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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四,要去餐廳吃飯之前,小心翼翼地將裝了禮物的小盒子放進包包裡、用其他在包裡的東西擋住可能會被她從外瞧見的任何縫隙,可看似一切周詳其完全不然,我還是沒有決定要用哪種方式把它交給妳。即使我早在兩個禮拜前就偷偷買下了它,在買下它後也天天都在腦子裡跑過不下二十種不同的想法。我敲了敲浴室的門問她化好妝了沒,她急忙叫我別開門她還沒準備好,用膝蓋想也知道她大概也在把禮物藏好。
畢竟從去年交往後無論是在情人節還是聖誕節等等我們會固定送給彼此東西的節日、或我們的紀念日裡,我們總是為了想要準備給對方的驚喜而諜對諜,雖然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她先被我發現就是了。


過了不久,我們終於出了家門。在我的手還沒因為外面的寒冷氣溫凍得沒有知覺前,她先用另一隻手扣住了我的手心,放進她的大衣口袋裡。走去地鐵站的途中,她提到26號我們要回去台灣的事,我說我那天晚上一定要吃到鹹酥雞和炸魷魚炸百頁豆腐,她說她也是。說著說著,她講起了那天抵達之後要如何趕去立法院,我突然就因為她提起了這些相關的事而有些緊張。



小盒子裡裝的是戒指。
約莫在我們大學二年級時的某次三五好友聚會中,她跟其他朋友講起大二那一年她的某個國中舊識要結婚的事。然後就討論到了「哪個戒指是我們被求婚時會喜歡的款式」。那天之後相距不久,我們去逛了百貨公司的櫃,不約而同地指出某一個款式是我們會喜歡的。那時我二十、她十九,我們在那個時候都有男友。那時她說「我男友以後如果送這個給我我真的就馬上嫁了」,說是說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但一切都只是歸咎於心裡被這些言語所引起的情緒太過複雜。我嗯了一聲,「我也覺得很好看,素素的」,我這麼說著。

那天離開百貨公司後她說著有關於未來對於婚姻和人生的想像,她說她想要三十歲前結婚,想當年輕的媽媽,雖然她不知道她能不能當一個好媽媽,但她未來會想要有自己的孩子。整個對話中我沒什麼應答,她後來還以為是不是她只顧著說自己的都沒顧慮到我,讓我覺得無聊了,還莫名其妙跟我道了小小的歉。
其實不是哦。我不是覺得無聊。我那時其實只是有點難過,甚至不想也不敢去想像那些話映在腦海中的畫面,所以不敢太認真地聽。即使說自己不敢太認真聽,直到現在我也都還記得她那天所說過的那些話。


而我兩個禮拜前買下的就是那款戒指。
我在這裡找了好幾家百貨公司的專櫃才找到了那個兩年前的款式,而所幸在去年剛同居時無聊用了線和尺量下了彼此的指圍,雖然只是鬧著玩、那個時候她還拿著線圍住我的無名指就這樣跟我說「這樣求婚可以嗎」,因為太沒有誠意了還被我揍,但我還是把她的指圍給牢牢記著。

為什麼想要現在買呢?坦白說直到現在我也不能說出些什麼太篤定的理由。
對我們來說,彼此都還太過年輕、現階段都還在讀書,即使她再半年後就會唸完碩士開始工作,但再怎麼說現在這個時間點都不是該討論結不結婚的時候。所以,送戒指跟求婚是沒有關係的。

對我來說,來自於原生家庭的束縛一直都在。這份情感總有一天應該坦承也必須坦承,但我還沒想好如何坦承才會是最好的。
然而對她來說,或許,我離「理想的人生伴侶」這個位置還差得遠遠的吧。我一直都明白,比起她我實在惡劣得多,卻因為沈溺於愛帶來的包容而惰於修正自己的劣根性;除此之外,我也還沒有辦法完全自由地和她談一場再平凡不過、沒有任何顧慮的戀愛。
讓這樣的我成為陪她實現對於婚姻和人生想像的那個人,似乎怎麼想都不會是太適合的人選啊。

