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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井的電話、直井的住址……為什麼不管是店長還是倉上,兩人都一副跟直井非常熟悉的樣子?九重滿腹疑惑,在他的印象中,店長通常不會留下來和他們多說閒話,而倉上與早班的直井能有的交集,也就只有早上換班那時候了——話說回來,店長喊的是「陽太」沒有錯吧? 模糊意識到自己對於周遭人際關係的遲鈍程度,九重的頭頓頓地疼了起來。像是為了甩開煩惱,他用力搖了搖頭,接著朝看起來快壞掉的電鈴按鈕使勁按了下去。 然後又按了一次、又一次,急促地。 九重一向對這個老是遲到的早班毫無耐心,但無論他叮咚叮咚按得多麼焦躁,門內也一點動靜都沒有,除了電鈴聲外便是一片死寂,就連左右鄰居也都好像不存在似的,整棟公寓宛如和一段距離外車水馬龍的街道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直井陽太不在這裡,九重在心裡下了結論。 無論他去了哪裡,他肯定不在這棟屋子裡,但是從前一天開始便聯絡不上,他會到哪裡去?腦海閃過暗巷裡倉上鈴破碎的屍體,九重一咬牙,又啪啪啪往電鈴連按了十幾下,接著試探性地壓下門把—— ——咿呀一聲,門開了。 出乎意料地,壓根就沒上鎖的大門被輕易推開,昏暗的玄關映入眼簾。 九重錯愕地瞪大眼,他一點也不認為自己會成功打開那扇門。從他站立的方向看去,門內看起來似乎是很正常的獨居風景,玄關處有著一小塊髒兮兮的地毯,一旁被當成鞋櫃的矮凳上亂七八糟堆放了幾雙球鞋與拖鞋,一股霉味在九重踏入玄關時湧上,兩隻蟑螂迅速竄過角落,好幾張發票被隨便揉成一團扔在距離門口不遠的垃圾桶旁。 在九重關上門後,室內的光源便只剩下牆邊那堆紙箱後方隱約透出的光點,一扇破舊的窗戶被這堆紙箱給擋了起來,沒封死的紙箱感覺有些搖搖欲墜,似乎什麼也沒裝,只是單純地堆疊在那裡,看起來就像是刻意要把窗戶遮起來似的。 是很正常的獨居風景……或許比正常的獨居房子還要再髒亂一點。 九重躊躇了好一會,才咬牙脫鞋踏進屋內。 ※ ※ ※ 九重與直井陽太一點也不熟悉,他對那個小自己一歲的男孩最大的印象,就是個染著一頭骯髒金髮,無論被罵得多慘都能傻笑的青少年,以及瘋狂遲到的壞習慣。對於他人一點興趣都沒有的九重從來就沒有和直井聊過天,兩人最多的對談,就只是哪裡的東西還沒處理完、哪裡要再打掃一遍的公事而已。 但是倉上鈴是不一樣的,儘管只有早上交班時才會看到兩人的互動,口口聲聲「倉上姐」的直井聲音裡有多麼開心這件事,九重再不關心也還是能清楚感受到。他一直覺得那是因為大部分年輕男孩都會吃倉上鈴那一套,而倉上本身有沒有那個意思,從沒問過對方這種事的九重也沒有明確的解答。 結果就是,什麼也來不及問。 茫然地站在髒亂的屋內,三野九重一時間也不曉得自己闖入直井家究竟要做些什麼,他不到五分鐘便把兩個房間與廁所搜了一遍,但仍理所當然地沒有看見直井陽太的身影——無論如何,直井陽太失蹤了。 他望著直井房間內的一片狼藉,倉上最後打電話給直井時的景象不斷在腦海裡重複播放。 直井陽太失聯的那天下午,倉上鈴慘遭宿者殺害…… 要說這是巧合的話,九重是怎麼樣也不相信的。 他深呼吸,將腦海裡最後一點罪惡感拋棄,開始在直井亂得像是被投放過炸彈一樣的房間裡搜索起來。 第一個下手的目標是直井的書桌,看起來隨時會被雜物壓垮的桌子堅強地靠牆挺立,五顏六色的雜誌與破舊漫畫書和大量報紙毫無規律地疊在一塊,椅子前方的一小塊空位似乎是為了在上面書寫與工作而留的空隙,一隻短到不能再短的鉛筆與剪刀放在一起,下面壓著幾張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報導。 「近五年的分屍殺人案統整……連續殺人犯遭殺害……澀谷失蹤人口增多……」九重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些被直井剪下的報導,自言自語念著上頭的標題,感到自己的胃不斷下沉,「搞什麼……全都是……」 全都是看起來像是與宿者有關的案件。 九重抬起頭來,他深呼吸,放下手裡的報導開始翻找堆積在桌邊的其他報紙,一疊紙類小山在他粗魯的動作下滑落地板,但他管不了那麼多,忙著將那些報紙一張張攤開確認。 ——就和他想像的一樣,這也是那也是,所有的報紙都有直井剪下報導的痕跡,所有他有印象的分屍案與失蹤案都消失在它們原本應有的位置上。 直井在蒐集有關於宿者的資訊。 在腦袋清楚地意識到這點後,脊背發涼的九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忽然感到自己擅闖直井家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他繃緊神經,總覺得空氣不知不覺間稀薄起來,任何的風吹草動聽起來都像是有人在靠近,一種彷彿被無數眼睛注視著的感覺令他恐怖,冷汗浸濕後背,他打了個寒顫。 ……不,直井蒐集資訊根本就不代表什麼。 微喘著氣,九重退後一步,開始試著說服自己。 