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往昔》

  一個小小的孩子撲進鶴丸國永的懷抱中。

  結婚之後,他的生活就少了激情。有時他也會回憶起婚前的時光,相形之下,是顯得精采多了,但平淡也有平淡的幸福,不奢求太多,一切自然就順遂。

  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孩子,稚嫩的臉龐尚未經世俗的洗禮。他的丈夫走了過來,在他與孩子的身旁坐下,一家三口坐在走廊邊,欣賞庭中的櫻花邊享用著點心。有時候,他會閉上雙眼並將頭輕輕枕在丈夫的肩上,只有這個時候,才是他覺得自己最接近幸福的時刻。

  懷中的孩子是他們一同領養的,雖無血緣關係,但他們仍視如己出,呵護倍至。兩個男人是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的,但他們彼此都明白,擁有一個孩子、扶養一個孩子對他們有多重要。這使的他們的婚姻更加緊密。

  微風輕輕吹拂他的臉頰,還帶了點森林獨有的清新氣息作為伴手禮;落櫻在院子裡繞著小圈圈,隨風帶領而翩翩起舞。這個用心打造又遠離人煙的林中別館,一直是他最愛來的地方。

  深深呼吸、吐納,像這種寧靜又溫馨的時刻,總是特別容易引人憶起過往。



  ▽▽▽



  兩道小小的身影飛奔在樹林間,一白,一棕。白色的身影相當靈巧敏捷,對比之下,棕色的身影就顯得沒那麼靈活了;鶴丸國永輕巧的攀上一棵大樹,而大俱利伽羅只是待在樹下望著,似乎沒有要上去的意思。

  「上來啊!」他對著樹下的人招了招手。

  大俱利伽羅搖搖頭。

  「上來啦,從這裡可以看到整個村子喔!」

  但樹下的人還是不為所動。

  鶴丸國永不高興的嘟起了嘴,開始在樹上大力的又搖又跳,看起來還真像是猴王在示威。雖然樹下的人看的有些想笑,但若是鶴丸受了傷可就不是他樂見的了。

  「會掉下來的。」

  「我不管,那你上來!」

  嘆了口氣,他還是拗不過鶴丸國永。其實他不是不會爬樹,只是不想,若是樹上有蛇怎麼辦呢?若是去驚動到樹上的小動物怎麼辦呢?若是鶴丸國永不慎掉下來怎麼辦呢?他要是也爬上去了,誰在下面接住鶴丸國永呢?

  他只是個平凡的小百姓,只不過與其他的孩子比起來幸運了些,深受這位領主之子的喜愛,因此成了這小地方少主的青梅竹馬。即便受到少主的喜愛,但這也不表示在他們嬉戲的過程中,鶴丸國永若是不慎受了什麼傷他也可以不被追究。

  「知道了。」

  這下鶴丸國永才滿意的露出笑容。

  他們兩個坐在粗大的枝幹上,遠眺美麗的群山碧水。傍晚十分,村裡每戶人家開始準備晚餐,炊煙裊裊,襯著落下山頭的夕陽,讓人有種寧靜的幸福。

  鶴丸國永主動握住他的手,對他露出一抹淺笑。笑容有很多種,有些笑容很溫和,有些笑容會令人發寒,有些笑容是為了隱藏真心,而有些則是如此的表裡如一。他看過鶴丸國永展露出相當多樣性的笑容,要捉弄人前的笑容有些狡詐;被責罵時會想要打哈哈蒙混;腦袋蹦出什麼點子時,那笑容有如發現至寶。或許是相處久了,所以對於鶴丸國永的笑裡隱藏著什麼意思,他可是一清二楚。

  而這次,那笑容所代表的含意,是他所看過最為正式的,請求。

  「等我們長大以後,我們去找個房子一起住,然後一起養個孩子,你覺得怎麼樣?」

  雖然大俱利伽羅沒給他口頭上的回應,但握著鶴丸國永的手倒是稍稍加重了些力道,光是這樣毫不起眼的小舉動,就足以讓鶴丸國永了解他的心意。

  「那就這麼說定囉?」

  「嗯。」

  鶴丸國永將自己的頭枕在大俱利伽羅的肩上,擁抱著他此生最幸福的時刻。



  這幾年來,他們倆個偷偷的在林中建了個粗糙的小屋。男孩子嘛,蓋個秘密基地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雖然他們自認神不知、鬼不覺,但家中的侍女們心思可是相當敏銳,早已察覺了只有他們兩個還認為是秘密的秘密;別說侍女們了,連他的父親大人也大致猜了幾分,母親大人輕掩笑顏,對著夫君戲謔道:跟你還真是一個樣。

