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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還有、什麼、不夠!
讓你有吃、有住、不用流落街頭,你為什麼就是這麼惹人討厭!

音節間,皮帶不只打在手掌,因為養母的激動,對折的皮帶揮動幅度過大而歪斜,甚至落在包裹著薄得幾乎磨透襯衫的手臂,刮過魁登斯低下的臉龐。
痕跡烙印,在白皙的皮膚上由嫩粉轉作燙傷似的紅褐。

好痛。
除了哭泣,他想不到還能使用什麼方法來宣洩他感受到的疼痛,因為恐懼下一鞭而全身顫抖,魁登斯縮著雙肩緊繃肌肉卻又不敢逃跑,皮帶抽打的疼痛諸加使力的雙臂上,只是更加的鮮明。
即使手腕以上有衣袖,但反覆因搓洗磨損的白襯衫早已失去保護的作用,甚至是微風也無法阻絕。
這和只拿羊皮紙包裹雞蛋,便期待它不會在落地時摔破,是一樣的無用。

好痛。
但他從來不敢說,別打了。

2.
我是被收留的,可以不用流落街頭,我應該要感到高興。
每次被懲罰完回到房間,魁登斯總是這麼自我安慰。小小的房間對他而言,或許是養母家中唯一一個能躲藏的地方。

我有地方住,我不用挨餓,我還有床鋪可以睡,我已經比很多人幸運了。我很幸運,我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用害怕,我只是有的時候會惹養母生氣而已。
沒事的,沒事的。

魁登斯神經質的撫摸搓揉著刺疼的痕跡,在閣樓的房間角落裡捲縮著。斜頂的天花板迫著空間,使原先已看來不大的空間看來更加彆扭狹小,窗外的灰白無法照亮房間,他籠罩在幽微的陰翳裡無聲的落下眼淚。
溫熱的淚水落在鞭痕上引起刺痛,他不斷反覆搓揉刺癢之處,淚水在皮膚上被抹乾之後,原先如火灼燒的劇痛又再浮現刺激淚腺,如此不斷落淚、搓揉、落淚。

沒事的。
不斷有如唸著咒語般想趕跑疼痛與悲傷,魁登斯以蜷縮的姿態緊抱雙膝,瑟縮床與牆間搭建的角落。他聳著肩藏起脖子,發抖又搖晃著身子想屏除焦躁和不安。
沒事的。
我沒事,沒事的。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深深地把頭埋進雙膝之間不斷的低語,魁登斯抱著肩膀,低喃化作音根在房中嗡鳴,不聲不響地從木板間的細縫溜出去。但越是如此喃喃自語,哽咽在喉中的壓抑只是又更多了一分。
如果真的沒事,為什麼我還會感到難過呢?
催眠的咒語不再脫口而出,梗塞喉嚨裡的氣讓臉龐熱了起來。

一定是我太過奢求了,只要不再想我沒有的東西就不會有事。
沒事的。
人會對世界感到生氣或是失落,那是因為他們誤以為自己有改變結果的能力。

我不會有事,我已經很幸運了。
沒事的。
我只是試圖著去追求不屬於我的東西,在心中有某種想法認為擁有公平是理所當然的,才會感受到沒有必要的煩惱,一定是這樣。我只是不懂得安於現狀,我只是對著不可能得到的事物保持期待,才有所失落。
只要不去考慮有可能會得到的幸福,就不會有所渴求而感到不公平,不要去期待就不會覺得有什麼東西是缺少的。
我沒有談論幸福的資格。
我只要安於現狀就好。

魁登斯不知道要如何的母親才能稱得上是好,同時也認為自己沒有資格談論這個問題。他不斷被養母教導,生母只留給他令人厭惡的血緣,因此讓魁登斯無法想像擁有親人是如何一回事,甚至是難以理解血親存在的意義。
或許那是只有童話中的貴族需要煩惱的事情。
母親所贈與他的,只有養母的痛恨。