只是,只是…目前什麼都給不了的我,卻真的好想給她些什麼。而且這些我想給她的東西,全世界我就只留給她。也再沒有人可以得到第二個了。
特別在這段無論是世界還是我們都正急遽變動著的時間裡。


於是我到了餐廳後開始在心裡默念八百萬遍「我又沒有要求婚所以不要這麼緊張沒什麼好緊張的」但卻在當下都還不明白那我送戒指的核心意義到底何在,同時又有些好奇她到底準備了什麼給我?因為她看起來好像也很緊張。

現在想來實在有些浪費了那家餐廳令人讚嘆的夜景和料理啊。兩個人都吃得心不在焉的。



而這樣跟她諜對諜的模式並沒有維持太久。「欸,我要把我的禮物交給妳了哦。」我先行一步丟出這句話,然後就見她慌慌張張地「蛤!」了一聲,「可是我也想先送…」她這麼說著。中間爭來爭去爭了很久,後來居然在夜景餐廳認真猜拳(還五把定勝負,所以還猜了一段時間,服務生應該覺得我們很怪吧)就為了爭誰要先送。最後她贏了,叫我把眼鏡閉起來、不可以偷看。


「哎唷妳到底是送了什麼啦,幹嘛這麼神秘!」
「等我一下嘛…好了!眼睛張開眼睛張開。」
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小盒子,和我包包裡的那個小盒子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我突然就懂了。
可由於這一切實在都太剛好了,我頓了幾秒,腦中一時拼湊不出來任何隻字片語;她或許是見我的模樣也有點慌了,開始急忙說著

「呃…妳還記得嗎,就是我們大二的時候啊…我們不是都很喜歡這款戒指嗎…還是妳忘了啊」、「但是妳壓力不要太大喔!我沒有要求婚啊還是要幹嘛的意思!真的!」

看她窘促的模樣我就笑了,「吼唷!又跟去年聖誕節一樣送完全一樣的東西了啦!」她蛤了一聲,「真的假的!?」應她這麼說,我將包包裡的盒子拿出來。
「妳看阿,一樣。我的天啊默契到底是要有多好啊…還是妳偷偷跟蹤我?」
「我才沒有勒,怎麼可能跟蹤啦…」


下一句我們一起說了一聲「這也太扯了吧」,我們馬上起聲準備拍對方的額頭,她見我也同時記得「同一時間說同一句話時拍對方額頭許願就會成真」的事,就放下手讓我拍,我輕輕拍了一下然後馬上閉眼許了個願。


「好啦,幫我戴。」我伸出左手讓她為我戴上戒指,她將戒指輕輕地套在我左手的中指上,「如果沒有要求婚的話,應該是要幫妳戴中指吧?雖然我們之前量的是無名指的指圍但好像中指也剛好…」她輕輕抓著我的手就這麼仔細端詳。「我也是記那次鬧著玩量的指圍耶去買的耶。我還以為妳忘記那件事了,還想說今晚送妳的時候我一定要很驕傲地說''妳看我都還記得,妳一定忘了''。結果妳居然記得…」
她嘿嘿嘿地笑著,又露出有點白痴的笑容。看她這麼得意就想使壞心眼,我輕輕抓起她的左手,對她說:「唉,如果剛剛是我先猜贏了,我可能就會幫妳戴無名指了耶…」然後把另一隻手拿著的戒指刻意地在她眼前晃呀晃的,她的表情說變就變、一副自己闖了大禍的樣子,「真的嗎!?真的假的!?現在!?是認真的嗎!?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嫁我嫁我嫁!拜託娶我!」


原本是想笑她的,可看她這麼急著道歉又真心誠意的樣子就不忍心了,甚至還開始有一點點後悔。我輕描淡寫的跟她說「跟妳開玩笑的啦,現在還不是時候。」
說著這句話的同時,我還是將戒指套在她的中指上、然後推到底,餐廳裡暖黃色的燈和她手上的戒指一同暈映出好看的光。


