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新制〉/湯舒雯


即將到來的選舉日,今日宣布的被失格者,正在發表他的感言。因為這則新聞太過日常,內容將會被刊登在明天的早報上,一個可有可無的位置。


「這是一場不公平的選舉……」


然而事實是,你很難再找到更公平的一場選舉。


自從新政頒佈,多年來,本地連帶實施了全新的選制。本地的市長選舉在那劃時代的一役後,舊有的投票制正式走入歷史。全新的「淘汰制」,帶來了真正的普選。


至今人們能輕易在網路上找到新聞歷史畫面。末代投票制出身的市長,發表著他歷史性的電視演說〈人人都是候選人〉:


「全新的『淘汰選制』,即刻實施。感謝諸位政治學者、統計專家、人口學家、歷史學家等的集思廣益。從今天開始,人人都是候選人:一年365天,四年1460天,一人一號,號號等值--人人都是候選人。第二天開始,我們將天天減去一些人當選的可能,一直到投票日當天,最後剩下的那一個人,就是下一任市長的當選人。」


因此,新市長上任的第一項任務,就是主持第二天開始起跑的下一屆選舉。因為按規定不得連任,在這場淘汰選制中,下一任選舉的第一個失格者,就將是他本人--


是的,當選者永遠是當選之後的第一個失格者。


(關於這個補充條款,坊間亦流傳著插曲:制訂會議上,政治學者認為,這樣的機制設計可以確保新市長專心市政、不致徇私。歷史學家憤而退席:「已經無所失去的人將無所畏懼,失去制衡。」;他們的意見始終相反,沒有人覺得意外。)


記者會結束,畫面上學者專家們與市長真心地握著手,彼此慰勞著擘畫的辛勞,與新制的來到。


「各位市民,讓我們齊聲讚頌人類史上最公平的一個選舉制度,將在本地實現!從今以後,關於參政,人們的對手將只有自己:能夠讓人們當選、或不當選的,唯有人們自己。」





選戰剩下倒數三天,絕大多數的人都已經失格。選舉委員會日日召開的記者會已經有如總統府前日日的降旗,神聖的風景成為日常的雞肋。


從第一天開始,人們陸續因為各種企圖使人不當選的原因,而被淘汰。那些清楚可讓人指指點點的因素,爭議較小。比如失明,失聰,失智。


在其他場域,曾經失禮,失言、失信、失約、失守……的人們,因為選戰日進,步調飛快;往往還來不及為自己辯護,就失格了。


呼聲不低的前政治犯,最終仍舊因為間歇性地失憶,與失禁的老毛病,即使選意始終堅定,仍然被迫提前出局。因為類似的症狀,他同樣年邁的妻子,也在同一天被判定淘汰。


有七個導演因為失眠,十二個畫家因為失真,八個女明星因為失陪,紛紛淘汰。


失勢、失寵、失控,往往牽涉到派系糾葛,選舉委員會對這些個案總特別小心處理,因為常常牽扯到失事。


失怙是悲傷的。更悲傷是因此失格。然而在某些特別的選情案例中,喪父喪夫也可能是當選的原因;是的歷史上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例子。有些孤兒寡母正申請著特別上訴。


失神的人拿著大字報,鎮日站在街頭,尋找失蹤的人。


失職,失策、失察、失當,則是比較麻煩的事。專門發生在曾經當選的人物身上。當選委員會常常要為此召開冗長的特別會議。失傳也是。


失風被捕的小偷與強盜,有的打著領帶,穿著西裝。


還有機會的候選人,有的會說:我當選後會降低失業率!那些因為失業而早早失去候選人資格的市民,也會為他鼓掌。


有一個作家失笑。當另一個作家痛哭失聲。他們就一起淘汰。


每日,當選舉委員會一再重申:


「各位市民,讓我們齊聲讚頌人類史上最公平的一個選舉制度……能夠決定你們當選或不當選的,唯有你們自己!」


失婚的人,也不只一次抗議:「並不是這樣的,這不是我的決定……」可是他們的聲音微弱。即使擁有所有同性戀者同在隊伍之中,也沒有用。


每一天,都有一個人當選「失格」。人們彼此戲謔稱呼:失格的當選人。


儘管如此,當一群工人頭綁布條衝進會場,因此而被警察拖拉失足,人們仍然會覺得他們無比冒失。


這也就是為什麼這個選制,貌似可以在本市實行永久。


或是佔領街頭,阻擋交通,臥軌不走。選舉委員會便奉命前來視察絕食抗議者,將他們當場判定淘汰。即使這些人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足供失去。


此刻我們可能會想起歷史學家。也可能不會。


選戰已經剩下倒數三天。絕大多數的人都已經失格。





最後當選的人,是什麼都不曾失去的人。


他的當選感言擲地有聲:「失敗,為成功之母。」


可是他並沒有失敗過。


真正知道什麼是失敗的人們,在那荒謬、漫長,而彷彿永無止境的日復一日裡,都早早已經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