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01 Ping statistics for 78.109.X.XX: Packets:Sent=32, Received=32, Lost=0 (0% loss).]

超能力推動現代技術革新的西曆2020年,新成果不斷衝擊人們的認知,讓他們變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學者們歷數積攢至今的成就,反復討論顛覆它們的可能性。
即便如此,依舊被世人奉為金科玉律的概念還是不少。比如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或者歐幾里得的平行公設。
以及,不可或缺地,同學聚會等於影院遊樂場卡拉OK。在倫敦生活的第二年,我依舊和我的大部分同鄉一樣、對這裡的Night Club望而卻步;於是謝絕了當地同學的盛情邀請,在中華街找了家卡拉OK開同鄉會,甚至難得地產生了「醉場」的感受:明明在東京從來都是角落里搖手鈴吃薯片的那一個,等回過神來居然已經接過了麥克,真是不可思議。
我追逐著屏幕上躍動的假名念出音節,才想起自己的音準不算很糟。
「英雄大人!!請給我簽名!!!」
同鄉會會長(自封)有馬誇張地尖起嗓子起哄,把手裡的沙錘晃得嘩嘩響。
「行啊,那我簽這裡了」
我扯過有馬面前的演算紙,上面畫著他研究了一整天的電路模型。有馬瞬間停下了動作,臉色像故障的交通信號燈那樣忽紅忽綠,忙得不得了。
我笑過之後把電路還給他,抓來攤在旁邊的教科書、翻開扉頁。
「還是這裡比較好」
給我親愛的粉絲Jyun...或者可愛的小鹿?啊、一不小心都印上了。
「好啦。要心懷感激地收下哦,隼君 」
「不會吧,你還真簽了?...啟、你小子——」
「哈哈真好呢隼君!每次上課都能看見簽名啦!」
「哎好狡猾!根本就沒有寫偶像自己的名字嘛!」
見狀湊過去的石井不忘指點批評。
「但是如果教科書的扉頁上簽著『你的英雄』,有馬不會覺得羞恥嗎? 」
我友善地補充說明。其實比起這個,我更在意是哪位好夥計趁機往我的Coke里加了冰塊。
「呦吼!隼公主膨脹的少女心!」
「好,暫停,話題結束,下一個」有馬用氣勢終結了對話,裝模作樣地乾咳一聲看向列表,「Hinsley的『Paradoxical』」
「我我我」
花村高高舉起右手,「嚇到你們啦?」
Paradoxical——昨天Layla丟在茶几上的專輯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啊、不會真是那個Hinsley吧、女生們在聊的那個」
「嗚哇、唱青春歌曲的自然系帥哥?」
「他不是偶像派的嗎?」
「花村,振作」
「但是這首真的不錯,相信我閉嘴聽好」
花村拿起話筒。與此同時,音箱內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急促鼓點;讓我不禁好奇他的青春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故,才會變得如此狂躁。
我耐著性子聽下去,發現這果然不是普通的青春——至少不在我能理解的範圍之內。它曲調怪異、歌詞模糊,搭配上花村跟我平分秋色的蹩腳英文——這簡直是一場懲罰遊戲。
「抱歉,去趟洗手間。」
確認所有人都被黑白素色的MV吸引了注意,我起身離開了房間。
可惜的是,洗手間并不比房間裡安靜。男人的哭喊混雜著水流聲從走廊的對面傳來。
「好了先生,再加把勁,我們就快勝利了!」
被服務生攙扶著趴在洗面池前的棕發青年又哭又叫、渾身發抖,不時繃緊身體吐出些東西,醉得昏天黑地。站在原地思考要不要就此折回,我隱約感覺到他口中唸著的好像就是那首『Paradoxical』的歌詞。
