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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01 / 超額病魔

  「那些面孔、死亡的面孔,他們緊跟著我,他們個個悲嘆:『啊!為何死去的不是你。』」

  ※

  人間疫情爆發後卡隆們忙個不停,簡直恨不得開艘豪華郵輪來載人,當然他們還是腳踏實地划著槳,將亡靈們送達目的地。你們真是最循規蹈矩的一群!哥哥的聲音在耳際響起,他曾經如此評價祿星現在的工作,像工蜂一樣,嗡嗡嗡!
  此時的回想可真不是個好時機,他微微皺起眉頭,不是因為這段無趣的回憶──或許有一點,主要是眼前這名乘客還真是喋喋不休,話多無妨,他相信自己還算個好聽眾,但這位年約三十、留著俐落短髮的高大男人卻問個沒完,逼得祿星不得不一一回答。在他說完「不,船上沒有堅果,先生,我也不清楚亡靈需不需要排泄」、「對,我是惡魔,你當然不能摸我的翅膀,我也不會燒死你,何況你已經死了」不禁想著這真是太累了,維吉爾先生,太累了。
  他們一來一往間另一位乘客--年輕的小女孩,扎實的麻花辮垂在肩上,皮膚白皙如初生嬰兒的腳踝--只是聽著,安靜而有禮,多希望所有乘客都是如此。

  「嘿、我認為我總會下地獄的。」男人倏地開口,這次讓祿星沉默了會。他傾向給予一個可有可無的答覆。
  「……刻耳帕洛斯那會給你們這種新鮮亡靈指引的。」
  「新鮮亡靈?那是對我們的稱呼嗎?」男人嘴角勾起愉快的弧度,雙手交疊擺在膝上,背緊靠著座位,「聽起來像是生魚片。」
  祿星還沒明白有什麼有趣的,只見女孩也輕聲笑了出來,隨即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頰。他錯過了問生魚片是什麼的時機。
  「啊,妳笑了,我的小淑女,」男人朝她眨眨眼,「我以為我們的談話太無趣了。」
  「不,先生,我只是──我只是不懂發生了什麼,」女孩小小的腦袋努力地組織貼切的說法,最後她伸出雙手比劃了下,「有太多問號了,這裡、那裡!」
  男人伸手拍拍她小小的臂膀「我會幫妳的,好嗎?」他跟著女孩用食指和拇指抓住眼前的空氣,「抓這些、嗯,小問號?」
  女孩咯咯地笑著,「你真是好心,希望你能幫忙找到我媽媽,我不見了好久,她一定擔心死了。」
  「當然。」他們又聊了一陣子,聊她因為流感而泡湯的假期,但她父母向她保證下一個會好上一百倍(她用雙手畫了大大的圈以表示很多)以及她有多麼期待。我現在感覺好多了,她說,真不可思議。她的好紳士沒有回應。
  「瞧、我們到了。」船慢慢地靠向岸,女孩兩步併作一步地跳下船板朝兩人招手,躁動的亡靈們淹沒她的聲音,祿星依稀可辨她唇形的謝謝。

  「抱歉我的多言打擾你工作,惡魔先生,」下船後男人略帶歉意地向他說,「那個女孩,是我生前同事的病人──生前,這詞真是新鮮,我應該多說幾次。孩子們在瘟疫中首當其衝,你知道的,他們大部分還沒明白發生什麼事就過世了,我想說些話讓她放鬆點。不過我坦承,有些問題只是出自於好奇。」
  但也未免說得太多、太多了。祿星當然沒有說出口,他只是擺擺手。
  「我不是專業的,」男人聳聳肩,「我的意思是,討小孩子歡心真是一門學問,不是嗎?」
  他認同,事實上,他不擅長逗任何人笑。

  「總之,惡魔先生──」
  「我們一般稱為卡隆。」祿星終究受不了一直被叫做惡魔先生,太詭異了。
  「啊,當然,卡隆先生,我怎麼沒想到呢,」男人恍然大悟似地點點頭,「很高興認識你,握個手?」
  通常這種情況下祿星都會拒絕,但看著眼前笑得歡快的男人,彷彿他是來冥土觀光的,說不準等會就復活了。面對說太多話而口乾舌燥的惡魔,他心想,討點東西喝也不為過吧。
  「我的榮幸。」於是他脫下黑色手套伸向男人,這是他所做過最糟、最無警戒心的決定。
  舌頭被沸水貫穿開了個孔,緊接著生澀的果實味混著腐敗的肉渣從窄孔滾落他的咽喉,黏膩令人作嘔的口感蜷曲在他的舌腹不願離去,他的舌頭成了一片燎原焦土,他心想,連蟠尾絲蟲也不願在這產卵了。負面情緒向來混雜,但他從未嘗過如此強烈的,祿星忍下一陣乾嘔鬆開了手,看著男人茫然地向他眨眼──這是被吸收情緒後的通常反應,人們會遺忘上一秒的自己。
  不消幾秒男人重拾原先微笑的角度,分毫不差,「願我們再見,卡隆先生。」
  祿星第一次正視男人的雙眼,那雙不帶任何笑意、比忘川河底還死寂的美麗褐眸。

  ※

  回程祿星漫不經心地搖著槳,另一段對話滑過腦海,更實用一點、又來得太遲一些的話。
  別相信笑得沒心沒肺的人類,他們總是最了解──或是最不了解自己在做什麼的人。哥哥的語氣跟在說「別去摸地獄三頭犬的頭」一樣的肯定,祿星聽不明白,但他還是緩緩地點頭,像收下一份突然的小禮物,感謝帶點遲疑。

  幾個月後他們在南水仙園的酒吧晤面,祿星再提起這件事想問個詳細,然而他酒酣耳熟的哥哥只是胡亂拍他的背,pat、p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