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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找麻煩？小澄那裡嗎？」


午後的理容店裡，芳與泉媽正各自為兩名婦人打理著髮型。帶著土產茶點前來串門的
出島夫婦，才進店沒多久，自其口中提及的消息立刻成了在場眾人談論的話題。

「是啊，」和妻子二人坐在供客人等候的木椅上，出島大河回應著泉媽與婦人們
略帶驚訝的問語。「一堆軍警把雜貨店掀得亂七八糟，尚澄人還被帶去問了話呢，
真有些把我嚇著了。」

「怎麼會…什麼時候的事！？」早一步為客人打理完畢的芳，收拾器具的手因
大河的話停了下來。一反平日的傾聽少語，明明順著話題聽下去就都會知道的事，
內心的不安卻讓她無法如常地保持沉默。搶在他人開口之前的追問，透著較尋常時
更為明顯的動搖。


被找麻煩…？被誰？什麼時候？遭到軍警查店…還被帶走？是什麼理由？

被…那個人纏上，靠著日夏先生幫忙而得以脫身，才不過兩天的時間，怎麼就
發生了這樣的事？


「為什麼……」
語末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自語，雖然芳盡力想維持情緒的平穩，神情仍比起在場
其他人要明顯凝重了許多。

「昨天傍晚我和大河剛從老家掃墓回來，想說順道去跟尚澄碰個面，結果一過去
就遇上那副景象。」出島明將家鄉特產的茶點拆了一盒放在茶几上，一邊擺放成
方便取食的盤狀，邊說明著事情經過。
「好像說是這陣子停留赤町的軍人裡，有人舉報雜貨店私售違禁品的樣子。」

「違禁品！？」「小澄他！？」「怎麼可能！？」
一串不可置信的驚呼，讓人聯想到食物落進滾燙的油鍋中，一瞬間爆出的嘈雜聲響。

「當然不可能，所以才說是找碴囉！」攤了攤手，大河接著將後續簡短說完。
「一陣大費周章下來什麼也沒搜到，軍警問了些話，作了下記錄也就回去了。」

「這陣子來到赤町的軍人？我聽一些商店街的人說了，有幾個特別招人厭的，
該不會跟舉報的是同一掛人吧？」

「對啦對啦，之前堀田家的酒坊也碰上了，說什麼作為保家衛國的一點回餽，
東西拿了就走！根本是強盜嘛！」

「大家都想說幾天而已，也不想多生事，就都忍下來了，但是啊……」

「嗯－－我倒是比較意外尚澄被找碴到這地步呢。他學生時期就很懂得應付這種
人，照理說不會無端惹上麻煩才對啊…」


「……－－－」

大夥七嘴八舌地交換著情報，唯獨芳自追問後就再也不發一語。



…是她害的。

從出島夫婦的話中，芳幾乎可以確定，這並不只是單純的找碴，而是出自那個人的，
報復。

沒有人知道事情真正的來龍去脈，代表尚澄並沒有將那天發生的事說與人聽。
就連那天傍晚，尚澄來到理容店也僅僅只是確認芳的平安，以及帶了一些吃食給芳，
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其他過問。

為她隱瞞了實情，也沒有任何追究。即使如此…
他約莫是猜想得到的吧？前後兩件事情的因果關聯。

那天，她逃走了。
而原本針對自己而來的怒氣，就這樣落到了幫助自己逃脫的尚澄身上。

該怎麼向他解釋？該怎麼道歉才好？沒想過事情會演變到這種地步，起因在於
自己的認知，無法向人言明的自責在芳心中擴散開來。失焦的目光隨著低頭而落下，
微顫的雙手不自覺地收緊，握得指尖隱隱泛白。


「擔心？」察覺到芳的靜默，出島明走到芳身旁出聲關心道。似乎以為是大河太過
聳動的說詞嚇到了芳，明握住芳微涼的雙手探了探，隨即回過頭用眼神提醒著自己的
丈夫。
「大河。」

「啊…放心吧，尚澄那小子好得很的。」
隨著妻子提醒注意到了芳的表情，出島大河連忙追加了幾句寬慰。
「幾個跟他有交情的赤町軍警，昨天聽到消息還特地去關照了呢。照目前的狀況
看來，後續的麻煩我想也…」輕鬆的語氣中，彷彿還透著一抹莫名的笑意，像是
對芳難得失常的反應頗為玩味似的。
「時枝小姐擔心的話，要不等會我們一道去雜貨店看看？當面問問尚澄也總強過
我在這瞎說對吧？」

