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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茂】喜劇之王


這世界本來就是場真人秀表演
實在難避免


1

  我已經很久沒到濕地去喝酒了,它跟幾年前一樣,整間室內被煙霧和乾冰燻得看不清人影來,玻璃壁面上貼的禁菸標誌顯得滑稽又諷刺,我拿酒卷兌了兩大杯伏特加,身體來不及醉,倒是一連串斷斷續續的回憶像電子菸噴出來的水霧那樣占滿了我整個腦袋。

  我想,啊,我該是醉了。一群人輪流攬過我的肩大聲嚷嚷,說:未來之光!!國家棟樑!!

  我感覺太陽穴在突突跳著,一個連我為何至此的問句我都答不上來,我依稀看見了一個穿著學士服的身影,瘦弱的他拿著個卷軸,有些靦腆的笑著,少年的身影在相機的對焦下隨著光圈的變動一下模糊又清晰,他說道:律,拍很多張了啦!

  相機影像正在抖動,我看著他笑了笑。就連現在坐在濕地場地外頭黑箱子上的我也在捂著額頭傻笑著,我想,真的是用盡一切換來的廢紙:那畢業證書。

  這當然不是在說我,而是指我的哥哥影山茂夫,我始終不知道他讀大學意圖為何。打我出生起我對哥哥的想法至今一成不變,一直以來我慣於走在他的身後觀看他的背影,他的身形和外貌就像紙張拓印下來般死死烙在我腦海裡頭,我覺得我好像很了解哥哥,但又總是發覺我對他是一無所知。

  我不得不說我一直瞧不起笨拙的他,然而我在心底狠狠地將他蹂躪在地的同時,那麼一絲微妙的、難以言喻的欽羨也自心底漫向了四肢百骸,我想我們總在別人貼的標籤裡尋找自己的定位及方向,為了達到周遭的人對自己的期待而逆流而上,奮力去抓一小撚的堅強。然而這一切都無法套用在哥哥身上,在他的世界裡沒有什麼定律,他只要做他自己就足夠了,當他鎖定了一條道路,他就會認定那即是所謂的真理,而後破釜沈舟地前行,沒有壯士般的體態卻有斷腕的心態——我太羨慕他了,能忽略於那些倚靠在別人背後說三道四的廉價友誼,那些飛舞於紙張上頭的血紅分數,即便平凡也不會總想待在自己的安逸時空裡,是的,相較於非凡的我而言,我想我對他有一萬分的羨慕和感慨。

  我被冠上了太多莫須有的罪名:聰明、乖巧、孝順.......,而外表的光彩亮麗不過是吟哦式的催眠,其實內心已經腐爛流膿,被禁錮的心臟聲嘶力竭地吶喊,靈魂在無聲喧囂、力挽狂瀾地要衝出這般屍軀,我的人生似乎就是在廢墟中尋找自己的絞架——我活得太壓抑了,最終沒有一次做成自己,我也想要擔心受怕、悲傷鬱卒的權利,膽妄批評他人的權利,反唇相譏的權利,而這些權利在一次次被貼上的標籤下被剝奪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那麼清晰地記得那日的景象,似乎連懸浮在空氣中的細微粒子碰撞摩擦而出的溫度和觸感我都記得一清二楚。哥哥是被全家愛著的,他畢業那晚,父母準備了一桌連讓碗筷碟盤都沒生存空間的高檔外賣,父親開了幾罐洋酒,哥哥只喝了一小半杯變不勝酒力地癱軟在一旁了,紅暈的臉上帶著憨厚的傻笑,父親沒像其餘人的父母那樣對即將步入社會的孩子做出那些建設心裡的恫嚇,他就潦潦草草說了幾句鼓勵的話語,回頭就和我談起了政治和未來。

  我和爸爸又喝了幾杯酒,回房時洗漱完畢的哥哥已經縮成一圈窩在被褥裡了,我開門的聲響讓他身子顫了下,我的手還握著門把,站在門邊的我猛地就懞了,我看著他背對著我的身影陷入了一半的陰影和一半的光亮之中,而在門口的我的身影被拉得極長,幾乎就要延伸到了他的床旁。我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緩緩地拾起浴巾去浴室梳洗。

  我回到房內時,哥哥維持著原來的睡姿,一動不動地縮在床邊,酒勁發了上來,我腳步蹣跚地坐到了床沿,哥哥頓時醒了,翻過身來唔了聲。

  「律?」

  「吵醒你了嗎?對不起......」

  他聲音細細的:「……我想你怎麼還不來睡。」

  「爸硬要我再跟他拼酒。」

  「是嗎......」哥哥哈哈訕笑了兩聲,說道:「我喝半杯就覺得、頭好暈了.......」

  「……」我躺上了床拉過棉被,輕聲道:「沒事,睡吧哥哥。」

  我昏昏沉沉地跌入夢鄉,但又被幾聲的呼喚給拉回了現實,半晌我才知道是身旁的哥哥正在低聲叫我,我翻身去看他,在陰暗中我模糊見他吞了口口水,寂靜讓喉結震動的聲響放大了無數倍,輾過耳膜的酥麻感好似萬蟻在心臟上頭蠕動。

  他說:「律?」

  我說:「嗯?」

  緊接著他說的話我都忘了,更準確來說我是強制性地一再催促自己忘記。搖搖欲墜的道德尖塔到底坍塌,一顆心若在油污中浸漬到軟爛的金屬,而他的話讓金屬內頭溶蝕的穢物真正破殼湧出,體內的五臟六腑瞬間凋萎壞死,連同著骨髓一起化為爛泥。

  他說:「律,有個女生跟我告白了。」



  已經是具屍體的我被貼心的同伴送上了計程車,自天空中自殺的雨水前仆後繼地撞上擋風玻璃,發出淒厲的啪嗒聲,雨刷宛若劊子手般俐落為無助的雨水處以極刑。我突地想要歇斯底里地咆哮,我的心裡養了一群橫衝直撞的野獸,不知道何時就要衝破內心的柵欄出來肆虐危害。

  發酵的酒精鎮定了我體內的瘋狂分子,好不容易我得到平穩喘息他餘裕時,手機卻又不是時務地響了,放在右邊口袋內震動的手機讓屍右半部如施打了麻醉劑般癱瘓,我的左手用盡了全力將那為非作歹的手機拿起,僅僅是這麼一個動作卻讓我覺得我將整個筋骨扭曲成了個毒癮戒斷者的樣貌,我闔著眼接通了電話,喂了聲。

  「啊、律!總算接了呢......」

  「哥......?」我嘆息了聲。

  他笑道:「恭喜你!律!明明是這麼棘手的官司.......」

  「嗯.......」我的聲音縹緲:「謝謝......」

  我看著前方被雨水糊成一團的霓虹燈,勉強地坐起身,摀著手機和司機說道:「掉頭回去,剛剛那條街右轉。」

  我又拾起手機,我落了一大段哥哥說的話,再聽到的是他說:「律真的好厲害啊…...」

  我打斷他的話說道:「我等等去你那邊。」

  「啊?現在嗎?」

  「對,」我說道:「我現在就要過去。」


tbc

我相信我絕對不會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