  對於鶴丸國永來說,這種幸福的時光再平凡不過,對他而言,幸福是一種信手拈來的東西,彷彿老天爺特別眷顧他,無須付出,幸福總能從天而降。

  直到那日來臨前,他的信念從沒改變過。

  那是如往常一般,看似如此平凡的一天,除了他的人生即將掀起滔天巨浪。

  他從林中歸來,發現家中意外的熱鬧,耐不住性子的他很快的纏著迎面而來的侍女追問。侍女們雖個個忙的焦頭爛額,但對於她們的少主也依舊是怠慢不得。

  他並沒有從侍女們身上得到太多消息,有太多事連侍女們都不甚清楚,只大概知道原來是父親的舊識造訪於此,而且與他們這種小村莊的地主不同,對方可是京城裡有權有勢、深受天皇信任的重臣。那個家族他算是略知一二,他依稀記得年幼時有次上京城,父親帶著他去拜訪的,便是這個家族。

  他還記得對方有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孩子。對於第一次上京城的他來說,不管看到什麼、吃到什麼都感到驚奇有趣,不過他是個好動的孩子,要他跟在父親大人身邊,乖乖的不動不跳實在是難上加難,他的父親養育了他雖十年未有,但好歹有個八、九,對於他的性子自然是瞭若指掌。一方面是避免鬧出笑話,一方面也是寵著他,因此,他的父親帶著他與對方打個照面便放他上街找樂子去。

  別說孩子了,就算以一個成人的視角來看,這京城之大,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的盡。他東繞繞、西逛逛,所到之處皆讓他嘖嘖稱奇。市集內各式小販應有盡有,有賣生活用品的,也有賣小點心給人解解饞的,甚至還有販售手工藝品的攤子,如此熱鬧的街道,可是他在小村莊內所看不到的。

  直到盤纏用盡,他才想起該回父親的身邊。走在回程的路上——至少是他認為的回程——他發現每一條街竟都長的一個樣!這下可好,到底哪邊才是回去的路?也是直到此時,他才開始懷念起那些剛出門就被他花了千方百計而擺脫的一干家臣們。

  他運氣很好,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遇上一位貴人。對方看起來與他年紀差不多,身著華服,帶著幾位僕傭,說起話來成熟穩重、不疾不徐,年紀雖小,卻已有領導者的架勢。

  與他有著天壤之別。

  大概是看他慌了手腳,男孩向他簡單的搭了話,知道事情的緣由後,便向他指點了方向。想來,他真的是個相當不知禮節的孩子,一心只想快點回去的他,想也沒想的就往父親的方向疾奔而去,雖不至於連聲謝謝也沒有,但他給對方的,也絕對稱不上是合乎身分與禮節的道謝;他的那句:謝啦!在尋常百姓的眼裡是豪爽不做作,但在那些貴族眼裡,就成了野蠻又無禮。

  事後,他才明白,那個在城中指點他歸途的孩子,便是父親舊識的長子。當時,他認為他與那個孩子的緣分也不過僅此而已。
  
  「鶴丸,過來,」父親大人的聲音威嚴的傳進他耳裡,他知道自己沒得選擇,只能遵從。「為父的有話要跟你說。」

  他至今仍沒想到,當年他那不假思索而流露的天真自然,竟會掀起如此巨大又長遠的漣漪,徹底改變他往後的人生。



  大俱利伽羅坐在林中小屋的屋簷下休息,他剛把上次下雨而發現的漏水之處修補好。鶴丸國永今天一整天都沒現身讓他有些無所適從,雖然這也不是沒發生過的事,但極為稀少,少到大俱利伽羅有時都有種錯覺,好似他們已經共結連理,好似他們已經住在一起。

  他望著遠方的山,起了點山嵐,綠色中夾雜著些許的白,隨風飄揚,拐一個山頭你可能就深陷迷霧之中,也或許過個林子、掀開薄霧,赫然發現竟是個世外桃源。如此的令人難以捉摸,還真是像足了那個鶴丸國永。只憑他這遲鈍的腦袋,大概永遠也搞不清楚鶴丸國永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吧!