「先、先生,我們走吧,救護車就在樓下了!」
看到青年的動作逐漸平息,服務生建議道。
「不、不!…我沒醉…!我要去找、找Hinsley…!Rowland·B·Hinsley,他會、會來見我的!」
青年叫著甩開了服務生,伸手去抓滾落的麥克。
重度症狀。花村,你可千萬別變成這樣。
「我的上帝!先生,請您冷靜一點!」
服務生架住青年的手臂,朝胸口的對講機大喊,「Scott,過來幫忙!見鬼!」
「Rowland,Rowland!去你的Rowland!還給我!!」
青年揮舞著雙臂,滿臉通紅。好像是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他突然抬頭直直地望著我,瞳孔渙散。我打了個寒噤。
「不好意思,我們這就出去!」
服務生神情窘迫。我伸手摸手機,才想起它還躺在房間裡點播器的旁邊。
「沒、沒關係」
我回答道,疲憊的喉嚨掙扎著發出陌生的聲音。為了避免彼此陷入更尷尬的處境,還是趕快撤退比較好——我努力不去在意醉漢空洞的眼神,轉身回到包間推開門。
「啟——!你跑到哪裡去了!」有馬拿麥克指向我,「花村都唱完了哦?大家說該不該罰?」
「該罰該罰!罰唱一首!」

與大多數投機取巧的次時代藝人大同小異,Rowland·Baldwin·Hinsley無非是製片公司精心包裝的一件商品。商品的包裝從相貌入手,製作方會基於藝人既有的五官特征給他設定最合適的性格,最後再請混音師濾掉原聲里的瑕疵,就算大功告成。這是時下人聲音樂為了從日趨強大的電音領域奪回市場份額所採取的策略,雖然出產方式差不了多少,但總能迎合更多人的口味,就好像只更換了包裝、色素和甜味劑的蘇打汽水。
R·B·Hinsley——或者說,本名Joel·Woodhouse——屬於通常運轉的那一類。音域均衡、情緒穩定,出道以來大多數時候都舉止得體,懂得把握分寸,攬到了不少粉絲。得意曲目是校園與追憶風格的戀歌,將聽眾群體界定得很清晰。為了營造新鮮感、防止聽眾產生審美疲勞,他還在最新專輯的主打歌『Paradoxical』里一舉改變形象, 演繹了精神分裂者的人格矛盾,基調與一貫的戀歌大相徑庭。
甘黨,犬派,O型血,生日十月七號,高中畢業。表面上SNS冷淡,除了自己的工作動態之外、只在節日留言致謝;實際上前前後後註冊了十多個賬號,其中有三個已經被註銷。私人賬號之一設定了和女朋友的情侶空間,對方是證券公司的OL;還有一個專門用來記錄每天在Pub親手調製的雞尾酒。
說實話,就算聽過花村熱唱他的新曲、目擊醉漢哭喊他的名字,我對這位Hinsley先生也提不起任何興趣。作為一瓶藍莓汽水,他能引起我的注意,還要多虧了三天前的一檔脫口秀。
『時下有很多年輕人更喜歡電腦合成的虛擬音樂。您怎麼看?』
主持人這樣問道。事後我才聽說,她最擅長引起明星(以及他們的粉絲)之間的糾紛。
『不瞞您說,女士,這也困擾了我很久。』Hinsley聳了聳肩,『我不理解那些由業餘人士製造出來的音樂為什麼能夠吸引人。它們毫無章法、輕浮不堪,甚至連演奏者——哦、我是指能出聲的那些玩意——都只是冷冰冰的機械。作為專業的音樂人,我無法承認虛擬音樂是與我的事業同等層次的藝術』
就目前的調查結果來看,Hinsley做出類似上文的大膽發言還是第一次。看來不止曲風,他整個人的畫風也變了不少。
以此為導火索,兩方的粉絲爆發了爭執。真人音樂派諷刺虛擬音樂派都是陰暗自閉的惡心御宅,虛擬音樂派嘲笑真人音樂派被拙劣的商業炒作騙空了腰包。
我沒有激烈到需要寫博客才能抒發的感情,只好每天駭一駭Hinsley和他所屬公司的電子終端。
拜它所賜,我找到了絕佳的辦法來消磨考試過後的無聊時光。

「早上好,先生!」