沒錯,並不是所有蒐集宿者資訊的人都是罰者,況且罰者似乎有能夠感應宿者的方法,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地透過報紙整理情報。也許直井就是一個喜歡收集懸案的人呢?又或著他只是想靠一己之力解決這些怪事件的推理狂? 紛亂的思緒在猜測下稍微冷靜了下來,九重再次仔細觀察周遭,這回他百分之百肯定房中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角落的幾隻蟑螂罷了。他將一支鉛筆朝著蟑螂的方向拋去,被驅趕的蟲子立刻鑽入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十五分鐘後,被他掃落地面的那些紙張重新回到了桌邊,雖然九重早已不記得它們原本是怎麼擺放的,但在屋主失蹤且門沒上鎖的現在,他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刻意隱瞞曾經來過的事實。 嘆了口氣,房間內除了書桌上的物品以外,似乎就沒有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事了。他跨越一團不曉得有沒有洗過的衣服,重新回到破舊的走廊上,沿著牆壁來到堆積著紙箱與零食的客廳。 紙箱如同九重一開始想像的那樣,裡頭沒放什麼東西,只是被屋主拿來遮擋窗戶用的。小小的矮桌上放了些仙貝與幾張便條紙,便條紙上寫了幾家外送電話的號碼,一個小小的茶杯壓在上頭,除此之外還放著手機—— ——手機? 反射性的拿起那隻像垃圾一般被隨便扔在桌邊的手機,九重試著按了幾下,但手中的螢幕卻毫無反應。 沒電了。 事實上這也不奇怪,他想起當初倉上似乎也打了幾通電話給直井,店長事後大概也聯絡了不少次,沒有接上電源的手機在多通電話的摧殘下耗盡電力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幾乎是現代人生存必備物品的手機就這樣被放在家裡這點,就不是那麼單純了。 直井到底去哪裡了? 不祥的預感不斷增幅,九重握緊手機,開始試著尋找充電器。 ※ ※ ※ 哪裡都沒有看見。 也不曉得是不在家裡,還是因為東西太亂了才找不到,無法立即給直井手機充電的九重只能暫時放棄,將手機先放進自己的口袋裡——當然,那是竊盜,但現在是特殊情況,九重對此毫無壓力。 除了手機以外,客廳並沒有其他令九重在意的東西存在,他又來回尋找了好幾遍,確定沒有什麼遺漏後,忍不住對直井居住環境的髒亂程度深表同情。在碰見三月之前,他也是一個人住在老舊公寓裡過日子的,但從沒弄得像直井這般凌亂,他根本無法想像直井平時睡在雜物堆中的模樣。 深怕自己久留會忍不住想替直井打掃,也怕忽然有其他人拜訪,九重決定將剩下的廁所與廚房確認一遍後便趕緊離開,回家找三月問問有沒有相同型號的USB線頭幫直井的手機充電,然後找找是否有關於直井——可以的話,甚至是關於倉上——的線索。 他將想法付諸行動,又一次確認客廳與臥房都沒有充電器的存在後,九重抬腿步向相較之下顯得乾淨許多的廚房,第一個目標便是放在破舊公寓裡顯得特別突兀的高級冰箱。九重一面對看起來特別昂貴的電冰箱感到疑惑,一面跨越被隨意扔在地上的粗水管,伸手想也不想地拉開冷凍庫的門。 一切都在那一瞬間停止了。 不管是對於直井的猜測也好、對於擅闖別人家裡的罪惡感也好、甚至是自己的血液與心跳聲,感覺一切都在那一瞬間停止了,除了那熟悉的味道、體內熟悉的騷動、安靜了好幾小時候又重新湧上的飢餓感。 九重踉蹌退了一步,放手任由冰箱門自己緩緩靠上。 「什麼啊……為什麼……」他艱難地擠出聲音,彷彿自言自語能令自己安心似的低喃,「為什麼……直井這傢伙……」 為什麼直井陽太的冰箱裡會藏有肢解的屍體—— 背不知何時貼上了牆,九重急喘著氣,像是怕屍體會爬出來似的死死瞪著冷凍庫。飢餓狀態下的他感到自己心跳不已,體內的碎片蠢蠢欲動,但他覺得現在有比進食更重要的事情,他必須想明白才行,為什麼直井陽太會藏著被肢解並且整齊排列在冰箱內的屍體?為什麼他要調查有關於分屍殺人與失蹤人口的案件?為什麼他拋下這一切消失無蹤?為什麼—— 他伸出微微發顫的手,拉開了底下冷藏室的門。 冷藏室並沒有存放什麼太嚇人的東西,只有好幾瓶罐頭與一些汽水,還有一個半透明的保鮮盒。 打開保鮮盒時,九重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 順著直覺、順著本能,他張開嘴,將盒裡被折斷的冰涼手指塞進口中,一面品嚐著感覺已經開始腐壞的食糧,一面這麼思考著。 ……直井陽太是宿者。 艱難地將東西嚥下,在順利果腹的同時,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只有獲得的結論不斷重複播放。 直井陽太是宿者。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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