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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的歲月中,足以掩埋許多過往,漫長到讓世人遺忘,那染遍大片國土的血痕。

歲月既公平也殘酷,那些午夜夢迴的深夜中,那人稱天才少帥的摯友,原本清晰的輪廓漸漸在他腦海中模糊起來,只剩下那不可一世張揚的氣度,與爽朗大笑的嘴角。

他從懵懵懂懂為國出征的少年,一瞬間如父的皇長兄離他而去、武將榜樣的林帥背負罪名、如友如兄的少年也一同掛在血染的汙名上。

向前看,沒有人輕聲指點他。

往旁觀,沒有人與他並肩嘻笑。

再回頭,只剩他一人步這漫漫長路。



那年梅嶺的雪是暗紅色的,那樣白的雪可以輕蓋住七萬亡魂逐漸冰冷的軀體,卻無法洗白那一路鮮紅的血河。

漫天雪地中他沒理由的冷,冷得他幾乎站不住,他怕小殊會冷,即便他的小殊像個小火爐般,漫天飛雪像是要為大地鋪上新衣,也揮去那他喊破嗓子一遍遍的林帥與小殊聲。

寂靜的宛如這世界只有他一人,風雪中輕搖的赤焰軍旗,如他等待主少歸隊,卻再無人回應。



他信步走來,他心中自有城牆,低眉淺笑,他輕說他要選的是他,靖王。

他想笑,想問先生是否跟他開玩笑,但在他深深的眼眸中,他只看見了自己,而先生的態度至始至終都不曾動搖過。
一次次算計世事、玩弄人心、割捨情誼、提點廟堂⋯ ⋯

他一次次認清他的為人,但他卻越來越如法解釋這種熟悉感,現在回想那與他不過三年的相處,雖然他肩上的擔子是越來越重,卻有著如法言喻的歸屬感,似乎有人又可以與他並肩嘻笑談心⋯ ⋯

記憶中模糊的小殊身影,竟與先生漸漸重疊⋯ ⋯



隨著狼煙四起,逐漸平復之時,他又再失去一次⋯ ⋯

小殊那顆東海珍珠他想送給他,沒理由的,但他卻再也送不出去⋯ ⋯


林殊,帶走了他的年少輕狂。

梅長蘇,卻給了他王者之位,卻也給了他在上位者無邊無際的孤單與寒冷,當在批不完奏摺中回神時,他卻覺得這諾大的朝堂中竟比那梅嶺還要冷。





一路直挺的楠樹,大雪蓋住了所有景物,只剩下這石頭小徑與那遠方的湖中庭,別無多想他往那大步走去。

庭中只有一人在那,覆手觀湖,庭中石桌尋常人家的茶具漫出一絲茗香。

「能問先生,這是哪裡嗎?」他想若是這春暖花開必定是另一番風景。

那人似乎沒聽到般,直立在那宛如在等人般。

「先生?」他輕敲石桌。

一如記憶中的他,白玉冠髮、麻布袍衫、素白貂皮大衣⋯ ⋯

一如記憶中的長蘇,他淺眉輕笑,拱手行了禮「許久不見,殿下。」

一切一切宛如席地問政般的自然不過,看過大風大浪的他卻說不任何話,只能一遍又一遍把眼前的人看清楚。

「或是⋯ ⋯陛下?」抬頭他又換了個稱呼。

「先生為何在這裡?這裡又是哪裡?」走上前,那細眉巧鼻薄唇是越發的清晰。

「殿下走了這麼一段路,蘇某只有些許劣茶可以招待陛下,替陛下趨走寒意。」那人伸手一退先請他入座。

素手遞上了熱茶,卻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也沒有打量過自己。

「陛下今日找蘇某有煩心之事?」像是往日般替他解憂,品茗過後那人的臉色卻還是一樣的蒼白。

「沒有,有蔡大人盡心為朕分憂,各地風調雨順沒什麼大事,只是近日涼州大雨不斷,山崩石裂朕想派庭生去⋯ ⋯」一句話似乎是說完,也似乎沒說完。

一股話到了嘴邊又吞進腹中,他想問的不是這個,他想回答的也不是這些。

「有當年陛下的賢例,我相信庭生不會讓陛下失望的。」再次酌茶滿,說起他的學生是一臉的胸有成足。

「先生把庭生教得甚好。」庭生也教導大皇子,宛如當年敦敦教誨自己與皇長兄的關係般。

「先生還未回答朕的問題,這裡是哪裡?」故人依舊是當年的樣子,他卻已經是壯年黑髮中混著幾縷白髮,即便他再等個十三年也再也等不回小殊或是梅長蘇了。

「這裡不是陛下該來的地方⋯ ⋯至少現在不是。」第一次他正眼看他。

「那還要等多久呢?」擱下空杯,他問。

「陛下不該出此言,況且人命這東西我也不能算。」拿起茶壺欲酌滿,卻被一掌扣住。

「這世界上還有先生不能算、看不透的東西嗎?」怎麼能忘他的手段?怎麼能忘他一步步參謀?算盡了一切也把自己的命算了進去?