「嚇死我了…但我也是這樣想啦,妳23我22、我們都還是學生,雖然我再一學期就要畢業了,但我也還沒確定會去哪個地方工作…」
「嗯,對啊。就算明年妳讀完了我也還有一年的書要讀。」
「除了現階段,感覺還要等我們再更穩定一點的時候再討論這件事…」
「嗯。」
她開始極其理性地分析起現階段和未來的事,可是當她講起未來那些阻擋在我們面前的每一件事時,對於我父母的事,之於我們已然是最大的阻礙,她卻一個字也沒提,連輕描淡寫的份都沒有。她怎麼可能會不明白呢?可纖細如她,一定是不想讓我每每都為此對她愧疚,所以當我們每一次認真討論著我們的未來時,她從來沒有把來自於我父母的龐大壓力當作其中一種談資過。


在一起一段時間了,當初老想著她到底愛不愛我的這種不安全感幾乎都被時間和愛一點一滴消弭。可說到底,我之於關係間所能付出的程度也仍讓我感到自卑且對她歉疚。一個這麼美好的女孩子,來自於完全開明且父母擅於與子女進行良善溝通的自由家庭,偏偏就這麼剛好選上情況和她完全相反的我,接著就得被迫跟著我一起面對那些她原本不會遇到的、對她來說也不會是問題的問題。


或許是我自己想著想著臉色就沒這麼好看了,她大概是以為我不開心了,急忙跟我說聲抱歉、她不應該講這麼多的,我搖搖頭跟她說「我真的沒有不高興啦,不要想太多。」


離開餐廳後,我們倆手牽著手漫步在聖誕節氣氛濃厚的街道上。走著走著她就突然停下腳步,什麼都不說地揮手示意我繼續往前走,我雖然滿頭問號但還是照著做了。她從後面小跑步追上來,「小姐小姐!妳一個人嗎?妳是在這裡唸書嗎?我日文不太好,妳可以陪我到處晃晃嗎?」她用浮誇的表情和語氣這麼說著。為了配合她我只好說著「不好意思我在等我女朋友回來找我可能沒空」,還假裝是在面對陌生人跟陌生人講話一樣。

「好好喔~好羨慕可以跟妳在一起的人喔~好幸運喔~」她說,「啊抱歉,好像就是我耶。」然後自顧自地丟出這句話,接著順勢牽起我的手。我說著「欸欸有陌生人直接跟人家十指緊扣的嗎」地作勢要甩掉她的手,她的手就扣得更緊了,我們就這樣打鬧了一會。
雖然只是玩笑性地想甩開她的手、並沒有太認真,可她卻很認真地用很大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抓得更緊,用讓我絲毫不感覺疼的那種方式。這樣的動作突然就讓我想起:明明我們從前有那麼多可以錯過的條件,而現在有那麼多可以不痛不癢說再見的時機,我們竟一個也沒把握,反而把這些通通丟開,只牢牢抓住相愛的機會。
「以後可能還要拜託妳抓得更緊一點了哦。」我就這麼地默默地對她說著,看她不疾不徐地說著「那妳以後也要記得還有我可以把妳拉住喔」,我明白她對於那些我在字裡行間裡放置的隱喻了然於心,突然就安心了下來。好像全世界只有那麼一個人能懂的事還真被那個人讀懂了似的。

