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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04｜暴動｜再者


「為了安全，卡隆請暫時不要接近冥界門，本公司已通知議會，目前將暫緩接送新鮮亡靈的服務。」
小小的手機螢幕發著微弱的亮光，來自HSRS的通知簡訊整齊的排列在上頭，傳遞給其持有者。
現已是深夜，坐在床緣的緹勒席那關閉了手機的電源，只留月光穿過了小窗、溜進她的房間。她嘆了口氣，重新將握在手中的手機放回床頭旁的小木櫃上，而後隨意的側身倒在床鋪上。
實際上，她已經盯著這封訊息幾乎一整天了。
回想著前兩天才一時衝動把人給打下水裡，雖然稍微達到了點威嚇作用，但那樣的行為並沒有讓接下來的工作得以順利，登船區始終人滿為患，吵鬧、喝斥、爭執、推擠，紛亂依舊不斷，有多少仍在狀況外的新鮮亡靈受到波擊，有多少前去支援的CBS人員紛紛掛彩，有多少身處混亂的無證亡靈還是無法真正的進入冥土、成為冥土的一份子。
而前一日情況變得更糟，部分示威者堵塞水仙橋，登船區已經完全癱瘓，她當然試過在碼頭以外的地方停靠上岸，擠到人群裡去隨便帶走一個無辜的亡靈──小孩也好、成人也好，就算是沒錢的無證亡靈也無所謂，只要身陷混亂的人數能夠減少就好了。脫下面具和頭紗擠進人群之中，半哄半騙的把看起來比較和善的亡靈或是小孩子給帶出來，使勁的划著船到CBS、然後再折返。像這樣折騰了一天，成果卻僅有約莫十來位的乘客以及在人群中推擠碰撞所造成的大小瘀傷。
沒事的，這些表面的傷很快就會好了。但是那些在人們心裡的傷又該如何是好？
事件持續在擴大，要到何時才會結束？她已經不想再看到有一群人抓住她的手、拉住她的裙擺、握住她的腳踝，每個人都哭喪著臉開口乞求帶他遠離這個「地獄」。

但內心再怎麼祈求，今天的情況卻只是更為慘重。
一如往常，這才清晨緹勒席那便匆匆趕往冥界門，而與以往不同的是在遠處就能夠看見登船區的方向在濃霧之中透出不尋常的紅光，一股股白煙向上攀升，傳來的刺鼻的氣味。
這分明是個警示，但她沒太在乎，還是跟昨天一樣找到安全的地方停靠後，隨意的把面具和頭紗扔到船上便朝著人群裡擠去。

他會不會也在這之中呢？他會不會也感到無助？他會不會也受了傷？

鬧哄哄的聲響不斷在耳邊打轉，視線內除了人以外還是人，稀薄的空氣讓人感到頭暈目眩。
是不是該先退出去比較好？可是還沒有讓任何人離開這裡－－這麼想著的同時，一個細小的哭聲傳來──那是一個沒有人看護、孤零零地躺在人們腳邊哭泣的嬰兒。
包覆在他身上的白布染滿了髒汙，甚至還有鞋印在上頭，肯定是被人給踩踏過，怎麼可能放任他不管？
緹勒席那費了一番功夫才擠到嬰兒身旁將他抱起，替他拍掉了身上的塵土，同時發現了在布料之中夾著一張純白色的通行證。
是新鮮亡靈。必須快點送往CBS才行──但人們因恐慌而不斷的推擠，緹勒席那小心的護著嬰兒想往船隻的停靠處走去，卻被人潮沖往了冥界門的方向去，她被碰撞、被拉扯、被踩踏，周遭充斥著慘叫、謾罵、咆哮不絕於耳。
懷裡的嬰兒從沒停下哭泣，她提起手握住他不斷揮動的小手，低聲輕輕的安慰道：「不哭、不哭，不會有事的。」話是這麼說，自己也沒幾分把握能夠安然無恙的脫離此地。
在人群之中已然失去了方向感，不曉得時間流逝了多少，在被擠到了牆邊後，她背靠著牆面無力的蹲了下來。
明明是想救更多人出去的，卻連自己也被困在裡頭。
像個笨蛋一樣。

「緹勒！緹勒席那！」
聽見有人在叫喚她的名字，循著聲音的來源抬起頭，映入眼裡的是一名披著黑色斗篷的精靈卡隆，臉上的面具畫著狹長的雙眼，看不出對方的長相和表情。
「苨蒂亞……？」帶著微弱的顫音，當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感到自己就快要潰堤了。
「嗯。」精靈簡單的應了聲，便逕自解開了自己的長斗篷，披上緹勒席那的肩，「剛才到了總部的時候聽別人說妳一早就跑了出去，我想妳應該沒看到公告吧。」苨蒂亞蹲了下來，專注的把斗篷的結給繫好，並沒有看著她的臉。
「議會已經宣布這場示威是『暴動』，首席也說了要暫緩接送新鮮亡靈的服務，還有要卡隆們不要接近冥界門。」她伸手替對方戴上斗篷的連帽，蓋住那頭沙棕色的長髮，「現在這裡很危險，趕快走吧。」
緹勒席那只是垂下頭，讓瀏海遮掩住自己的臉。「苨蒂亞，」她再一次呼喚精靈的名字，問道：「我該怎麼辦……？」
我該怎麼做？我應該要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能夠救出更多的人？

