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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我們一起待在家鄉的最後一天,接著我就得離開台灣,先去以後要讀研所的國家處理搬家的事和入學前的一些手續,之後就等著開學了。
原本她還可以待久點的,可很久之前她就堅持一定要陪我過去我那裡,直到自己的學校開學前為止。於是變成了我們一起離開台灣,能相處的時間也就跟著她的決定延長了三個禮拜。



這個暑假她的身體出了很多狀況,七月時一起出國去玩後回來就往醫院和家裡跑。除非是有人能夠載她,不然她是不太能夠自己出門的。
終於在上個禮拜恢復一般的身體狀況,可我還是放不下心,變成這個月其實都沒怎麼一起往外跑,通常都是我老往她家跑之類的。

昨晚說好了要一起出門,在要過去找她時才發現家裡的機車都被家人騎走了、而我的開車技術實在是連自己都不敢恭維也就不敢開車,只剩下我高中的時候在騎的腳踏車。
已經好久沒有騎腳踏車了,有種回到過去的熟悉感和些許懷念。見到她後她卻堅持不讓我載、硬是想載我,最後還是被我逼著坐在後面。
「從以前到現在都馬是我在載妳⋯這樣我好不習慣喔」、「我很重嗎?很重的話換我載妳!妳很輕喔!」、「啊啊啊前面那個路口妳要小心騎喔!記得煞一下車不然這邊都會有突然衝出來的阿伯⋯」、「欸,我真的不會重嗎?」、「妳會不會累啊?要不要我來騎?」
總之就是瘋狂地在後面嘰嘰喳喳地重複這些話,聽到最後我一次回答她:「妳超輕!比我還輕!我會小心騎!不會累!我來就好所以不要吵!」。


之後騎著騎著好像她也就習慣了被我騎腳踏車載著,我們開始漫無目的地聊著彼此的事、周遭朋友的事、路上看到的事物和一些無聊小事。


高中放學和補完習要回家的時候也是這樣呢。


接著騎到了以前學校附近的海堤,長長直直的。人在家鄉的時候我們總最喜歡在這裡散步或一起運動,甚至只是坐在這裡聽海浪聲一起發呆都好。從高中一直到現在都很喜歡這裡。


「等一下要去吃宵夜嗎?今年最後一次吃了喔?」
她忽然提起等會宵夜的事,突然我就因為那句「最後一次」覺得有些寂寞。那間店是我每一次返鄉都一定會去報到的地方。
我點點頭大方的說好,接著順著海堤繼續往下騎。或許是因為這裡離學校好近,產生了也離還穿著高中制服的我們很近這種若有似無的錯覺。
這段海堤年復一年被加上堪為畫蛇添足又毫無美感可言的裝置藝術(很不想這麼說,可政府都這樣解釋它們),我早已想不起當初只見得著一片海的那種純粹是什麼樣子的。


「以前都還沒有這些東西耶,好醜。」
她同樣提起了眼前海堤那些零美感的擺設,我跟她說我剛剛也想到這件事,然後莫名奇妙開始玩起「以前⋯」為開頭,現在與過去相反的接龍,照過去玩這種無聊遊戲的慣例,輸的要請吃東西。

「以前妳的胸部都還沒有這麼小。」
「誒!妳還不是用得很高興⋯(我馬上伸手往後狠狠捏她的大腿)⋯⋯啊好痛對不起我不講惹⋯⋯⋯⋯」


「換我了哦、我想一下⋯啊!以前妳的背都還沒有刺青!」
「這個爛死了啦!醜一!」
「那妳剛剛那個也算醜一吧,很傷人欸!說好不提胸部的!」


爭得你來我往後突然間就不約而同地一起大笑,我說我們得往心靈層面的比較去想,不然根本就像是在講垃圾話。


「嗯~⋯感覺妳以前比較憂鬱。」她說。
「可惡!我正想講感覺妳以前比較開心。被妳講走了。」我這麼說著,她卻急忙澄清自己「現在也很開心啊」之類的話,我想是不想讓我覺得她之所以性格跟過去不一樣是因為我的緣故吧。

