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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條三月│1-1 迷路的波奇



  不知怎麼地,貼在獸醫院門外密密麻麻的尋寵啟示中,九條三月一眼便被那隻戴著紅色項圈的小狗吸引了。

  紅項圈,棕色的毛皮,粗短的腿,傻呼呼的笑容。

  三月從來就沒有養過狗,對狗這種生物也並不熟悉,但此時此刻她卻徹底被這張告示吸引了注意。她提著裝了好幾盒午餐便當的袋子,在獸醫院門外佇足許久,雙眼緊盯著照片中柴犬的眼睛,像是要把這隻狗的模樣深深刻在腦海裡一般。

  她不太確定自己為什麼會想這麼做,她有很多不確定的事情,但她從來就不打算尋找解答,只是憑著直覺決定每一件事——三野先生總是說這樣很危險,因為她的直覺總是會在不好的情況下才特別靈驗。

  這麼說,這隻狗遭遇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嗎?三月一面這麼想著,一面伸出手輕輕觸摸照片上小狗的輪廓。

  「——有需要什麼幫助嗎?」

  或許是她真的停留太久了,不知何時身旁的空位被一個高大人影佔據,穿著白袍的黑髮男人站在門邊朝著三月禮貌地微笑,鏡片後的目光在三月的臉與牆上告示之間來回。

  微妙地感覺有些冰冷的男人。

  沒有預料到會被搭話的三月眨了眨眼,她僵硬地握緊手裡的袋子,悄悄往後退了半步,「不……那個……尋狗啟示……有點,興趣。」

  「尋狗啟示,」男人挑起眉,轉頭瞥了三月面前的告示一眼,接著輕輕點了點頭:「波奇的嗎?已經在這裡貼了幾天了,莫非您有在哪裡看見過牠嗎?」

  「啊……這倒是,沒有。」三月低下頭來,「只是感興趣……」

  「原來如此。」男人推了把眼鏡,朝三月走進一步,「如果在哪見到的話,隨時能帶過來這裡,敝姓筧。」他用手指敲了敲那張在最近頻繁的雨水沖刷下字跡顯得開始有些模糊告示,「當然,直接打電話也可以。」

  「好的……我會,多注意的。」

※ ※ ※

  會多注意的——即使許下這種承諾,事後會認真在意的人估計少之又少。

  距離下班時間只剩下一個小時,不知何時雨又下了起來,提包常備雨傘的三月對此毫不擔心,只希望雨勢能一直維持在這個感覺隨時會停下的程度,否則她又得踩著浸水的鞋子回到家。

  決定提早開始做準備的她仔細將店裡的每個角落打掃乾淨,在她從盆栽與盆栽之間撿起幾枚銅板,踏出店外準備收起外頭放置的花卉時,一隻彷彿在哪裡見過的柴犬映入眼簾。

  她抱著盆栽的動作僵住了,維持半彎著腰的姿勢注視著馬路邊緣的小小身影。

  一隻看起來似乎有些髒兮兮的柴犬,脖子上戴著顯眼的紅色頸圈,在人行道嗅著路人的腳踝,並在被不滿的行人踢走前迅速跑離——三月盯著那隻狗一連串的動靜,心臟跳得飛快,一個名字就要脫口而出。

  ——那是波奇。

  儘管世界上掛著紅項圈的柴犬數也數不完,但三月就是非常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對的。憑著某種湧上心口的衝動,她立即放下手裡的盆栽,也不管自己還沒有下班,踩著在店內穿的簡便涼鞋便這麼飛奔而出。

  無論如何,要趕緊追上才行。

  就如同她不知為何會被那份尋狗啟示吸引一般,她也不明白此刻的衝動與責任感是從何而來,尚未回暖的天氣使沒穿外套的三月瑟瑟發抖,她跑過好幾個轉角,鑽進一些陌生的巷弄,然後再回到大街上——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盲目追趕,原本還會停下來嗅嗅路人的柴犬加快了速度,頭也不回地直往前跑。

