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第一人 痴兒

「姨娘,為什麼死得總是我的人?」她笑問,「這回是不是該換姨娘死了?」
「你說些什麼!你瘋了嗎!」女人甩開那雙白皙的手,竭力嘶吼,卻覺喉頭乾澀,發出的聲音暗啞無力,輕易被窗外的蟬噪蓋過。
「我瘋了?」她呵呵地笑,像是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是呵,我瘋了啊……姨娘每日命人焚香,我豈能不瘋?」她止住笑聲,問:「我瘋了,你高不高興?」

「我死在這裡,你也脫不了干係。」
「姨娘,說什麼呢!」女孩故作吃驚,再起紅唇,卻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姨太太夜夢故人,起而有感,書過往罪狀於流燈之上,服毒自盡。」語末,她瞥了一眼瞪大眼睛的婦人,吐出一句雲淡風輕的問句:「與我有何干係吶?」
姨太太已說不出話,她只覺得眼前的人不是那個只會傻笑的痴兒,而是前來索命的那個女人。
──『你今日害我,他日定有惡報。到時候你也像我這般,求助無門。』那個時候,那個女人這樣說,嘴含鮮血,目光如炬。

────────────────────

冉府是北平數一數二的大商戶,冉父經商,長年奔波在外,一年秋回時帶了一位西域女子回來,西域女子來時已懷有身孕,生下來的娃兒有著碧綠的眼睛,雪白的髮色,全府上下都知道冉六不是老爺的骨肉。奇怪地是老爺卻對冉六無生任何嫌隙,反倒疼愛有加。老爺得空時,時常把小女娃擱在自己腿上,細細講解醫書上那些艱澀難懂的文字,模樣慈愛,姨太太把這些都看在眼裡,像是一根刺扎在心上。
她為了自己的兒女,費盡心機送走了大太太與大少爺,這些年她把自己的雙手弄得滿是鮮血,不是為了到頭來替他人作嫁衣的。姨太太看著冉六的眼裡藏著濃烈而熾熱的光芒,那是陰狠。
六歲那年的寒冬,冉六摔進結著薄冰的池塘,生了一場重病,連續喝了好幾日的湯劑都不見好轉,床上小娃喊著熱呼呼的呻吟,床下老爺震怒不已,家法處置了冉六的貼身婢子。
後來冉六的身子好了,腦袋卻燒壞了,原本一個聰明伶俐、嬌憨可愛的小女孩,現在卻成了見人只會咯咯笑的癡兒。許久之後,當年那個貼身婢子偷偷地說了,那日她分明瞧見了六娘子背後有一隻手,手腕上戴著鑲著綠寶石的金鐲子,這鐲子全府上下只有姨太太有。聽見這話,又有人接著說了,有一日他親眼看見姨太太親自送醫生出府,走得是角門。府裡的老僕都暗自為六娘子唏噓不已,好好一個小姑娘就這樣被姨太太糟蹋了。
「欸欸欸別說了,紅姑來煎藥了。」瞧見遠方的一抹紅影,李四暗中給張三支個拐子,聚在一團的下人們頓時作鳥獸散,該幹什麼就去幹什麼。
「紅姑,來給六娘子煎藥了呀?」灶邊的大媽狀似不經意地一問。
紅姑應了一聲,「佔了爐子,給大媽添麻煩了。」
大媽聽了這話,菜刀一揮,表示一點兒也不麻煩,「這有什麼?這廚房這麼大哪裡缺一個爐子,六娘子的身體要緊。」
紅姑點點頭,不再作聲。沸水翻騰著幾副名貴的藥材,廚房裡逐漸飄散開來濃郁的藥香,大媽看了眼專心煎火的紅姑,暗自嘆了一聲。六娘子這藥喝了十年,還是那樣癡傻。
自從冉六病癒後便許少出屋了,剛開始幾年老爺還會常常到內院來看望,後來次數漸漸少了,大家都說老爺的生意愈做愈大,陪著六娘子的時間自然少了,大家心裡也都清楚,老爺是徹底心冷了。
姨太太命人每日在冉六屋中薰香,裊裊白煙從獸爐中緩緩升起,甜膩的香味充斥不大的屋子,幾月之後,原本伺候冉六的婢子接二連三消失,全都失足摔落了深井。那間屋子最後只剩下冉六與一位照顧起居的紅姑。
女孩十六歲那年,農曆七月十五日的夜晚,姨太太端了一碗黑褐色的湯藥敲開冉六的房門,房中只有一盞燭光,冉六坐在桌前,把玩著大紅燈籠,見著來者,痴痴地笑迎﹔「姨娘來了。」
姨太太臉上笑著,手卻悄悄撥開冉六伸來的手。
「咿呀──」老舊的木門被闔上。
「姨娘,六兒等你好久了,你怎麼才來?」冉六的笑靨在燭火的照耀下格外燦爛。
今日的香比以往更加甜膩誘人。
一時之間,屋裡屋外靜悄悄的,那碗湯藥最終進了姨太太的肚子裡。
翌日早晨,內院傳來尖銳的驚叫。池塘邊上倒著一具女屍,渾身紫脹發著惡臭,看衣著打扮竟是姨太太,一旁池水中央浮著一盞大紅水燈,燈上道盡姨太太這些年來做的惡事。老爺氣得口吐鮮血,姨太太的喪禮最終草率了事,五少爺被悄悄送到國外讀書。

月色之下,一抹寂寥的身影被拉得細細長長。
「紅姑,我想去看看娘親。」她摘下胸前的白花,神色疲倦得不似二八年華的少女。

────────────────────────────────────────完。

其實是個有生之年不知道會不會填上的系列坑(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