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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笑死人了!

   你們口中的良家婦女,這個叫時枝芳的女人--
   原本可是個張著腿根度日,只求恩客付錢買夜的遊廓女啊!


…………不………


   一個個前仆後繼地幫著出頭,還真是殷勤啊!省些功夫吧,一個遊女就算出了
   遊廓,還能靠什麼過活呢?想上這女人,只要出得起幾分錢,她還不忙著打開
   腿供爺們享樂麼!哈…說不準早有人這麼玩過了吧?
   

……別說了…………


   有什麼好隱瞞的呢?用身體取悅男人的事妳做得還少嗎?裝著一副未經人事的
   模樣…我來告訴他們怎樣才能跟妳玩得盡興吧?讓所有人知道妳身為遊女,
   在恩客身下是怎樣的一副姿態……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別再說了!!!!!







「---!!!」

又一次自假寐中驚醒。
昏暗的房間裡,芳倚著牆靠坐在角落,平日總是簪起的長髮散在肩上,空茫的雙眼
直愣愣地望著黑不見物的暗處,直到意識到自己的身處所在,才逐漸緩過神。


…是夢。


手背無力地抵上眉心,微弱的嘆息消逝在空氣中,甫閉上眼,方才夢中的景象就再
次映上了腦海,逼得芳只能撐著疲憊將眼睜開。
連日來同樣的夢魘反覆侵蝕著,已經將芳折磨得心力交瘁。然而就算從夢中抽離,
回到的現實,卻也與夢境幾無二異,延續而來的,只剩無力回天的殘局。


……不是夢。


那日,自己的過去在眾人面前被血淋淋地刨開。
犬塚露骨而不堪的話、與眾人投射而來的目光壓垮了她。她無處閃躲,也無力承受,
就這麼跪倒在店裡。

眼界只望得到理容店的地板,她連將自己攙扶起身的是誰都沒能抬頭看清。在這之
後,記憶變得混亂而破碎,充斥其中的,是一陣陣尖銳的耳鳴、犬塚狂放的笑聲、
身旁人急切的叫喚、以及周遭譁然的議論與私語……


胃裡突然一陣翻攪般的疼痛。
芳蜷起身子,忍耐著幾日來數度衝上胸口的燒灼感。待好不容易平復,原就不怎麼
精神的身形已經又垮了幾分,整個人毫無生氣地癱在陰暗中。


……那時,她吐了。

被人扶進隔間,還沒來得及上樓,所有聲音突然變得忽遠忽近,地面發狂似地旋轉、
傾斜,胸口翻騰著,她在強烈的暈眩感下吐了出來,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再次清醒時,她已躺在自己的房裡,而泉媽擔心地在身旁照看著。

騷動平息,一切回歸寧靜。
世界卻已全然傾覆。

她再也不敢置身於人群之中,再也無法平靜地面對他人的目光,只能選擇封閉。
而這裡,這個房間,成了唯一能為她隔離外界的,牢籠。


屋外傳來了零星的喧鬧聲。 
芳抬起眼,從半掩的窗格往外望去,天空是一片和房裡同樣幽暗的墨色。

今天是于蘭盆節的最後一日,方才還醒著時,夜空在煙火綻放下閃爍著光幕,人群
讚嘆歡騰的聲音填滿了整個赤町。現在光幕已歇,鬧哄的人聲也稀落許多,時間的
流逝似乎沒有她想像中來得久,但送魂式...估計是已經結束了吧?


如今,她只能像這樣聽著外頭的動靜。

自那日起,泉媽一連幾天為她關起店門,擋下了所有探視,和出島明輪流照應著她的
起居;怕她想不開,一度堅持陪著留宿在店裡;甚至幾次與前來打聽事端的人發生了
爭執。若不是泉媽的孩子們難得回到赤町團聚,或許她到現在還是說不動泉媽讓她
一人獨自待著。

拖累了泉媽和身邊的人,她不是沒有自覺。

不該再牽連無關的人,遲早得由自己去收拾一切…明知如此,意念卻怎麼都驅使不
動身體。思緒一片混沌,無能為力的虛脫感罩住了全身,想著該要振作,卻漸漸地
連手腳都難以動彈。

黑濁色的情緒在心裡浸潤著,愈發擴散。
到了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的掙扎是為了什麼。


眼睫輕搧了搧,像是承不住重量般再次垂落,將視線從窗外困回了屋內。
芳任目光在房間裡游走著,漠然地環視著一室漆黑的雙眼,眼底帶著連自己都未察
覺的,無助。

卑微地冀求著脫離泥沼的契機。


不知過了多久,當外頭褪去了所有聲音,只留下完全的冷清與沉寂,芳回過神,發
現自己的目光不知何時落定在房角一隅的白色物品上,沒再移開過。

一只素色的紙燈。

那是在一連串事情發生之前,日夏先生藉著進貨之便幫泉媽準備時,順帶分給她的。
原本說好了在水燈祭時和大家一起點放,結果…出了事,最終什麼都沒能顧及到。

芳愣怔地望著紙燈,似乎在想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在想,過了半刻,她緩緩站起
身子,走至角落將紙燈拾了起來。接著,打開房門,走出了房間。

下了樓,空無一人的店面,寂靜得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芳提著未點的紙燈,就著
黑暗,無聲地穿過隔間,往後門走去。開了後門的鎖,拉開了門栓,動作卻在此時
停了下來。

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紙燈,芳的眼神中透著些許的不解與困惑。

為自己的舉動,還有這不明就理的念頭。

明明沒有任何意義,現況亦不會因此而有分毫改變。
明明還害怕著走到外頭。
明明比起紙燈,還有更多更該面對的事。

她並不覺得自己非得完成這件事,但身體卻像受到牽引般做出了反應。
是想藉由做些什麼,來使自己好過些?或是冀求著什麼樣的慰藉或寄託?

她不明白。

「沒事的…只是去放個水燈。…現在不會有人在的。」
像是說服,又像是安撫的喃喃自語,彷彿是身體裡有另一人在對自己說話。

…也罷。

放任著不再深究,芳輕吸了口氣,推開理容店的後門,走出了屋外。



                   <永夜(上)>