我朝門口的監控攝像頭亮出工作證。這是牛津街的一處地下劇場,後天Hinsley將在這裡舉辦個人演唱會。多虧會場容量不大、上面還是有些年頭的舊式公寓,這裡沒有設置太過複雜的安保系統。
「『楓樹音響』,來調試設備的」
「楓樹?」麥克里窸窣了一陣,「小夥子,今天沒有楓樹的預約呀」
「哎!實話說,我是瞞著公司過來的。您一定認識樓上開pub的George先生吧」
「當然!那老骨頭跟他的杜松子酒一樣嗆人!」對側的安保員頻頻咂舌,「每次搖滾歌會,他總苦著張臉來砸監控室的門,說礙著他做生意了。明明就沒幾個客人,真見鬼!」
這幢公寓一層的Pub已經經營了將近二十年,Master是個七十來歲的老頭,George·Elton。地下劇場竣工以來,他一直心存芥蒂,覺得破壞了自己店裡的氛圍。他把苦水都倒給了孫子Luke,我同校的英國友人之一。
「可不是嘛!我也有聽說了。我曾受過他一點照顧,現在總算有機會報答他了」
畢竟去年Luke在通識課上借了我移動電源。
「只要調整一下音響設備,就能讓會場里的聲音盡可能不傳到外面去。這是額外收費項目,原先唱片公司和會場兩邊都沒有購買;但是為了George先生,我願意免費調試。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呢?」
沒有不能的道理——這些安保員應該也受夠那老頭的苦瓜臉了。
「嘿,聽起來像電視購物一樣實惠!我喜歡!」認證熒幕上的提示燈由紅轉綠,「不過小兄弟,你動作可得麻利些,要是被發現了,我今天的薪水可就泡湯啦!」
「當然。祝您愉快」我向攝像頭豎起拇指,邁出一步按開自動門。
與那個安保員相比,門背後的走廊顯然缺乏熱情。深紫色的墻紙吸走了大部分的光線,越往下走越覺得暗;雖然有壁燈,但似乎沒人想過要幫我打開它們。
我就著手機的光下到底層,調亮會場的照明。紙箱、支架和手推車堆滿了舞臺,新進的設備上也只草草鋪了一張防塵布。主控室位於會場的後臺,遠遠可以看見其洞開的大門;繞過重重障礙踏進室內,地上還躺著不少易拉罐,以及薯片的包裝袋。我不禁聯想到高中文化祭前夕的體育館。
根據計劃書,演唱會的設備幾乎全部由『楓樹音響』提供。由於不使用會場配套的設施,東家要求設備提供方做徹底的防音工事,以免擾民。一切都會被安排妥當,想必輪不到我來操心。
那麼,我為什麼要專程在休息日帶著偽造的工作證,坐一個多鐘頭的地鐵到這個又小又亂的地下劇場來呢?
理由很簡單:我需要一些實地測試。
那麼,我為什麼要做實地測試,我要做什麼實地測試呢?
這就要先從別的地方講起了。
事實上,在搜集Hinsley個人情報的第三天,我就基本喪失了動力:他甚至比小鳥哥還沒趣,比起看他花花綠綠的雞尾酒,我更想抽時間駭掉小鳥哥的臉書。如果我沒有注意到那起自殺案與Hinsley的聯繫,恐怕早就與小鳥哥大戰三百回了。
Hinsley發售新專輯之後不久,一名精神分裂患者在醫院自殺了。他沒有親人、人格混亂,經常出逃;有人提出他受到欺凌的可能性,并以此為契機質疑該病院的水準和環境。這則新聞顯然不如Hinsley的發言來得震撼、更不會有人把它和Hinsley聯繫起來:畢竟只有少數人對精神病人的心理感興趣。但是基於種種巧合,我對這位夥計記憶猶新。
我想你應該還記得那個在卡拉OK裡哭天喊地的醉漢吧。沒錯,自尋短見的就是他。
他叫做Daniel Hanks,是Hinsley出道前的搭檔、絕大部分曲目的作曲者。我在Hinsley某個棄置已久的郵箱中找到了他臨終前發來的郵件,譴責他背著自己用新的化名出道,并盜用他寫的曲子。郵件裡說,這首『Paradoxical』就是他在知道真相之後寫出來的曲子。
這為我提供了一種報復Hinsley言論的好辦法。如果讓他的聽眾知道Hinsley的欺詐行為,演唱會還能不能繼續呢?
