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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蕭蕭，荒漠裡大雪紛飛，李鯤望著眼前一身雪白的男孩，心中五味雜陳，下了戰馬，牽起男孩因寒冷而顫抖的雙手。

男孩手上染血的匕首墜落，將雪地染紅，又被白雪覆蓋。男孩睜著紫色雙眸，任李鯤剛毅的臉龐倒映在自己瞳孔中，他不發一語，只有微微擺動的狐尾透露心情。

那是他們的相遇。

※※※※※

「小寧！你又不穿褲子了——」

陳婆婆在院子裡喊著，睜大雙眼搜索那小小的白色身影，只是那頑皮的小狐孩跑得特別快，從澡盆裡一溜煙地跑出來，不知道去那兒了。

樹葉窸窸窣窣的輕語，李鯤打門外走來，身上戰甲還未卸下，走過陳婆婆身旁，在洗衣池邊尋獲一團白色的毛球，一把抓起毛茸茸的尾巴，於小狐孩粉嫩嫩的大腿上擰了下，只見男孩的小臉皺成一團，不滿地抗議：「不舒服！」

聞言，李鯤又作勢要再擰一次，男孩掙扎著逃離他的手掌心，雖心有不願，仍然乖乖地跟著陳婆婆去換好衣服。

午後，李鯤抱著男孩坐在大樹下學書，男孩捧著李鯤的大手，肉掌搓摩著上頭的厚繭，絲毫沒有專心聽課。

「小寧，跟著我說一次：『我肚子餓了，請問什麼時候開飯？』」

李鯤揉了揉男孩的毛耳朵，而男孩偏頭想了想，說：「吃飯！」李鯤差點把男孩的耳朵擰下來，怎麼第一次見面時感覺他應該挺機靈的，沒想到教了這麼久，說話還是這樣簡短而不知禮數。

也罷，男孩是狐狸化人，總不能要求他太多的，雖然他總聽說狐狸很精明，但顯然這點在李寧身上是看不見的。李寧固執如一個木頭，又憨傻地好騙，半點沒有狐精的一絲靈氣。

「小寧，你看，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特別安靜，所以才給你取了一個『寧』字，這會兒還真不愛說話，待你成年，我必為你取一個相反的字，就叫『言之』。」

李寧抖了抖耳朵，像是聽懂了，也像是沒懂。李鯤無奈地笑了笑，把下顎擱在李寧的小腦袋上，瞇起雙眼享受春日的溫暖。

※※※※※

人人都道那李將軍近日是越來越英俊，自從將軍從戰場上帶回來一個小孩兒，整個氣場都不一樣了，意氣風發的眉目間添增了一絲以往沒有的柔情，不知多少少女傾心於他。

「將軍，您猜猜，俺家那對姊妹又說您什麼了？成天將軍將軍的，俺都以為已經和您成親家了！」

杜方一邊看著李寧拿毛筆畫畫，一邊向李鯤抱怨。李鯤也只是無奈，他哪是變得英俊，只是李寧來了之後，三餐有人催促，每天也得準時就寢，一刻也耽擱不得。李寧做什麼事都喜歡和他一起，還記得有次他與將士們正討論邊疆的情況，李寧動也不動地站上門口等他吃飯，他一時沒辦法擱下公務，直到李寧的小肚子發出哀嚎，將士們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巴，以眼神示意他趕緊和小傢伙去吃飯。

李寧在他出征時也總是沒好好吃飯，每次回來都見李寧又瘦了好幾斤，他心疼著，增加了自己的訓練，好讓自己能快點從戰場上回來。

「將軍，您的年紀也不輕了，不如俺看——」李鯤抬手制止杜方，將李寧抱了起來，捏捏他染上墨色的小鼻子。近日花都開了，小傢伙對花粉特別敏感，眼睛鼻子都紅通通的。

「哪日我走了，那姑娘不就得守寡？不娶、不娶。」

李鯤低沉的嗓音落在房間的每個角落，杜方聽在心裡甚是苦澀，他道：「那您又何苦把李寧帶回來呢？」李鯤身形一頓，望著李寧澄淨的紫色雙眸輕嘆。

「罪過、罪過。」

※※※※※

十月，戰況膠著，戰火焚燒了好幾座城池，民不聊生，李鯤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身上的血水未洗，又接到戰報，正準備出門，卻發現自己放在桌上的頭盔不翼而飛，馬上猜到兇手是誰，他走到院子裡，卻見李寧也沒有躲起來，只是靜靜佇立在樹下，白白淨淨的小手抱著他滿是髒汙的頭盔，看不出思緒。

「小寧，我又得走啦，好好聽話，嗯？」揉了揉李寧的小腦袋，但小傢伙說什麼也不肯放手，一雙眼睛直直地望著他，李鯤只能嘆息，抱著李寧，鼻間是小傢伙淡淡的髮香。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大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他道，聲音沉穩，每個字都深深落進李寧心底。

「我生來作鯤，便要化鵬，要守護這千里江山，小寧，還有好多人在等著我哪？」

李寧抬眸，一雙眼睛明亮通透，卻沒有情感，他問，聲音極輕。「那是你要的天下？」

「是。」李鯤頷首，毫不費力地將頭盔從李寧懷裡拿出來，卻看見李寧的小手，又比上次見面時少了幾兩肉。起身，頭也不回地踏出家門。

李鯤不願去看李寧的表情，也不敢。

他去了一趟王宮，宮內冷冷清清的，就連嵌在宮牆上的寶石也被取下。領了旨，他又跨上戰馬，身後將士們面色疲倦，卻都挺直了胸膛，因為通往城門的路上，仍有市民的歡呼，他們相信著王軍必能守護下家園，一場戰爭過後，一切都能漸漸好轉。

李鯤不禁想起李寧的臉龐，『那是你要的天下？』李寧的聲音烙印在他腦中，這是自己要的天下嗎？從前答案是肯定的，但現在呢？王上那是準備要逃了罷？連珠寶都收拾得乾乾淨淨，既然知道必輸無疑，又為何要打仗，徒增死傷？

遠遠的，他看見李寧站在城牆邊，不由得停下馬，而李寧望著他，張大嘴吶喊，就像害怕他沒有聽到。

「要回來！」

眾人瞬間安靜了下來，如同被那三個字狠狠擊中心坎，那小小的身軀該用多少力氣才能發出這麼大的聲音，近乎聲嘶力竭，卻也不夠所有思念使用。

一陣陣咽嗚響起，放眼望去，多少將士家屬哭紅了眼，他們的兒子、丈夫都去哪裡了？戰場上塵土飛揚，又有誰能有殘餘的心力去留意。

李鯤心一橫，不再給自己難過的機會，雙腿一夾馬肚，帶著軍隊長揚而去。

人群漸漸散去，李寧仍然站在原地，依舊看不出情緒。良久，他低下頭，瘦小的身子在風中佇立著，彷彿隨時會墜落，令人看著心驚，他小聲地說了什麼，還沒有人聽見便被冷風吹散。

「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