「陛下何必說這話為難我、為難你自己呢?」他反問他,眉宇間一點波瀾都沒有。

「你對別人可以機關算盡,對自己也是如此嗎?」握住茶壺的手一抖,溢出了大半的茶水,不是他長蘇握不住那壺,而是那擁有天下賢明的君主細顫著,那雙拉滿弓的手、執筆批點的手、厚繭層層的手是他握過最溫暖的手,如今也有著一小點黑斑。

他放開了茶壺,另手輕覆上了君王的手「瑾炎。」

單兩字,他卻瞬間潰敗了心牆,已經許久不曾有人這樣喊他,自從小殊離開、母親仙逝,天下之大盡再無有人與他這樣談心。

「我只是⋯ ⋯」放開了手,眼前的人卻開始模糊起來。

只是突然感慨天下之大,卻再無與他並肩之人⋯ ⋯


他還記得他,記得他捉弄他一臉脹紅的樣子,也記得喊他水牛頭也不回的怒樣,要求將要去東海的他帶回一顆鴿子蛋珍珠,一臉無奈答應的他,斬斷密道通信鈴鐺的他,頭也不回倔強讓他心疼讓他痛的他,他能見那宗堂之上的賢君,能聽見百姓口中賢德的皇上,卻再也無法與他並肩一同參與他所開創的盛世,不管是以什麼身份都注定了,這分離兩界的命運。


「⋯ ⋯我只是想問你有沒有看見小殊。」平復了情緒,他靜靜提說。

「也許他已進入輪迴道了,不過我依然會幫陛下留意。」重新酌滿茶,他沒有看他。

林殊帶走了他的摯友,而長蘇訣別了他的信任,在他們兩人離開後之後留給在人世的他卻是無盡的思念與孤獨,也許他蕭謹炎回首一生即便擁有至高的地位,卻遠遠不及他想的那絲溫暖,這一路他失去的竟比擁有的多⋯ ⋯

林殊能走、梅長蘇也能走,唯獨獨他蕭景炎不能走,他身上所背覆的東西過多,不單單只是赤焰軍昭雪的忠魂還有蒼天下的百姓們,此生他自認不負誰,唯獨還不了他蕭景炎。


「陛下,您該回去了。」茶已涼雪也停,方才走過的小徑也被白雪覆蓋住了,遮去了一切的開端。

「回頭我讓人送你東西。」轉頭,那人覆手在那淺淺一笑點頭。

「還有另外一個,請幫我送給林⋯ ⋯」那人化作光點,原本眼角的紋路消失了,髮上的白縷權轉黑,一身紅衣的他神采奕奕,再眨眼未及落冠年少輕狂的他,未完的話語與光點的他消失在這不屬於他的世界。

只有石桌上帶著餘溫的茶具,靜靜說著他曾經來過,臉上寒冷的感覺伸手抹去。

「我以為來了這世界就不能哭了⋯ ⋯」再無人回應他。




「下⋯ ⋯」很遙遠的聲音。

「陛⋯ ⋯陛下⋯ ⋯」世界似乎開始震動起來。

「陛下,您別這樣睡,剩下的奏摺明日再批如何?」高湛趕緊扶起。

「⋯ ⋯長蘇呢?」扶額。

「陛下這是做夢了,蘇先生已經、已經離開多年了。」拱手彎腰。

「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癱坐在龍椅上,再也無法忘懷方才的經歷宛如隔世。

「還是先回宮休息吧。」扶起皇上。

「高湛。」每一步似乎都是如此的不踏實,那裡才是真實的世界吧?屬於他的世界。

「奴才在。」

「把朕前年親自下東海尋回的珍珠,跟朕床前的珍珠一同燒了。」

「奴才遵旨。」彎腰磕首。

「忘了跟他說另一個是要給小殊的⋯ ⋯」那人盡跌跌撞撞走出朝堂,沒有身上龍袍般的輝煌,看來是那樣的孤單。

那一片帝王枕的靠枕,濕了一大片,卻不能對任何人說,趕緊追了上去。




手掌天下的他,卻只願那夢不願醒,長眠於那。

這金陵是不是又開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