我一直認為關係就是這樣的,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交會的那塊就是共同點,其餘的都是截然不同的差異。在相處的過程中,那些差異很容易被時間和習慣磨平,更多時候是一種無意識的感染亦或模仿。當然現在的我樂觀的程度和以前的她相比依然是相形見絀;她悲觀的底線之於過去的我也是。

「好啦,我知道啦。緊張個屁哦。」

「真的知道?」她輕輕地把臉貼在我的背上又問了一遍。我想身後的她應該正稍稍曲著身體吧。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打直腰桿讓她可以繼續貼著,然後繼續往前踩著腳踏車。
四周靜得只有海潮打上岸的聲音,偶爾會有呼嘯而過的車所發出的引擎聲。夏夜的海風很涼爽,她的體暖得很剛好,是緊緊貼著彼此卻也不會讓我出汗的那種剛好。

她很輕,載起來一點也不費力。載著她的時候突然就檢討自己這一年多以來真該好好養胖她或逼著她吃多點的。她好瘦好瘦,好幾次踩踏板時都不覺得自己正載著人。



騎著騎著就好希望這條路可以永遠沒有盡頭、或者時間可以停在這一刻,我可以一直這樣幫她擋著前面的風,就好像我還能為她做些什麼、好像在她需要的時候也能是她的後盾一樣。只要兩個人一起怎樣都好、怎樣糟也都會變好。天色很暗見不著路也沒關係,不在意看不看得見光了,回頭看得見她就好了。

我們再也沒說過一句話,我只是靜靜地感受著有關於她的一切,關於她的重量、背上的溫度、環抱著我的力度、還有她那罐剛換一個月的香水散發出來的好聞味道。剛剛的無聊遊戲也沒分出個勝負,停留在彼此都醜一一次。

「我好難得有機會可以坐在後面偷懶哦。感覺頗妙的,嘿嘿。」
海堤的自行車道最後還是到了盡頭,我輕輕按了煞車,她先行打破了沈默。

「看吧,就跟妳說放心交給我就好了,妳一點都不難載啊。」

我稍微轉過身去想看看她,馬上就被她往臉親了一下。
這次沒有因為害羞而質問她或作勢拒絕,反而想好好珍惜剛剛那個吻。沒有意外的話,這也是今年最後一次在家鄉約會了吧?

「咦!居然沒生氣!以前妳都會生氣的欸」

「就⋯」猶豫了很久也不知道該怎麼表示我想表達的,「就今天不想生氣嘛。」於是給了一個超級爛的回答。
她笑著說「今天這麼好喔」,我想她也知道我只是不想凡事都強調今天是我們留在家鄉的最後一天吧,即使雙雙心裡想的大概都是今天有多珍貴、也知道短期之內做不了這些平常平凡到不行的小事了,可不明說的話就好像這些都不算什麼一樣。

「時間過好快哦,月中了。」她說。
「嗯啊。」我回答。

「九月一到我們就認識滿七年了耶。然後就要幫妳過第七次生日了。」

「其實不當天過也沒關係啦,我還是覺得妳早一點過去比較好。不然妳為了我把時間擠成這樣,好趕喔。」
我是真心這樣想的,於是想趁著這個話題再勸她一次。見我這樣說,她開始假裝哭哭,直說「妳都不愛我嫌我黏了」,又在那邊鬧。

突然間,我們的手機一起跳出了LINE的群組通知,是七月一起出國去玩回來後就離開台灣去國外工作的朋友傳來的。內容大概是說她下了班自己一個人好無聊覺得好寂寞,很想台灣很想大家。由於我們這群朋友平常相處起來沒半句正經話(連聊LINE也是),一下子這麼正經都嚇壞我跟她了。