並非沒察覺到大河語氣中微妙的誤解，現下的芳卻沒有心力，也無從解釋起。
他們不了解事情的嚴重性，芳也無法對此明言，面對出島夫婦的關心，她勉強
擠出微笑，搖搖頭婉拒了提議，便拿著待洗用具走進了店後頭的隔間。

一時停頓下來的話題，在芳抽身之後，立刻又鬧哄哄地接續了起來。

「唉，幸好我們這裡的軍警都還挺講理，要都換上那種人，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

「真是的，現在一般人眼中，對軍人的評價本來就已經大不如前了，還做這種
令人反感的事！到底是不懂狀況的笨蛋還是有後台在撐腰啊？」

「雖說只是停留一陣子，這種添亂的事還是希望越少越好啊……我們好容易才
決定在這定下的呢。」

「這種亂子本地人才更不想要呢！大河先生可也注意些，你們夫妻倆搬來這裡才
沒多久，可別惹上麻煩了啊！」

「啊哈哈，我只是個管藥材的，只有病人才會找上我啦！」

「對了，藻姨那裡……」「……」「……」



光影切割出了空間的界線，芳待在隔間的陰影中，隔著距離，一個人靜靜望著
店前頭聊得熱絡的眾人。

用具的清理並不耗費多少時間，芳很早就收拾完畢了。若在平時，芳會直接回到
店前，一邊聽著大夥談話，一邊接續著整理座位周遭。但今日，她只是佇在隔間
裡，卻沒有立刻再回到前頭的意思。


…………
…是不是該離開這裡一陣子？


看著泉媽、熟客們和出島夫婦之間熟稔地交談，只是待在其中，就能讓芳也感受
到那份愉快的氛圍。

…她從沒想過自己過去的境遇，如今竟會給這裡的人添上如此大的麻煩。
若繼續待著，甚至可能連眼前平穩的日常都會受她牽累。


先避開一陣子，待到那個人離開後再回來嗎？
但…已經被發現落腳之地的現在，就算躲得過一時，若之後對方再回頭找來的話…

想要認為那個人該不至於執著至此，卻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無奈，讓芳不自覺地緊
咬著下唇。

還是就這樣離開赤町，到其他地方去？


可是，她還……




「芳？」
前頭傳來了泉媽的喚聲，芳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在後頭待了好一段時間。
往聲音的方向望去，泉媽已經打理好了另一位客人，正拿著鏡子給對方確認簪髮的
造型。大概是發覺平時早已開始幫著清理的自己不見人影，才出聲叫了她吧？

「……我在，泉媽。」
芳出聲回應著，躊躇了會，終是走出了隔間的陰影。


…總之先暫時離開赤町吧。待今天關店後，和泉媽商量一下，就當作回鄉省親，
正好現在是盂蘭盆節期間，就理由來說也足夠充份，不致於讓人起疑才是。
對尚澄的解釋與道歉，還有接下來的打算……就在那之後再說吧。對她來說，
也還是需要一些時間去好好思考。


勉強將思緒壓下，芳收了收新一批待洗的用具，將客人的巾著袋與洋傘提給了對方。
待兩位婦人與泉媽及出島夫婦互相道別後，正要送對方離開時，門口的掛鈴
「叮呤！」地響了聲，店門隨著清脆的聲響由外推了開來。

新的客人？
站在離玄關最近的芳，沒有多想便出聲招呼著，目光隨著鈴聲往門口望了過去。


「歡迎…光……－－！！！！」

在看清了來客的瞬間，招呼的話語突然像是抑住般，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她倒抽了口氣，身體像被繩索捆住般，下意識退縮的腳步因碰到了牆角而踉蹌了下。



…為什麼…會………



三名身著橄欖色軍裝的來者，威壓似地站在理容店的門口，而造成芳如此反應的
其中一人，則緩步走進了店裡，在見到了芳之後，露出了好似獵者終於再次將獵
物抓於掌心的得意神情。









「找到妳了－－」


一句只有四字的話語，在芳耳中聽去，竟滿是殘酷無情的嘲笑。


　　　　　　　　　　　　　　　　　　　＜出口のない．迷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