我以Danny的聲線為藍本再合成了Hanks的聲音,利用虛擬歌姬的原理擬合了這封郵件的音聲版本;還打算借現場的全息投影機投出Hanks的形象,來嚇Hinsley一大跳。
此外,考慮到現場效果,我還準備了幾個擴音器。它們經由遠程控制可以發出爆炸聲。
如果全息模型的調整單純停留在軟件層面,出問題的概率將會非常大——這與電路的仿真很相似。因此,實地測試是非常必要的。
目前為止的過程都還算順利:我將監控錄像調整到合適的畫面,在舞臺、觀眾區和後臺安置好擴音器,回到主控室準備拷貝音聲與投影文件。
「小兄弟,還沒弄好嗎?」
「還差一點」
是那個安保大叔。我撿起掉在地上的隨身碟。
「你可得快些!唱片公司就要到了!」
「我知道了,請再給我十分鐘」
我啟動主控機,將文件拖到投影機目錄下。在文件傳輸的時間里,我應該能夠建立一個無線網路,為演唱會中的會場實時操控提供通道。
『網路節點數:0 可見 ;3 隱藏』
好夥計,瞧瞧我們找見了什麼。我吹了聲口哨。
存在三個隱藏的網路節點,就是指這台電腦與外界的三個終端共享了網路。這說明它可能通過互聯網的途徑被駭客入侵過,並且現在還在被監視著——在防範馬虎的地下劇場,這絕不奇怪。為了防止遠程控制被外部竊聽或者截斷,我們還是迴避互聯網操作比較好。
如果是在五年前,繞過互聯網進行遠程控制並非易事。然而,感謝這個精彩的時代,時至今日,幾乎我們身邊的每樣東西都是一個擁有收送信功能的小型信號站;就算不爬上錯綜複雜的互聯網,人們也有能力建立起一條屬於自己的數據鏈路。
我查清會場所有設備在物聯網中的地址,將其備份在筆電里。為了避免建立在主控機上的連接點被其他人清除,我從一樓Pub里的電視機往會場建立了三個隱藏鏈接,分別連通主控機、全息投影機和音響。接下來只要在回家的路上將信號從物聯網中一路連回去就可以了。
這時主控機發出傳輸完成的提示音。我把自己的文件隱藏起來并加上密碼、設好權限,準備離開。
雖然很在意那三個隱藏節點,但可惜現在沒有時間回溯它們的根IP。哎,或許再也見不到它們了。
「小兄弟,行行好,快出來吧!他們就在街對面啦!」
——糟糕,沒來得及測試。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在演唱會中原本就加入了全息投影的要素,參數按照Hinsley的體型設置。Hanks與Hinsley體型相近,只要借用他的基本參數、再依據實際情況進行遠程調整的話,偏差應該不會太大。
算啦,誰知道呢。盡人事聽天命唄。
我就近走疏散通道離開房間,到樓上要了杯咖啡慢慢處理作案痕跡;還去了趟路口的寵物店,看看那隻英格蘭短毛貓有沒有被買走。他總趴在玻璃櫥上發呆,今天也是如此。

這個在牛津街消磨時間的午後,我還對自己兩天後的未來一無所知。

機械投影出的假雨不停湧動,像黑白電視機上閃爍的噪點。
歡聲裡舞台緩緩升起,正中央的藝人揮出一串烈火。它被雨水澆熄,逐漸化為蒸汽、展成一張朦朧的鏡面;此時光線聚集,自鏡中掙脫出來的青年伸直手臂扼住藝人的喉嚨。伴唱戛然而止。
『早上好,Rowland·Baldwin·Hinsley。你這偷東西的魔鬼』
沙啞的聲音經由LiveHouse Polar Day 內所有機能正常的擴音設備層層放大。
『我是那斤斤計較的臭蟲,今後要一輩子纏在你身上』
爆破聲壓過七零八落的絮語,人們驚異地看向主控室內迸射的火光。
燃燒的熱度逼近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