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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高一下學期剛開學沒有多久,我在那時收到了哥哥送給我的底片單眼。
那是我第一次拿起Canon AE-1,它拿起來就是沈甸甸的,但對從國二一直到拿到它之前都還只用傻瓜相機和半格機拍底片的我來說,那份手感實在很珍貴。我甚至在收到的那天晚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防潮箱裡,就這樣趴在書桌上盯著它看了好久。

隔天一早我興沖沖地把它放進書包裡,想在學校裡隨意地拍照,沒有留心快門數的指針過頭和36個格數的限制。我一直在想,如果能把我想紀錄的畫面都拍進來就太好了呢。關於那些想好好記得的校園日常、還有想好好記得的人,它們肯定都會隨著過片桿往右搬、影像寫進底片後,成為我的每一張寶貝。
在看見曝光不足嚴重到幾乎能說是荒謬的第一卷後,我一張張研究和檢討,每一張都寫下「下次應該怎麼做會更好」的影像筆記。之後做筆記的習慣也一直沿用至今。


接下來就是繼續一格一格的拍著,在張數滿36張後手動回片,那時還是超級菜鳥,邊轉著回片軸還會邊在心裡默念「這次洗出來要比上次進步喔」、「不可以給我太多張黑黑的影像喔」之類的話,如今回想當初實在是單純到有剩。我從大一讀相關科系後就開始轉到沒有感覺甚至不會放感情了。

之後在第三卷開始試著按著底部的回片鈕進行重曝,我想把光影、天空、靜物和我喜歡的人們濃縮在一塊。它雖然沒有重曝鈕,卻如實把我腦海裡想像的畫面重疊在一起,在底片沖洗出來後給了我心中確實刻畫好的影像。
剛開始揣摩「拍照」(那時還遠遠稱不上是「攝影」)這回事時,正因為就只是純粹想對著我喜歡的任何人事物按下快門,直到洗滿五卷後、把照片全部排開,才驚覺所有照片裡至少有四分之三都是同一個人。有她放學時走在我前面背著吉他和書包的樣子、上課不小心睡著睡到下課還在睡的樣子、走在我旁邊的樣子,好多種同一個人的不同模樣。

但更多的是把陽光和這個人重曝在一塊的影像。

在拍著當下的每一卷時其實完全沒有自覺,只是憑著一種喜歡的直覺而按著快門。看完五卷裡這些主體都是同一個人的照片後才覺得非常驚訝,同時參雜著巨大的困惑,甚至有著那麼一點難以言說的害怕。
而這份五味雜陳、難以被歸類的感受卻也阻擋不了純粹因為喜歡而按下快門的直覺,有關於同一個人的影像數量好像和心裡喜歡的比重呈正比,隨著時間流逝持續增加的它們漸漸成為了一種情感的濃縮。

從「我是喜歡她的啊」到「但是她交了男友了,我們這輩子也不可能會有什麼機會」,急速地轉換成「為什麼有了男友還要為了我跟別人交往的事吃醋呢」、「再這樣吵下去會不會連朋友都當不成呢」。
最後從高三後期我們都結束了彼此的第一段戀愛,每天對著對方說著「我們要一起把學測考好哦」,到我著手準備備審資料的攝影作品集時,以她為作品集的主角,用著AE1認真對著她按下快門的階段。

之於明明幼稚又青澀、卻愛以成熟為樣板的,16歲到18歲的我,這台相機之於那樣的階段來說是一個捍衛者。捍衛當初的我心裡想好好溫柔珍惜的、卻又不能太過張揚的瞬間。荒唐的高中歲月對於分寸拿捏得相當拙劣,在張揚和收斂之間覆水難收,表面上理性,其實拍出來的影像完全稱得上是一股腦孩子氣,甚至很任性。
但是,如今回頭看高中那些技術不純熟卻會讓我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拿出來翻的照片,仍是至今我始終最珍惜的。因為啊,那樣的情感沒有雜質也沒有保留呀。


後來,在剛開始大學生活的19歲生日收到了她送的生日禮物,是我那年暑假老掛在嘴邊說著想要的Nikon FM2T。她在卡片裡寫著「希望可以有新的夥伴陪妳一起努力」,我便在19歲的隔天將機況已經有些老化的AE1放進防潮箱裡好好保存著,再也沒有用它拍過照了。

就像在封存一段漫長卻時時刻刻都珍貴的記憶一樣,從那之後就用新的記憶體寫入新的記憶,然後再封存。直至今日用著22歲生日時從已經是戀人的她送來的生日禮物繼續拍照,說是相機履歷,好似更像是一種成長歷程。

之後由於對底片相機的熱愛到了無法形容的地步,只要是心儀一段時間、看中的相機都會被我收服進我的防潮箱裡,到最後防潮箱除了一台數位單眼外其餘都被底片相機佔滿了空間,甚至最後還要把一些僅是收藏卻很少用到的底片相機放回老家的防潮箱。可是每每在整理空間時,我總會把AE1留在身邊,放在防潮箱隔著玻璃隨時都看著到的位置。一直到近期出國唸書也帶著。


前天隔了許久拿出AE1,起因是和在這邊的同學聊起了底片相機,他說他最近想收同一個機種,我便跟他說我有一台,可以借他看看。沒想到拿出來後發現快門已經沒辦法擊發,由於使用底片相機多年自己略有一些維修的基礎經驗,照理說照著相機的電磁快門作動機制將快門鐵塊撥到線圈處應該就能修好的,結果還是沒有反應。我想已經是機板或電路老化這些我無法自行解決的問題了吧。

我盯著它看,束手無策,心裡想著究竟該拿去修還是不修?將它重新拿起、左眼貼近觀景窗,眼前的風景理所當然不是高中校園,是個我仍不熟悉的地方。可還真因為這個已經不堪用的傢伙令我覺得熟悉感油然而生。
幾乎在同一個時間點,擱置在一旁的手機傳來短促的訊息通知音,我趕緊看看時間和鎖頻上的訊息內容,得知她已經起床了。勤快地和她用訊息互相聯絡一陣後,我便決定不修,讓它就這麼乾脆的徹底退休。

最後,看著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它就這樣被我放回防潮箱裡,心裡覺得格外澎湃。從小到大放棄了很多事也不放棄很多事,猶豫了很多事也乾脆地直面了很多事,我想如果當初沒有它,選擇走攝影這條路、甚至選擇「底片」這個小眾的類別這回事,大概會被歸類在「被放棄」和「猶豫」的選項裡。

16到18,在那場雨勢下得劇烈如同生活走勢的青春急雨裡,它透過每一次的快門紀錄我孩子氣的凝視,而每一次的凝視都是愛的經驗。儘管與透過它拍出來的作品一樣青澀,可都是最初的,愛的經驗。


如今長到23歲,和一個正住在遠方卻一直活在我身邊和心裡的人相愛,我還是我自己。正帶著第一次拍照後養成的攝影筆記這個習慣和後來長大後學到的技術,在這條路上半死不活的拼命往前跑著。(最近身上除了香水味還多了一股暗房和顯影劑藥水的微妙味道,覺得蠻困擾的但又會因為這股味道而覺得自己果然有在努力,我真是個矛盾的人。)

儘管變得有些圓滑,每一次的凝視,依然都是愛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