「那,等到我哪天完全自由了,離開家了、完全獨立了,妳會幫我戴到無名指上嗎?」

我終於鼓起勇氣厚著臉皮地這麼問她,我一直認為這種問題就像硬是要她把千斤重的石頭搬起來一樣強人所難,是一種龐大的負擔。事實上自交往至今我也從沒認真問過這樣的問題,因為我從來不敢問。
「就算妳沒有辦法全身而退我也會啊。」她這麼說著,一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的樣子,就像本能驅使她產生的反應一般。她總是這樣,明明非常聰明,可卻老是不動腦子地愛我,好像那些愛都是本能似的。
可是啊,對我來說,這從來就不應該被歸類為理所當然啊。或許就是我太吝嗇付出,才會對她的每一次付出都看得彌足珍貴,有好多我以為要審慎思量而後給予的那些字句或現實,怎麼她都能說得那樣輕鬆,好似每個問題都只有一個選項能選一般簡單。
我想在那個當下好好回應她什麼,很想。就算只是一聲「好」也好。然而那刻我卻欲言又止,連個肯定的回應都沒辦法給,最後我只是嗯了一聲。短促的那種。聽來就只是個毫無意義的狀聲詞。


那天回到家後直到一起躺上床前,我們誰也沒再提起聊了整晚卻沒有個結論的事。睡前她往我這靠了靠、舉起左手,一臉滿足地盯著戒指看。我要她睡覺就把戒指拿下來吧不然不是蠻怪的嗎,她說了句「真的好喜歡哦」,然後小心翼翼將它放在床邊櫃子上。

「以後啊,我會比妳早畢業,我就先工作、賺錢、存錢,然後等妳畢業,陪妳一起面對妳家的事…反正不管結果是好還是壞,妳都會被我領走嘛。」
「什麼領走啊,講得一副我好像是寵物要被妳養一輩子的樣子。」
「那不然妳養我也可以啊,當未來的知名攝影師的月薪嬌妻也蠻好的啊,ㄏㄏ」
(註:ㄏㄏ的部分,不是我要打注音文,而是她最近真的一直ㄏㄏ笑,超煩)
「妳月薪87啦!」
她因為月薪87這句話突然在床上大笑,笑到嗆到瘋狂咳嗽我還要一邊幫她拍背一邊罵她智障的那種程度,明明我是在嗆她還可以因為被嗆笑成這樣,還邊咳嗽邊誇獎我最近罵人很有創意,毫無羞恥心可言,總之非常浮誇。

「所以啊,妳不要擔心啦。」她突然用極其認真的語氣這麼說著,就接在我幫她拍完背她因為那句月薪87咳完嗽之後,我一下子有點反應不過來,但也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吧。妳都講得這麼認真了,我就聽妳的了哦,繼續厚著臉皮利用還是學生還不能獨立而且家裡又不能接受子女是同性戀的討厭身份狡猾的暫時不談未來了哦。」
「那我也繼續厚著臉皮說我還沒開始賺錢還沒有能力跟妳結婚所以我也暫時先不談未來了哦。」
「妳超沒創意!連這個都要學!」

愛或許需要形象,大多數時候人會把它擬物化,憑藉實體化身好存根證明存在,質能守恆。所以戒指不是戒指,除了是龐大的、超乎愛的情感與顯得有些複雜的佔有慾之間相融拋於意象之外,我想,它同時是為了把「一直以來我都這麼在乎妳」這句話實體化的某種存在。
無論是大學二年級我們非常喜歡的戒指款式、或者在一起後彼此替對方量過的戒圍,還有好多好多事。每一件事,無論大或小,只要是有關於妳的,我都能一直記得也都會一直記得。而妳也和我一樣。

在終於安靜下來後,她翻了個身、輕輕按著我的肩膀,將我壓制在她的身下。我明白她接下來想做什麼,可在她親著親著正忙著把我的睡衣脫下時,我突然就想說些無以復加的感謝,對於我一直以來愛著的同時也愛著我的,這種對我來說比樂透頭獎還來得幸運的幸運。自確知愛且摸得著愛後也總是被保護著,不用再繼續等待,終於能夠牽著手一起走一遭人生,運氣好的話,或許就這麼走不散了,一直跟著了。

而在身體感受到她每一次極其溫柔又滿溢出情慾的觸碰時,或許這樣的感謝,也只需要用最誠實的本能毫無保留地傳遞就足矣。


在那個深夜裡,除了交換彼此體溫後從中解讀出的我愛你,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