  一直到傍晚,鶴丸國永才現身。

  「吶,伽羅,」鶴丸國永總喜歡這樣喊他。「我們再去那個老地方好嗎?」

  鶴丸國永像是靈活的貓;鶴丸國永是隻調皮的幼犬;鶴丸國永也是聒噪的麻雀,還是個古靈精怪的小童……他總是可以想出幾百、幾千個形容鶴丸國永的詞,但是他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突然的,想不出眼前的鶴丸國永像是什麼。

  一切沉靜的像是假象,彷彿這是個虛構的世界,而且世界即將崩毀。他突然覺得鶴丸國永成熟了許多,似乎變的不再是他認識的那個鶴丸國永。啊,他又明白該拿什麼來形容鶴丸國永了。像是天邊那一抹白雲,如此的遙不可及。

  他們坐在老位置,鶴丸國永將頭枕在他肩上。

  「你還記得小時後的那個約定嗎?」

  「嗯。」

  他感覺到鶴丸國永的身子些微的顫抖。他有些不太明白,這道問題的問與答有什麼不對勁的嗎?鶴丸在笑嗎?不、不對,今天的鶴丸國永穩重的不像話,簡直像是一位高雅的貴族頂著鶴丸國永的外皮,這樣的鶴丸國永不會笑,他就是有這種感覺;那是哭?他更不懂了,記得這個約定是讓鶴丸國永那麼感動的事嗎?他在鶴丸國永的心裡是記性那樣差勁的人嗎?

  「忘了它吧……」

  大俱利伽羅詫異的望著他。

  鶴丸國永低著頭,一雙腳不似以往搖著晃著,只是無力的順著地心引力吊在樹幹上。

  「今天,從京城那來了父親的舊識……」

  「所以?」他心裡的警鍾敲的大響,但表面上卻是裝傻,假裝只要鶴丸國永不說出那殘酷的事實,那麼太陽——那道希望之光——就永遠不會西沉。

  「他們是來提親的。」

  他的心願沒有人聽見,地球繼續轉動,黑夜終究還是降臨。不會有人為了他而停留。他區區一介草民,何德何能?

  「不能拒絕?」

  鶴丸國永搖了搖頭。

  「那麼,我們就一起離開這裡。」



  ▽▽▽



  鶴丸國永看著村子越來越小,就像含進嘴裡的糖,逐漸溶化,最終消失的無影無蹤。而村子與糖唯一的共通點,便是他都從它們身上汲取了養分。對於糖,他沒有特別的情感,但對於故鄉,除了各種回憶,他現在還多了無限的虧欠。

  這個地方,他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自從拒絕了大俱利伽羅的提議後,他也拒絕了與大俱利伽羅見面,不管大俱利伽羅來了幾回,他都請侍女們一概回絕,沒有一點曖昧的空間,沒有最後的告別,也沒有任何解釋。到頭來,一切都會隨著他遠嫁他鄉而塵埃落定。

  迎娶新嫁娘的隊伍依序緩慢前進。鶴丸國永的婚禮辦的隆重,極盡奢華之能事,迎娶一名男性作為正室免不了引起一陣喧騰,所幸對方位高權重,又以極其優異的才能證明了自己對朝廷的重要性,這才使的反對的聲音與力道無法撼動夫家的威望以及這場婚禮。

  腳步聲越過門扉,逐漸接近鶴丸國永所在的房間。身上的衣服有些厚重,包的他有些喘不過氣,身為男人的他在實際體驗過白無垢的負擔後,心境上對於女人可是多了幾分敬畏。

  他聽著腳步聲停在門前,看到門扉緩緩拉開,他明白來者何人。那是往後將與他共度餘生的,他的丈夫。

  「你不換下這身衣裳嗎?」他的丈夫似乎也有些意外他能撐著這套裝束這麼久。

  「你不想親自幫我脫嗎?」他利用挑逗來掩蓋苦澀。「一期一振。」

  將來,他會對著他的丈夫以謊言來包裝這段婚姻,他會對他的孩子述說一段屬於夫家的故事。

  而那個無法實現的約定,將會成為他從未與人提及的秘密與遺憾,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