓庫恩有些訝異。

  一直以來,都是他反覆詢問著卡巴內這樣的問題,期盼對方給予他否定的答案,消彌他心中越砌越高的罪惡與自責。
  但說穿了這只是他自己的任性,而這樣的任性也徹底加速了卡巴內的崩壞。
  直到親眼見到那一屋子鮮血淋漓的慘況才讓庫恩徹底清醒——但在那個當下,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所幸庫恩和卡巴內都熬過五百年的冷戰,也幸好有利貝爾及阿魯姆的出現,才讓兩人之間能重拾以往的感情,攜手繼續在這漫漫人生路上緩步前行。
  
  「比起後悔於過往發生的一切,我更想珍惜現在這份得來不易的幸福。」
  沉思了許久,庫恩這才緩緩回應道。
  「這樣的人生,真的可以跟幸福扯上邊嗎?」
  回想起過去,除了解除詛咒後那段短暫而平靜的生活,活了百餘年的卡巴內思不透永生之中究竟哪一個片段可以和幸福畫上等號。
  然而近在眼前的這個人露出了抹他從未在另一個庫恩臉上看過的笑容,
  「曾經的我,總認為我是被拯救的那一方,除了幸福活下去,我沒有選擇後悔的權利。如今,有了卡巴內朝夕陪伴,已經得到許多幸福的我怎麼還有時間去悔於過往的一切呢?」
  
  『為了讓拯救我的英雄能為自己的作為感到自豪,我必須幸福地活下去。』
  那一天來自身後庫恩的低喃,突然迴盪在卡巴內耳邊。
  
  這時卡巴內才猛然意識到,打從他將庫恩從中樞救出的那一晚起,他一直希望能為他帶來另一段拋開天子過往的嶄新的人生。
  他卻沒想到在經歷滅國之災後,持續的逞強竟也轉變成無形的壓力,壓得他沒有一絲喘息的空間,因而開始對過去的作為感到後悔。

  在這個當下,卡巴內似乎領悟到他為何會出現在千年後的地底。
  打從移居地底後的一百多年起,這座墓園只會為卡巴內帶來看似無盡的自責,但或許是此刻身旁有庫恩的陪伴、也或許是周遭靜謐而平和的氛圍,讓身居於千年後地底的他反倒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平靜。
  所有的心結宛如在一瞬間豁然開朗,過於緊繃的思緒一旦鬆緩下來,讓卡巴內無意再去思考其他人生大事。
  「庫恩,可以再陪我多待一下嗎?」
  貪戀地倚上庫恩的肩頭,眼看那位大前輩也不在現場,借用一下庫恩的溫柔想必也無傷大雅。
  面對卡巴內難得的坦率與任性,庫恩沒有絲毫的猶疑,輕手攬過那無形中乘載過多而早已疲憊不堪的肩。
  「不論過去、現在、未來,我都會陪著你的,卡巴內。所以不用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輕柔的話語傳入耳際,哄得那漸長的睡意瀰漫進越發神遊的思緒。
  「……不論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我絕對不會後悔那天在中樞的相遇、還有……愛上那位名叫『庫恩』的少年……。」
  留下這句最後的告白,卡巴內終於耐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不管過去這一千多年發生了什麼事,我從來沒後悔過那天在中樞的相遇、還有愛上那位名叫庫恩的少年。』
  記得那是兩人終於突破冷戰的隔天,卡巴內啟程前往方舟前跟庫恩所講的最後一句話。
  
  而此刻聽到與那句話所差無幾的獨白,讓庫恩再度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儘管不是生活在同一個時空的卡巴內,卻依舊是他最鍾愛的那個英雄。

  「我也一樣喔。這輩子能遇見卡巴內,真是太好了。」
  庫恩探上卡巴內毫無防備的睡顏,撥開覆在額尖的幾縷髮絲並輕柔地落下了一吻。
  或許是被對方的睡意所感染,有些沉重的眼皮讓庫恩最終也跟著一同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