「妳之後會嗎?突然覺得寂寞之類的。」一起傳了幾句正經的安撫後,她突然間問了我。

「我喔⋯我就是這樣啊,平常在自己熟悉的城市身邊隨時都有熟悉的人時就喜歡一個人做很多事、很享受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間,但我不知道等自己去了那開始一個人生活之後會怎樣。」

「嗯~可能會很想我吧~」
「⋯⋯⋯⋯⋯⋯可能會交到一~大堆朋友然後就不無聊了吧。」由於她的語氣聽起來太過得意,我就想故意跟她唱反調。沒想到她回答「也有可能啊,妳這麼可愛。」,讓我反而覺得有點不是滋味。明明知道我就是被說中了才會故意唱反調的嘛。

「現在都不講什麼我會吃醋噢、不可以跟男生這麼好!之類的話了喔?」

「交到新朋友、有人陪,不是很好嗎?我是真心希望妳可以過的好好的啊。」

「妳幹嘛講''要過得好好的''這種很像分手的時候才會講的話啦。」
我才不要分手!我要把妳抱得緊緊的!
她在我身後這麼說著,接著還真的往我的腰緊緊勒了一下。原本想喝斥她要她別鬧、可聽到她笑了,我也就什麼都沒說。


「唉,真的長大了耶。高一放學後還最愛來這裡買冰吃。」
「對啊,雖然很難吃也還是要買。然後高二我們最愛吵架的那個時期和好後放學都在這裡手牽著手聊天,就這樣來來回回的走,從五點走到七點再回家。」
「高三在夜讀之後偶爾再來這裡大吼大叫,通常都在喊什麼''老娘要上OO大學!''、''我不要考指考!我學測就要上!''之類的話。」

說起過去那些在這裡做過的事,有八成都是蠢事,卻全都是很美好的蠢事。
還在這裡拍過生平第一本作品集、推甄大學要用的,用著當時在用的老底片機和第一台單眼⋯在這裡拍過每一個時期不同的她和唯一一成不變的水平海景,從高中到大學、再從大學到如今研究所。

「不過海景倒是都沒變啦,每次拍起來都是這樣。」我於是這麼說著,回頭看看她,她正隔著海堤遠遠眺著晚上其實看不太清楚的海,對我應了一聲「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不會變的東西真好。」
她這麼說道,我便從這句話大概明白了她剛剛都在想些什麼了。

「可是我們是人嘛。有時候就是不得不改變吧。」

時間和空間到最後還是會把一個人推移到另外一種不同的模樣去。最近一直想著,可能現在不明白,可有一天我們終究會明白: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麼成為生活中越來越多「不得不」的那種人。
於是在這之前就好好地生活,過得失無所失的那種。

「妳已經有了不會變的東西了啊。」
思索了很久,我丟下了這句話,接著說「去吃宵夜了喔」,然後往下騎去路口。她「嗯?」了一聲,似乎給了自己幾秒的時間思考到底是什麼,接著好像想不到答案了就直問我是什麼。我要她再認真想一下,或者再試著猜猜看。

「該不會是永遠都很白目之類的吧?哈哈哈哈」

「不是啦!雖然這也不是不可能啦」

「好吧,我想不到了。拜託告訴我。」
我要她好好聽好,接著稍稍側過頭準備開口,她便把頭湊過來我的耳邊。

「我給妳的那些、未來還要繼續給的那些、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變啊。以後也是喔。」

我有些大聲的這麼說著,想讓她聽清楚點,直達心裡的那種清楚。


接下來的日子無論走得遠來得近、往前往後再多走一些,都通往未來。拿著已逝引誘自我、攫著未來哄著真心,說著「誰會是我的就會是我的」、「我會是誰的就會是誰的」。留不住的那些和推不開的,走到目前為止的時間已經告訴我了,尚未流經的光陰也會。
我一直都相信那麼多個「誰」都會是同一個人,大概青春期時遇見的總是大患,但願意患其大患又何其有幸。


流光會告訴我、告訴我們,不聲不響、不疾不徐,了然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