要怎麼做才能在充滿嫌惡的人群裡找到他？

懷裡的嬰兒不斷掙扎、哭泣，緹勒席那只是把他抱的更緊、更緊，直到雙手顫抖、泛白，她仍然沒有停下。
不如說，現在的她唯一能辦到的事就只有這樣了。
除了害怕，她一無所有。
「現在最重要的是妳自己的安全。」苨蒂亞拍了拍緹勒席那的後背，「好了，趕快起來吧。再不快點的話就──」
突然一個淒厲的慘叫聲打斷了正在進行的對話，而後是更為嘈雜的人聲。
放眼望去仍舊是慌亂的人群，但往更遠的地方看去，天空被極為巨大的黑影遮蔽，就連它的外貌輪廓都看不清。
「那個王八什麼的，動作也太快了吧！」「那是……」「是百目巨人。那不重要，快點！」該死，人類很容易受到恐懼影響！苨蒂亞管不了那麼多，直接拽著緹勒席那的雙臂，強硬的把人給拉起來拖著跑。
後來是怎麼從混亂之中脫離的，她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當苨蒂亞帶著她離荒園越來越遠的同時，懷裡的孩兒漸漸停止了哭聲，在平靜的水面上漸漸睡去。

「來，妳的制服。」苨蒂亞把折疊整齊的黑色頭紗和放在上頭的白色面具交還給主人。「船也幫妳停好了，早點回家休息吧。」
把嬰兒送交給CBS後，苨蒂亞先帶著緹勒席那到HSRS總部強制請了長達一周的假，而後自己划著船在荒園周圍繞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找到了緹勒席那的船，隨便綁了條麻繩接在自己的船尾，就這樣直接牽回總部。
真虧這傢伙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跑去冥界門，簡直是不要命了──但她早沒了那種東西就是。
「我還有排班，就先這樣啦。」精靈走向碼頭準備離開，突然回過頭看著獨自站在總部門口的亡靈，「要記得看公告哦。」像老媽子般的一再提醒對方這些重要事項。
「謝謝。」她輕聲地回應，目送著對方遠去。
明明荒園是那般的混亂，但此時此刻的南水仙園是多麼安靜，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暴動一樣。
緹勒席那深吸了一口氣，帶著疲憊的步伐離開了岸邊、走進巷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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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緹勒席那還是一早就到了HSRS總部，盤算著要偷偷摸摸的去冥界門一趟。
沒能料到的是，苨蒂亞搶先一步守株待兔──她雙手抱胸站在總部門口前，一看到緹勒席那立刻擺出了不滿的臉色。
「我就知道。」她瞇起藍紫色的細眼說著：「可以去冥界門的時候自然會有通知，都幫妳請好假了，就乖乖待在家裡吧。」
「可是……。」亡靈的身體不會怎樣的。緹勒席那停頓了會兒，決定還是把話吞回肚子裡。
要是等等精靈衝過來把她的衣服給扒了說要臨檢那可得不償失。
「今天的南水仙園不宜外出。」「咦？什麼意思……」「精靈的直覺。」「……這樣啊。」
只要是從苨蒂亞口中說出的「直覺」，多半都會靈驗。但苨蒂亞並不會使用言靈，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那只是她的直覺。
真要比喻的話，大概就像動物會預知洪水發生那樣吧。但也不是完全的準確，沒辦法知道事件會在什麼時候會發生，也不知道事件的內容是什麼。但無論如何，保險起見是最重要的。
「反正就是這樣。」苨蒂亞伸手把被風吹亂的瀏海重新撥回耳後，「快、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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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待在家裡不能出門，想想也沒什麼事好做，只好開著收音機一邊聽新聞廣播一邊打掃家裡。
好像很久沒有像這樣這麼悠閒過了呢。
還記得生前也時常打掃這個家──佈置得一模一樣的家。只不過當時的自己身旁總會有個人陪伴著。
果然很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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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制放假的第三天下午，HSRS總部傳來了簡訊通知。
「冥界門服務逐步回復正常，卡隆可自由選擇要否前往。」
事件終於能夠落幕了。緹勒席那固然開心，但比起這個，她更在意的是從廣播中得知的「無證亡靈表單」。
自己曾經傻呼呼的跑去MRA問能不能查閱亡靈名單，當然是被櫃檯人員狠狠地罵了一頓。
「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會給妳看啊！要是每個亡靈都來要名單，難道我就要一個一個幫你們找想找的死人嗎！去去去、別煩我！」
至今她都還記得對方嚴厲的說詞和猙獰的臉孔。
想必無證亡靈名單也是沒辦法想看就看的吧。如果可以的話，要找人可就輕鬆多了，等待起來也不會感到這麼空虛跟害怕吧。
偏頭想了想，今天去趟花店看看有沒有適合做成乾燥花的花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