  追不上的,她心裡的聲音告訴自己,但是要追上才行。

  是因為有主人在等嗎?還是因為中午和陌生人做了約定?不,大概都不是,只是那隻狗的「某處」吸引了她,某種非常熟悉的感覺使她什麼重要的事情都忘光了,一心一意只想接觸那隻狗,只要抓到了肯定就能明白了,就像當初的三野先生——

  有力的大掌猛地扣住三月的手腕,一股幾乎是會疼的力道拉著三月跌跌撞撞向後退了好幾步,她發出驚呼,好幾輛汽車就在那剎那自眼前呼嘯而過,吹亂了三月的長髮,輪胎濺起的雨水染濕了她的裙襬。

  不知是寒冷還是恐懼,她發著抖,視線凝固在兩步外被輾過的飲料空罐上。

  「——就那麼一秒,被攔腰輾過的就不是寶特瓶而是妳囉?小姐。」

  促亂的呼吸還沒能平穩下來,三月順著聲音抬起頭,朝救了她的黑髮男人擠出笑容。

※ ※ ※

  對方這次沒有穿著白袍,但三月還是很快便認出來了,面前戴著眼鏡的黑髮男人正是她中午時碰見的那位獸醫。在試圖辨認對方的期間,她還發現男人左眼下長著一顆痣,被透明鏡片遮擋起來。

  「對不起,那個……謝謝……那個、筧先生?」

  「舉手之勞。」

  站在附近店家的屋簷下,三月低著頭用手指疏理自己的頭髮,唯唯諾諾地向筧先生道歉與道謝,她能感覺到對方落在自己頭頂的目光,心裡膽怯的部份悄悄期待著筧先生能隨便說點什麼然後轉身離開。

  但是他沒有。

  她偷偷抬起頭,發現筧先生早已別開視線,正看著馬路的另一側,這個動作讓三月想起自己本來在做的事,連忙跟著在車陣與對面的人行道上搜索——什麼也沒有,那隻狗顯然在她度過生死關頭時跑遠了。

  徹底追丟了,這個認識讓三月沮喪地垂下肩膀。

  然後又瞧了一眼筧。

  「……其實、那個……」鼓起勇氣開口,三月捏著自己的衣襬,決定把這件事情告訴對方:「我看見……波奇了,追著牠過馬路,所以……」

  「波奇?」筧又朝對面掃了一眼,理所當然的,那裡除了行人以外什麼也沒有,「看來一時間是找不回來了。」

  「很抱歉……」

  「不,這不是該道歉的事情。」筧接口,朝著三月微笑,「至少曾經出現在這附近就是很大的線索了。」

  三月沒有接腔,追丟目標的失落感比想像中還要沈重,但是自己對於追上狗的執著確實也透露著某種熟悉的違合感,複雜的情緒她一時間無法好好消化,只能重複捏皺衣服的動作。

  「嗯,不過總之,要是還有看到的話隨時都能再聯繫。」筧先生的聲音拉回三月開始飄遠的思緒,對方在她重新抬頭時將兩張名片遞了過來:「那邊的獸醫院,或是我家的店裡。」

  店?三月有些困惑,視線在寫著對方全名的名片上停留兩秒後,抽出壓在下方的另一張小卡。

  café筧 。

  「那麼,下次有緣再見吧?」見到三月研究起那張卡片的模樣,筧始終沒有褪去的笑容似乎又加大了幾分,他在轉身離去前朝著三月眨了眨眼:「我得先走了,記得,走路看路。」

  話語在看見對方背影時卡在了舌尖,她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小聲道謝,接著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毛毛細雨早就停了,自己的頭髮也乾了不少。摸著頭髮,三月注意到原本馬路中央壓扁的寶特瓶已經不知不覺被踢到了人行道邊緣,孤寂地躺在郵筒旁。

  要是沒有那位先生的話,也許她真的會這麼毫無價值地在馬路上死去吧。

  光想著便感到毛骨悚然,遲來的恐怖令三月打了個寒顫,她用力搖搖頭,重新將目光落向手裡的店面資訊。

  「……咖啡……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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