他曾經努力想讓自己顯得討人喜歡一點,但所得回應接適得其反。
魁登斯嘗試著不同方法,最後的答案卻永遠是懲罰。
該從哪裡改變起,他不知道。
但有一點魁登斯可以肯定的,自己無論做什麼都不會成功。他沒有被誇讚的經驗,不知道信心為何,外界的否定內化成為他對於自己的厭惡,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從心中的牢籠逃離。甚至只是試圖踏出一步改變的想法,最後都會因為自我否定的惡性循環,將所有浮現腦海的方法一一否決。

如果再怎麼努力都得不到微笑,會不會代表著,我根本不需要去做改變?生活在問題的集合裡,而內在的核心就是自己。是身處的環境有問題,還是自己才是個問題?
每當懷疑起世界,那自我厭惡的聲音就會在將他拉入懷疑自我的深淵。
他覺得自己無助,卻又認為自己擁有這樣的想法很愚蠢。
就像那宛若菌絲似的漆黑,矛盾的想法和解不開的情緒,暴風般的盤旋。

問題是出在哪裡?他不只一次問自己。
問題太多了,讓他不知道要從哪裡改變起。
在雜亂的思緒中,他有一點非常確定,他討厭這樣的自己,除了無法改變現狀以外,只會不停空想怪罪他人和世界的自己。
下巴的肌肉抽搐,淹上喉頭的苦味引發嘔吐感,再度刺激淚腺。

魁登斯討厭只會哭的自己。
但眼淚又再次滲進在冬季中,凍得龜裂的手掌裡。

3.
魁登斯只習慣聽從他人的指示,要談的上相信一個人,或許還有點困難。
暗巷中的會面,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聆聽對方的指令與鼓動,他一直是低著頭聽著誘惑的話語,沒有反駁或提出疑問的機會。
在接受了命令以後才試著去相信對方,和因為信任而服從中間的微妙差異,他已經不想再多加思考自己犯下的錯誤。
比起被背叛的情感,心中更多在譴責著,自己為什麼總是只能按照他人的命令行動。就像是命令驅動且信任著命令,而不是信賴下達命令的人一般。

魁登斯在心中很謝謝那位被稱作蒂娜的正氣師,她的憤怒與反抗養母的行為就像閃耀的煙火烙印在自己的心中。
這樣的形容或許很奇怪,但那樣閃亮的瞬間對自己而言卻是種從未見過的震撼,他只能愣愣的看著養母無助的發火,正氣師為失手感到後悔錯愕,但那瞬間建立起的優勢讓魁登斯久久難忘。

他也渴望擁有力量,他也想要變強大,魁登斯還是期望著可以有所改變。卻是在尋找到自己獨有的能力後,不斷在憤怒與破壞後的自責害怕中不斷徘徊。
雖然是有了力量,但他卻察覺,自身就是懦弱的結晶。

「魁登斯,是你的名字吧?」
「我會幫助你,魁登斯,我不是來傷害你的。」
「以前我曾碰過一個跟你很像的女孩。她因為擁有魔力而被關了起來、被懲罰。」
「魁登斯,我可以再走過去一點?」
 
「我可以靠近你嗎?」

所以當第一次有人伸出手,告訴他可以抓住時,他猶豫了。
當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他可以隨時大聲的求助時,魁登斯感到害怕了。
他恐懼且徬徨,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否正確。
魁登斯討厭自己貧乏的想像力,因為他完全無法想像出只心懷善意的人,會用怎麼樣的姿態說話,會用怎麼樣的眼神看著他。

他完全無法想像,一個毫不厭惡毫不堤防自己的人,會以如何的模樣出現在自己面前。而是如果一個人在他呼救之後,願意伸出援手且不會再次丟下他,自己又該以怎麼樣的姿態,待在那個好心人身邊?
這不可能,因為不可能會有人希望、願意讓我倚賴。

我該求救嗎?
我自己就是個麻煩,我不想麻煩那些友善的人們。
但我真正害怕的是,在呼救後又馬上被拋下。
不相信任何人的我自己,真是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